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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他们结婚的那夜,他要去见雪兰,安柔拉着他歇斯底里的哭喊:“施洛辰,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这辈子你休想我会放开你!”

还不到五年,在他咫尺眼前的她,脸上的微笑却如远在天涯般的飘忽了。

他还没做放手的准备,她却对这段处心积虑夺得的婚姻满不在乎了,如谈崩了一桩买卖,他不同意,她就要去起诉离婚。

在他被困在情伤里无力挣脱时,她倒是活得潇洒安逸,他岂会容她称心如意。

阴冷的笑,他说:“安柔,你真当我施洛辰能让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告诉你,只要我不放手,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女人。”

安柔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我不是任何人的,我属于我自己。”

说完,在他面前洒然转身,牵起安睿的小手,嗓音是和面对他时大相径庭的绵软柔和:“睿睿,冰点屋抻长了脖子静候我们光顾呢,快去快去,不能让可爱的大樱桃冰淇淋等得不耐烦呀!”

安睿转过头来看了施洛辰一眼,然后毫不疑迟的跟着安柔离开了。

郁千帆对着施洛辰耸耸肩撇撇嘴,然后高喊一声:“亲爱的柔妹妹,你倒是等等我呀!”竟全然不顾他们从小到大的交情,光明正大的追他老婆去了。

尼尔斯始终维持着温文尔雅的微笑,直到施洛辰将视线转到他脸上,尼尔斯才轻轻的点头。

施洛辰冷哼:“我没离婚。”

尼尔斯颔首:“我知道。”

施洛辰声音更冷:“既然知道还这么做?”

尼尔斯饱满的唇勾出浅浅的弧度:“只要柔柔高兴,我随时会帮她和你解除婚姻关系,别忘了你都对她做过些什么。”意味深长的瞥了雪婷一眼。

施洛辰一愣,尼尔斯徐缓的说:“这世上除了死去的人,没有人会一直停留在原地,你在她一心一意爱你的时候伤了她,她早就不欠你什么了。”

尼尔斯说完,在施洛辰未回神时,豁然转身,循着安柔的方向离去。

人群渐渐散去,安睿软糯的声音不高不低的飘进施洛辰和雪婷的耳朵。

“郁叔叔,什么叫识趣啊?”

郁千帆如老夫子一般摇头晃脑的解释着:“通常意义上说的识趣,一般都是指知趣,懂得拿捏分寸,知道在不同场合下说不同的话,做不同的事,不招人烦。”

安睿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像戴了张人皮面具的阿姨是在赞美妈妈啊!”

郁千帆点头:“你妈妈值得被赞美。”

安睿童言无忌的接着问:“郁叔叔,你说她都赞美妈妈识趣,自己怎么都不识趣呢?”

郁千帆煞有介事的说:“哎,因为很多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咱们是文明人,要懂得宽容,怎么能拿凤凰的标准去要求土鸡呢!”

安睿静默了一会儿,又问了一句:“如果土鸡也能攀上大树,会不会成了凤凰啊?”

郁千帆还是一本正经的说:“哦,凤凰和土鸡是有本质区别的,就算土鸡上了树,早算也摔死丫的。”

他们走得那么慢,他们的议论声又那么大,听见郁千帆这句话,还没来得及散去的人不约而同驻足,将目光齐刷刷的转向死皮赖脸挽着施洛辰的雪婷。

雪婷扭腰跺脚,哭哭啼啼:“老公,那个有人养没人教的小杂种骂我,老公,他骂你的女人,就是打你的脸,你去替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对于雪婷无理咬三分的性子,施洛辰一直很反感,日积月累,终于在这一瞬达到极致。

面色阴沉,声音冷淡,丢下一句:“还嫌不够丢脸么?”狠狠甩开她,拂袖而去。

在这之后,偌大公园里的再遇,和缘分无关,只是施洛辰刻意兜兜转转制造出的结果罢了。

春日的暖阳笼罩着安柔含笑的眉目,将她的静谧婉约衬托的越发夺目。

她手里捧着满满一纸杯的大樱桃坐在长椅上,郁千帆贴着她嬉皮笑脸,偶尔会趁她不注意,伸手捏一颗塞进自己嘴里,换来安睿一个大大的白眼。

安睿,当初在机场大厅第一次见面就勾住了他的注意力,再见,他已经确定自己莫名的喜欢这个早慧的漂亮男孩。

哪里想到,安睿竟会是安柔的儿子……

当夜,施洛辰被施奶奶召回了滨海别墅,雪婷以思思为掩护,尾随施洛辰,堂而皇之的迈进滨海别墅的大门。

见到板着脸的贵婶,雪婷对她的冷淡视而不见,嗲声嗲气的吩咐着晚上要喝安胎的补汤,又要求了几样趁口的,这才扭腰摆臀的上了楼,女主人一般的高傲着。

贵婶把雪婷的要求一字不漏的汇报给了施奶奶。

施奶奶低头看着趴在她脚边的拖拖,慢条斯理的说:“晚上的汤,给我熬疏筋活血的。”

贵婶愣了片刻,随后点头微笑,动作麻利的去准备了。

晚饭时,雪婷瞪着桌上热气腾腾的疏筋活血汤,吃的很不开心,可当着施洛辰和施奶奶的面,她只能隐忍。

晚饭后,雪婷冲进主卧的大浴室,将自己洗的干干净净后换上了一件才买的半透明蕾丝睡衣,摆出柔媚的姿态,侧躺在大床上等施洛辰进门。

这间卧室原本是安柔的,安柔离开后,雪婷趁施奶奶人不在国内时,带人来把安柔用过的东西全扔了出去,按照自己的喜好更改了这里的陈设。

如果不是贵婶硬拦着,雪婷早将守着安柔的东西对她呲牙咧嘴的拖拖一并勒死吃肉了,反正只要存有安柔味道的东西,她都要清除。

翻来覆去的等了很久,始终不见施洛辰进门,雪婷有些焦躁,从床上爬起来,随意翻了件施洛辰的手工西装披在身上,招摇的迈出了房间。

廊道尽头的书房里隐约传来交谈声,雪婷放轻了脚步,偷偷的靠近,将耳朵贴上门板。

“洛辰,睿睿是柔柔亲生的。”

老半天,施洛辰才轻声问了句:“奶奶的意思是?”

施奶奶叹息了句:“洛辰,从思思出生后,我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施洛辰无言以对。

施奶奶顿了顿,才沙哑的继续:“这些年,我总会想起柔柔用那双绝望的眼睛看着我说她也能生孩子的画面,奶奶太执拗,从不服软,临老才回过味来,这辈子到底是亏欠了她们婆媳两个。”

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默,久久的持续着,连焦躁的雪婷都因这死寂倍感压抑。

终于,施洛辰散漫倦怠的声音挣脱束缚,轻轻回荡在雪婷耳畔:“奶奶,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施奶奶沉重的叹息:“洛辰,奶奶知道你不愿意听,可有些事你有必要知道,二十多年前,我亏欠了自己的儿媳,四年半前,我亏了自己的孙媳。”

施洛辰出声打断了施奶奶:“奶奶,我爸妈的事情是他们自己没处理好,安柔的事情是我没处理好,你何必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施奶奶的声音透着隐隐的颤抖:“你亲眼目睹了静蓉的惨死,尽管她是被你爸爸故意撞死的,可奶奶知道你不怨你爸爸,这些年你一直觉当年的悲剧是静蓉一手造成的,怕你怨奶奶,所以我一直没和你说实话,其实整件事,静蓉都是无辜的,奶奶没想到你爸爸会那么偏执,静蓉不是和野男人私奔,事实上,那个男人才是静蓉真正的丈夫。”

施洛辰愕然出声:“奶奶,你在胡说些什么?爸妈是自小定下的婚约,这谁都知道。”

施奶奶干干的笑:“洛辰,奶奶没有胡说,二十多年前传媒并不发达,奶奶有能力封杀事实的真相。”

施洛辰冷淡附和:“奶奶确实有这样的手段。”

施奶奶顿了顿,转移了话题:“从我第一眼看见睿睿,我就喜欢他,就像当年喜欢你。”

施洛辰脸上不由绽开骄傲的微笑,声音里透出了掩不住的欢喜:“就算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见了睿睿也会喜欢上他的。”

施奶奶的声音里添了自豪:“睿睿承袭了施家最完美的基因,会是个无懈可击的继承人。”

门外的雪婷将一口贝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脸上的表情狰狞恐怖。

施奶奶骄傲过后,压住心底的躁动,继续说:“那天睿睿住院,找来的家长竟然是千帆,而千帆也跟我说了些意有所指的话,我就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找人调查,才发现睿睿竟是柔柔的儿子,所以我循着柔柔的行迹去了安哥拉的沙漠,找到了柔柔当年生产的医院。”

施洛辰不明所以的重复:“安哥拉的沙漠?”

施奶奶肯定的说:“对,安哥拉的沙漠,谁能想到,曾经那么弱不禁风的女孩居然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去了安哥拉的沙漠,所以那些年才没人找得到她,我就站在柔柔曾经走到的地方,看着柔柔曾经看过的千岁兰,突然想起了当初的旧事,就像冥冥之中天注定的一样,静蓉执意要见的男人,据说也到过那里研究千岁兰。”

施洛辰满是不解的问:“奶奶,您今晚到底怎么了?”

施奶奶笑了笑:“洛辰,我的脑子清醒的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这辈子亏欠了静蓉,而且永远无法弥补了,我欠了柔柔的,还有机会还她,去吧——去把她找回来。”

施洛辰默了片刻,漫不经心的说:“奶奶,你知道我恨她,真要是把她找回来,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开车撞死她的。”

得了施洛辰言之凿凿的回绝,施奶奶满腹心事,如鲠在喉,以日渐混沌的视线将施洛辰俊美的面容一寸寸扫过,老半天,幽幽一叹:“你像你爸一样执拗。”

贴在门板上的雪婷听到这一段,不觉眉开眼笑,暗忖:如果洛辰一时糊涂,同意了这白痴要求,我保证让你这老不死的东西和安柔那贱货外加那个野种儿子一起去阎王殿报道!

见施洛辰静默不语,施奶奶也不在意,自顾自的继续:“如果有机会,你该亲自去看看睿睿出生的地方,那里的简陋程度,不是你能凭空想象得出的,如果你去看了,会对柔柔彻底改观的。”

施洛辰不屑的冷哼:“她是安裴雄那老狐狸的女儿,奶奶怎么能确定那些不是又一个圈套?”

施奶奶口气断然:“你是个商人,当然明白付出成本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换取更大的利益,你既然觉得这是个圈套,那好,说说看,柔柔这么大费周章想要换取什么利益?”

施洛辰无言以对,施奶奶声音涩哑:“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那里的人都还记得柔柔,我问起来,他们全围了过来,兴冲冲的跟我讲‘那个瘦得像难民的东方女人’创造了世界奇迹,柔柔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没人相信她能活着离开产房,特别是知道她做过换心手术的医护人员,更认为她是在找死。”

施洛辰云淡风轻的说:“她一直都很任性。”

施奶奶不认同的反驳:“洛辰,你对柔柔的偏见太深了,这次是真的不同,柔柔在生睿睿之前已经安排好了后事,会将睿睿生在安哥拉的沙漠边缘,是因为柔柔想看千岁兰,承志告诉我,柔柔说如果不去,怕没机会了……”

施洛辰深邃的眸涌动着莫名的流光,声调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可她活着回来了,而且活得很好。”

施奶奶眉目间的褶皱更深刻了:“洛辰,柔柔不再是从前那个固守在自己的世界里,浅薄而任性的小女孩,她知道自己是在用命赌这个孩子,会选择独自生养,只是因为害怕万一挺不过去,她爸妈会受不了,承志说,如果柔柔死了,安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一张从世界不同地方寄回来,署名为安柔的明信片……”

施洛辰一直认为自己巴不得安柔早早死了,却不想听了施奶奶的话,心头竟笼上一层散不开的阴霾。

又是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后,施洛辰语气坚定的说:“睿睿既然是我们施家的血脉,我就绝不可能让他流落在外。”

施奶奶放缓了紧绷的表情,定定的看着施洛辰的眸光涌动。

施洛辰在施奶奶的注视下,终于再次开口:“如果睿睿舍不得他妈妈,家里这么多地方,就腾一间屋给她住。”声音略扬:“我的儿子,不该受任何委屈。”

施奶奶终于绽开了欣慰的笑容。

而门外的雪婷和施奶奶的表情成鲜明对比,她一脸狠绝,咬牙切齿,脑子里一遍遍的重复:老不死的,施洛辰,是你们逼我的,想让那个臭不要脸的贱货和小杂种回来,做梦去吧!

估摸着施洛辰和施奶奶的谈话已经告一段落,他二人随时都有可能走出门来,要赶在被他们发现前离开才行,雪婷脱了鞋拎在手里,光脚跑回卧室,进门之后再无搔首弄姿的心情,将手中的鞋恨恨的摔在地上。

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翻,最后在床脚帷幔下找到被随意丢放的限量版爱马仕铂金包,从里面翻出记事本,揭开封皮,看着记在暗处的几行电话号,阴测测的笑了起来。

竖耳聆听,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雪婷知道施洛辰答应了施奶奶的要求,他真是完全不替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的她考虑啊!

收好记事本,甩开身上披着的西装,又将一侧窄细的肩带扯落,尽可能的招展着胸前的风光,又不会让人一目了然。

她遭遇过的男人,大多数都喜欢这种半遮半掩的调调。

当初还是厉娜时,一直为自己傲人的双峰骄傲着,可为了尽可能与雪兰相似,她连这份骄傲也忍痛割舍了。

谁曾想安柔走后,施洛辰拿着安柔的手机来找她对质,尽管她哭得楚楚可怜,说得情真意切,可施洛辰还是渐渐地开始对她若即若离了。

她疯了似的调查施洛辰的喜好,得知从前施洛辰公开交往过的女人,无不例外的丰乳肥臀。

雪婷痛呼上当,自作聪明的联想起雪兰和施洛辰的关系没人知道,大概就是因为雪兰长得太过“贫瘠”,之后雪婷又将自己的胸填充成了引人侧目的丰盈,随着走动还一颤一颤的,动感十足,绝对吸引男人的眼球。

侧卧在床,扯过凉被搭在腰腹间,上不遮下不掩,雪白的大腿横亘在最显眼的位置,只等施洛辰推门而入。

可,那沉稳的脚步竟没有任何迟疑的从她门前走了过去。

失望、愤怒、难以平复的落寞,她的身体早都因为先前的浮想联翩而迫切,这些年她在施洛辰看不见的角落和许多男人厮混,只是因为有一种叫欲望的东西在隐隐作祟,她熬不住啊!

十几岁时,她就喜欢在男人身下舒展自己的胴体,年岁渐长,欲念越发如狼似虎,可施洛辰对她的索求总是推迟敷衍。

危机感前所未有的强烈,促使雪婷不分时间地点的狂躁,跳下床,踹开房门直接冲了出去。

在施洛辰伸手打开自己的卧室门前,雪婷从背后紧紧的缠抱住了他,额头贴靠着他的后肩,抬高一条腿缠勾着他的腿,呼吸不稳的央求着:“洛辰,我想你,好想好想你,求你不要不理我,给我……”

施洛辰皱了皱眉,声音冷淡的说:“洗过澡就不要喷香水。”

雪婷马上接口:“你不喜欢这味道,没关系,我立刻洗掉,你还没洗吧,正好我们一起洗。”

施洛辰声音更冷了:“雪,我很累了,今晚要早点休息,你别来烦我。”

施洛辰的视线扫过雪婷缠勾着他的腿,眼底浮出一抹嫌恶。

雪兰是个寡淡的性子,从不会这样不分时间地点的缠着他,扫掉雪婷向他下面游移过来的手,脸上的表情愈发的难看起来。

“洛辰,送我去市区。”

施洛辰和雪婷同时转过头,看着施奶奶穿戴整齐,站在廊道尽头,目光冷淡的将他们望着。

恼怒瞬间取代欲火,雪婷恨恨的磨牙,不甘不愿的松开了缠在施洛辰腰间的手,腹语着:老不死的东西,真是活腻味了!

施洛辰则一脸轻松,对施奶奶微微点头,也不问施奶奶怎么会想在这个时候出门。

见施洛辰向施奶奶挪步,雪婷突然伸手扯住施洛辰的袖子,愤愤的说:“家里又不是没司机,你累了一整天,该早点休息了。”

这样公然的挑衅,施奶奶自是不会受的,原本清冷的目光霎时凛冽毕现,声音苍老,却不失威仪:“别忘了自己到底是谁。”

雪婷垂下眼皮掩住满目怨愤,缓缓的松开了施洛辰的衣袖。

就在她放手的同时,施洛辰丝毫没有迟疑,抬步向施奶奶走去。

施奶奶的视线扫过雪婷毫不蔽体的睡衣,复又开口:“别以为把柔柔的房间布置得不伦不类,这里就真是夜总会了。”

雪婷瑟缩了下,这才想起自己的穿着有多暴露,对于施奶奶这种因循守旧的老太婆来说,肯定欣赏不了。

十分钟后,雪婷抱臂环胸,目光森然,站在窗前目送施家祖孙驱车离开。

缓步来到二楼大厅里的鱼缸前,看着里面色彩斑驳的热带鱼,这是施奶奶前些日子带回来,嘱咐贵婶好好照看的。

雪婷伸手轻贴上鱼缸壁,冷哼:“游得还真欢快。”

说完,用力一推,鱼缸落地,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雪婷并不理会溅得满身的水,看着那几条鱼在碎玻璃片里垂死挣扎,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狞笑,缓步上前,踩住施奶奶最喜欢的那条,碾转,红色的血水漫延开来。

雪婷脸上浮现满足的笑,怪腔怪调的说:“被囚禁在这么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多痛苦啊,我日行一善,送你们早登极乐。”

楼梯口隐约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雪婷转过身,对上了思思怯生生的眼睛。

雪婷向楼梯口看了看,压低声音说:“知道该怎么说了?”

思思低了头,小声的回:“是我不小心碰掉的。”

雪婷满意的笑,俯身捡起那条被踩扁的鱼,几步来到思思面前,将那鱼丢在思思的轮椅轮子下,亲了亲思思额头,满意的说:“真是我的乖女儿。”

思思看着死鱼,沉默。

但凡是思思的错误,施洛辰尽数包容,所以打破了浴缸,贵叔贵婶也无二话,收拾了残局后就将思思送回房间了。

夜,复归死寂。

确定大家都睡下后,雪婷爬起来重新翻出电话号,接连打了十来个,不是空号就是换了机主。

他们那些人,电话号频频更换太平常不过,可对于雪婷来说,却是不能容忍,连连咒骂:“这群王八蛋,没事的时候,一个个狗皮膏药似的缠着老娘,有事找了,全没影了,都他妈见鬼去了?”

打到最后一个,竟还是空号,雪婷恨恨的摔了电话,花样百出的问候着那些电话号原主人们的祖宗十八代。

放在枕头边的爱马仕也碍眼了,抬脚将它踢下床去,不想被她随意扔在包里的银戒指滚了出来,倒在了显眼的地方。

雪婷眨了眨眼,突然来了精神,从床上一跃而下,捡起戒指就往手指上套。

在国外的那些日子,时常以垃圾食物充饥,吃得她日渐臃肿,手指也粗了很多,除非是特殊情况,不然她才不屑戴这掉价的银戒指。

很是费力的才将戒指套在了无名指上,张开手指看着戒指笑得洋洋自得,手机已经摔坏,只能用床头柜上的座机,熟稔的拨出了一组电话号。

老座钟日复一日的沉闷低响伴随着电话彼端不曾间歇的忙音,催生着雪婷的烦躁滋啦啦的疯长。

就在这累积的怨气濒临爆发时,听筒里终于传来了寡淡低沉的回应:“喂,我是戴静萱,你哪位?”

几欲脱口的咒骂在听到戴静萱的声音后,瞬间转为楚楚可怜的娇柔,抽抽搭搭的哭诉:“萱姨,我要死了。”

片刻沉寂后,戴静萱的声音再次传来,添了几分令雪婷满意的焦急:“雪儿?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雪婷微微酝酿了酝酿情绪,哭出声来:“萱姨,我爱洛辰,很爱很爱他,没有他我活不下去,可他不要我了,你说我还怎么活啊,好痛苦,是不是死了就不这么难受了。”

戴静萱紧张的追问:“雪儿,你先别哭,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你和洛辰吵架了?”

雪婷哽咽着:“安柔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不知道从哪搞来的小杂种,奶奶一直讨厌思思,看见那个小杂种之后,居然鬼迷心窍的喜欢上了那个小杂种,一口咬定他是洛辰的种,洛辰不好忤逆奶奶,答应奶奶要把那小杂种接过来,还要把原本属于思思的财产全留给那个小杂种,说什么为了避免那个小杂种难受,不会让他和他妈分开,会把安柔一起接回来,萱姨,他把那个女人接回来了,那我怎么办?”

戴静萱默了一会儿,低沉安抚:“雪儿先别急,萱姨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马上就回国。”

雪婷继续抽噎:“萱姨,我不是故意要让您为难,那个女人有安家和奶奶宠着,我无依无靠的,如果不是洛辰爱我,我早就被奶奶赶出去了,可现在洛辰看见那个女人,眼睛都亮了,他的眼睛很多年都没那么有光彩了,萱姨,我心里很难受,实在没办法了。”

戴静萱的声音难得的温柔:“好了,雪儿,萱姨明白,你的事情对萱姨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放心吧,萱姨会好好和你奶奶还有洛辰谈谈的,还有柔柔那边,她那个时候已经放弃了洛辰,这些年都是你在无怨无悔的陪着他,你为了洛辰受了这么多委屈,柔柔是个懂事的孩子,萱姨亲自去找她,把事说开了,柔柔该明白怎么做对大家都好。”

雪婷破涕为笑,柔柔顺顺的说:“谢谢萱姨,您对我真好。”

戴静萱沉默了很久,才轻轻的回了她一句:“应该的。”

挂断电话后,雪婷摸着手上的银戒指,佞笑念叨:“雪兰啊雪兰,你死得真有意义,这些遗产我用得甚好!”

此时位于市中心的永安大厦,地下停车场里,施洛辰刚刚泊好车,一路沉默的施奶奶适时出声:“洛辰,你告诉奶奶,那张脸,你打算守到什么时候?”

施洛辰停下了开车门的手,微微偏过头,涩然的笑:“奶奶,这半夜三更的,你讲灵异故事啊?”

见施洛辰和她嬉皮笑脸打哈哈,施奶奶板了脸,正色道:“洛辰,奶奶没心思跟你说笑,雪婷明着暗着的向我表示她又怀孕了。”

施洛辰收回了搭在车门上的手,轻轻把玩腕上的荼蘼花吊坠,仰靠着车座,云淡风轻的说:“奶奶,雪婷的话您不必放在心上。”

施奶奶冷哼:“不必放在心上?我怕哪天她给我搞出受‘陷害’流产,或者狸猫换太子来的戏码来。”

施洛辰攒堆了眉宇,轻声应话:“雪婷很清楚自己无法再受孕,除夕那夜她是灌醉了我,可我根本就没和她同房,她应该清楚我心里有数,这段时间我很忙,没和她好好谈谈,以为她会自己想通,然后收敛的。”

施奶奶轻叹一声,语重心长的说:“洛辰,你宠她、惯她、由着她胡闹,奶奶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真正的雪兰已经死了,眼看就满五年了,雪婷不是雪兰,你守着她那张脸有什么用,从你爸走了后,你想干什么,奶奶都纵着你,可现在不同,你就听奶奶一次,雪婷图财,给她一笔钱送她离开,我不想让她在你和柔柔复合这件事上从中作梗。”

施洛辰把玩吊坠的手顿了顿,松开,抓过丢在一边的烟盒,抽出一根烟,看了看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施奶奶,到底没点燃,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拈着烟身,视线直直的望着车窗外莫名的一点。

“奶奶,告诉我真话,我爸到底是怎么死的。”

话题的急转让施奶奶有些愣怔,这么多年施洛辰从未主动开口问过当年的旧事,施奶奶也慢慢解开心结。

地下停车场里一片死寂,感应灯散着幽幽的冷光,使这本就伤感的话题更添几分令人窒息的压迫。

施奶奶沉默老半天,终于开口:“你和你爸很像,可你爸没你坚强,静蓉死了,所以他也死了。”

施洛辰接着问:“我爸是自责,还是无法忍受阴阳两隔的痛苦?”

施奶奶定定的注视了施洛辰老半天,诚然的回答:“静蓉死的那天,你爸就自杀过,被抢救过来,可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你再怎么抢救,又有什么用?”

施洛辰的目光空洞:“奶奶,至少我妈知道我爸是爱她的,可雪兰连我爱她都不知道,我以为了解她,其实我对她一无所知,爸撞死了妈,他可以跟着去,我也想跟着雪兰走,却又感觉她还活着,连千帆都怨我对安柔太过绝情,其实我就是个懦夫,雪兰活着,我将感情处理的幼稚可笑,雪兰死了,我又戒不掉对她的追忆,甚至怕自己会疯掉,所以我告诉自己,都是安家的错,这一切都是安家的错,有了恨,就会绷紧神经,填充痛苦,直到现在,我还觉得雪兰没死,只要我没疯,就能等到她。”

施奶奶叹息:“洛辰,雪婷真不是雪兰。”

很久,施洛辰才轻轻的回了一句:“我知道她不是,可我舍不得她的脸,压抑的时候,看上一眼,就好像雪兰还在。”

施奶奶抬手轻拍施洛辰的胳膊,满目怜惜的说:“我的乖孙,都五年了啊,雪兰早就不在了,别再自欺欺人了,不都说要怜取眼前人么,你看看柔柔,行事大气,性格温柔,长得更是没话说,她可不是雪婷那种来路不明的小家子气女人所能比拟的,最关键,柔柔还给你生了个那么好的儿子,你有什么理由再恨她呢?去把她接回来,好好过日子吧,奶奶也老了,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哄着我的小曾孙,颐养天年。”

施洛辰模棱两可的说:“等我忙过这一段时间再说吧。”

其实施奶奶并没有非走不可的理由,她只是不喜欢和雪婷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当然,更不喜欢施洛辰被雪婷缠上。

这场推心置腹的谈话,结果却不如想象中的好。

对于送不送雪婷走,施洛辰言辞闪烁;对于接不接安柔回,施洛辰也是含糊其辞。

最后,施奶奶只能以一声长叹,草草收了尾。

转过天是周五,办公桌上待处理的文件堆得小山似的,施洛辰却望着那些文件发呆,脑子里全是那对母子嬉闹的画面。

他想去看安睿,却不知道以什么借口去,他心里清楚,安柔肯定不会允许他接近安睿的。

那个曾经爱他爱得要死要活的女人,翻了脸竟会这样绝决,好像完全不是她了!

下午,施洛辰接到了张珊珊的短信,简单的几个字,不容拒绝的邀请:洛辰,晚上6点半,永安酒店二楼9号包厢,等你呦!

有些游戏玩腻了,连想象都变得懒惰,随手搁下电话,不甚在意的继续冥想。

片刻后,又来了一条,再看,是雪婷的质问:送完奶奶,你怎么不回家?

不等做出反应,第二条短信就传了过来:今晚我等你。

施洛辰锁了眉峰,翻到先前张珊珊发来的那条,果断的回复了个“好”字。

他这个人,绝非良善之辈——她们想玩,抱歉,他没那么多闲工夫陪着。

六点半过后,天色渐渐黯淡,霓虹灯掩盖了星子的光辉,溢彩流光。

永安酒店二楼的9号包厢,是靠街面的位置,夜景尽收眼底。

酒店里流淌着帕海贝尔的卡农,对面坐着的张珊珊穿着合体的小礼服,较之上次见面,端庄优雅了许多。

略有些纤细过度的手端着高脚杯,对着他笑得妩媚。

红唇轻启:“我又回台里了,接手热门节目,收视率很高,谢谢你。”

施洛辰莞尔轻笑:“你我各取所需,没必要言谢。”

一句话,张珊珊的笑就有些不是滋味,目光从施洛辰依旧令她心动的脸转到窗外的浮华,语调落寞:“那个时候,我是认真的,可我却感觉不到你的真心,事情已经过去了,给我句真话,你对我到底有没有动过情?”

施洛辰依旧冷淡:“你说已经过去了,既然过去了,再追问还有什么意思?”

张珊珊放下手中的高脚杯,垂下隐隐发涩的眼睛,放任自己的执拗:“如果这个心结不解开,我一辈子也爬不上来。”

如当年的相处,他的态度总是这样的漫不经心:“你一直很聪明,难到什么是游戏,什么是感情还分不清楚?”

得到施洛辰的回答,张珊珊轻笑出声:“果然。”可笑着笑着,眼角就有晶莹滚落,已经哭了,还要扯出自嘲的笑,兀自说着:“很久以前,我就听人说‘****无情,戏子无义。’呵,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如果****动了情,戏子动了义,那吃饭的碗怕也就端不住了啊,我一直以为我有足够的能力控制好自己的感情,可没想到,我竟然遇上了你,不管你相不相信,直到现在我还在幻想,或许哪天老天怜惜,让你看到我的真心,用文艺点的说法,你这种男人对女人来说,简直就是鸦片,一旦沾染,想要戒掉可就难了。”

施洛辰只是冷眼旁观,不过内心还是起了一阵小小的涟漪,他在想:呵呵,我要是罂粟,那吸食了那么多年的安柔怎么就轻而易举的戒掉了呢?

窗外,不知何时落了雨,等施洛辰发觉时,细雨已转为倾盆。

一辆计程车泊在临时停车位上,车门打开,车内撑出一柄素色的雨伞,伞面很大,伞骨结实的样子。

伞下,颀长的身型,优雅的步伐,向酒店正门徐徐走来。

张珊珊终于稳住了情绪,声音涩然:“我不相信,精明如你会爱上厉雪婷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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