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是劳动课，我们的任务是打扫图书馆内外的清洁卫生。上课后，我们拿着铲子、扫把、桶、抹布在张老师的带领下来到教室后面的图书馆，虽说图书馆离我们上课的教室不远，但对于我们这些不学无术而且自誉为有音乐天分文艺生来说自然是个陌生的地方，因为，这里只有一些小说、大部分都是教育类及政治方面的书籍，而有关艺术类的书籍少之又少，毕竟在那个年代有许多优秀书籍都被列为禁书，只有一些肤浅而又实用的科教类或一些带有浓厚政治色彩的书籍才可以摆上架供阅读。所以，平常我们很少来这里借阅书籍，对于我们来说这里是个很陌生的地方。
大家来到图书馆前，其实这里只是一间足有一百多平方米的大房子而已，里面只有几排书架，上面摆着好些书。大家扛着铲子、扫把、拿着桶和抹布围在班主任身边不时地你推我耸，叽叽喳喳，没有半刻消停过，“喂，大家静一静！下面听我安排，第一、第二组打扫图书馆内的卫生，第三、第四组把图书馆外的野草铲除干净，把图书馆外的水沟疏通，大家分头行动。”班主任差不多一米九高的个头站在这群尚未发育的只有一米一到一米三之间的少年来说犹如鹤立鸡群，大家安静下来仰着头望着班主任，听完他的安排，大家乖乖地分头行动起来。
刘歌是第一组，她扫完地便拿着桶到食堂旁边的水井打水，食堂离图书馆足有好几百米远，刘歌吃力地提着桶里的水往回走着，王新远远看见刘歌，他急忙奔过去：“给我！真是的，这不是你女孩子干的活，干嘛不叫我一声？”说完他一把水桶抢过来，一路小跑来到图书馆：“兄弟们，把桶都拿过来分一点，大家把书架上面书挪开，再用抹布把书架上的尘埃擦干净。”他左手叉着腰，右手朝大家招招手大声吆喝着，大家停下手中的活，把桶拿过来放在他的脚下，还是蛮有号召力的，他显得很得意的样子。说真的，自从张苟改邪更正后，在他的带动下，他们这几个“难兄难弟”自然也改变了许多，也许榜样的力量是伟大的，在他的心目中，他的“大哥”就是他的标杆、他的榜样，况且还有像刘歌这样一位让他仰慕的才女，他更是卖力地想表现自己，彰显自己的个性讨女孩的欢心。
“王新，这里有一堆书，我们要清理吗？”同组的潘翠萍发现就在王新背后的角落里的地上堆放着丢得乱七八糟象垃圾堆一样的一大堆书，书上面盖满了尘土，看上去好像已尘封了好些年头了。
“什么书？”刘歌走过去，随手拿起地上几本大本头，用手拍拍书面上厚厚的尘土，只见书面上清晰写着《红楼梦》、《金瓶梅》、《西游记》、《刘三姐》、《青春之歌》、《钢铁是怎样练成的》，她随手翻着那些书页，想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快放下！不许动！”只见图书管理员黄干事急忙跑过来从刘歌手中夺回那几本书丢回那堆书里，好像那是毒药，会把他们毒死似的。
“看不得，看不得啊！那些都是禁书，是不允许你们看的，会毒害你们的。”黄干事急忙忙解释说。
“禁书？什么是禁书？为什么不让看？”刘歌不解地问。
“有毒？看了会死人吗？”王新更是觉得好奇，他弯下腰伸手又拿起一本拍拍上面的尘土。
“《孙子兵法》！”王新高兴地叫起来，因为，他自幼就喜欢解放军，希望长大有一天能成为一名威武雄壮的军人，这是他心中的理想，他打算高中毕业后就去报名参军，想不到在这居然还有兵书，这真是让他喜出望外。
“我的祖宗啊，你可千万别拿回去看啊，这些都是禁书，看了要受处分的，要是让你教育局长老爸知道了，你老爸会开除我的，走吧走吧，这里不用你们清理，你们把书架上的灰尘擦干净，再把书放回原处，然后，把墙根那些老鼠洞用水泥填平就好了。走吧，都走吧。”黄干事像赶鸭子一样把他们都赶走。
大家都散去有各干各的活，王新走到刘歌身边，凑近她的耳朵悄悄地对她说：
“刘歌，等劳动课完了，我们偷偷拿两本回去看，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毒。”
“不行，不行！图书管理员不同意，我们不能随便拿图书馆里的东西的。”刘歌摇摇头不同意。
“嗨呀，你这个死脑筋，我爸爸是谁啊，只要不让我爸爸知道，又不让黄干事知道，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碍谁啊。再说，这些书就算你有钱上哪儿买去啊，书店没有卖啊，我也不想干这些苟且的事情，这不是没法子嘛，他们把这些好东西放在这儿，这不是明摆着引诱青少年犯罪嘛。”王新用手卷着喇叭状在刘歌的耳边继续说。
“好了，不跟你说，只许是歪理你也是硬说成你有理。”刘歌噘着嘴一转身走开了，说实在的，她也很好奇，为什么不让看，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那堆书像一个装满神秘故事的魔盒，激起刘歌和王新极大的好奇心，但她又不想违背自己的道德去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第二天早读，王新来到教室，他从怀里拿出两本书得意洋洋对刘歌说：
“喂，你看吗？很好看的，《西游记》太棒了，这比课本生动多了，孙悟空护送唐僧去西天取经，途中跟那些妖魔鬼怪斗争真的让你觉得惊心动魄，我昨晚已经看了整整一个通宵，太好看了！”他兴致勃勃向刘歌炫耀着说，尽管他熬了个通宵，两眼布满血丝，但看不出他有丝毫倦意，他是那样兴奋，好像吸了毒品一样精神亢奋。
“真的吗？”刘歌兴奋地叫起来，一把抢过那本书迫不及待看起来，但她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她把书关起来，她明明知道这书是他偷出来的，自己这样做，不但没有阻止他的错误行为，还成为他的同谋，可是她实在是太想知道里面的东西了。也许，王新看出她内心矛盾。
“哎呀，有什么不好意思看？又不是你拿的，就当我借给你看好了，我发誓绝不会出卖你，你一百个放心看好了。”王新拍拍胸脯誓词旦旦说。
“真的吗？”
“真的。”
“那你借给我看。”
“诶。”
刘歌翻开书页，她像着了魔一样，只要目光粘上第一页就无法离开那本书，整个上午，她不知道上什么课，她把头埋在课桌下，把那本《西游记》放在课桌的抽屉里，眼睛的视线从未离开过那本书，好像自己的灵魂和情感完完全全融入书中的人物，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
“喂，刘歌，下课了，该吃中午饭了。”
“呃？中午啦。”刘歌猛然间抬起头，发现教室里只剩下她和王新。
“你走吧，我不饿，太好看了，我还想看一下。”她是那样舍不得合上书。
“我打饭回来给你吃吧。”
“不用，我一点也不饿，不要打扰我看书，你回去吧。”
“那我走了。”
“好。”她头也不抬，继续看她的书。
王新中午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精神恍惚躺在床上，好像自己的思绪还一直沉浸在《西游记》的故事情节里，下午是自习课，王新第一个到教室，他发现刘歌一个人在教室里还在兴致勃勃看着。
“嗨！好看吗？我没有骗你吧。”王新坐下来得意地说。
“嗯，别说话。”刘歌用右手做了一个不要打扰的手势，头也不抬继续看她的书。
“喂，刘歌，数学和语文都布置有作业，下课后要交作业的。”
“哦？要交作业？今天上什么课？作业在课本第几页？”她好像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不禁吓了一跳。
王新拿出数学和语文课本，告诉她今天上午上的课及布置的作业。
刘歌拿出课本，凭她厚实的功底和超人的理解力，这些肤浅的作业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小菜一碟，她拿出作业本唰唰不一会儿就写完交给王新。
“请你交作业的时候一起帮我交上去。”
“可是，你是班长啊，是由你交给老师的，你忘了？”
“啊？”刘歌恍然间好像明白过来。
“那好，下课的时候你提醒我一下，我很快就看完了。”刘歌又把头埋下去继续看她的书。她看书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是一目十行，她很快地翻着书页，快下课时，她终于抬起头来，神情恍惚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从早上到下午，足足九个小时，她一眼也没有眨过，一口气读完那浩浩长篇。直到下课铃响起她才急冲冲地抱着作业本冲上二楼老师办公室，张老师和黄老师还在那儿，她把作业本放在老师的办公桌上。
“对不起，老师！我送晚了。”说完转身离去。
“刘歌，今天上课你为什么趴在课桌上，不舒服吗？”张子琦站起来望着她的背影问道。
“啊？没有啊。”她先是楞了一下，耸了耸肩膀，转身回眸妩媚一笑，像风一样飘然离去。
她最后一个人来到食堂，饭桌上只剩下她最后一份饭，也许她来得太迟，原本饭盆里的菜仅有的两片半肥瘦猪肉也不知道谁给偷吃了，只剩下青菜，虽然，她中午没有吃午饭，但她全然不觉得饿，她的脑海，她的全身心还沉浸在那诱人的故事里，那些精神上的食粮远超过机体所需的养分。
“刘歌，今晚我再去弄几本回来看，怎么样？很容易的，用铲子伸进去完全够得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王新已来到她的跟前。
“不要，那样做不好。”虽然觉得很好看，但刘歌总觉得这样做不妥。
“呃，只要你喜欢看，上刀山下火海我在所不辞。”王新说。
“不要，我不想害了你。”
“哪儿的话，我心甘情愿被你害又怎样，你等着，我要把那堆书都偷回来给你看。”王新动情地说。
“不要，不要，真的，你不要，到此为止吧。”刘歌不敢抬头看他热热的目光，转身仓惶逃去。
第二天早上，王新突然被班主任叫到老师办公室，同学私下议论纷纷。
“听说他昨晚去图书馆偷书被黄干事当场抓到。”
“听说他偷的是禁书，这回可惹麻烦了。”
“什么？”刘歌听后脸色吓得灰白，她不顾三七二十一转身冲到二楼，看到王新正坐在班主任对面。
“张老师，不要怪罪王新，我也有责任，他是因为我而去做的傻事。我们只是喜欢看书而已，不要处分他，给他机会改正好吗？”刘歌低着头站在张老师面前恳求他说。
“什么？处分？谁说要处分？你听谁说的？”张老师抬起头笑笑对她说。
“什么？不用处分吗？真的吗？那太好了！老师，您真好！老师万岁！”王新激动地站起来，深深向班主任鞠了一躬。
“那太好了！谢谢老师！”刘歌也深深地向班主任鞠了一躬。
“嗨！读书人偷书不算窃。你们喜欢读书那是一件好事，但你们现在还是学生，读书以课本为主，业余时间可以看一些课外书，但这些长篇小说目前还不太适合你们看，当然，放假有时间你们读一些也非常不可。按理说这些书你们学生是不允许看的，但我不苟同于他们的看法，我认为这些都是好书，都是人类灵魂的精髓，我说的这些话你们知道就好，不许外传，懂吗？我会想办法与校方交涉，把这事摆平，你们喜欢看书可以到我宿舍，我房间藏有很多好书，其实，平时我也是从那堆书中以教学为名拿了一些回来，有空我可以向你们推荐一些好书。”他和她相信老师说的是真话，说实在的，毕竟他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第一个北师大分配回来的大学生，那是凤毛麟角的天之骄子，就是老校长也得让他三分。
“真的？那太好了！谢谢老师！”刘歌高兴得几乎是跳起来。
第二天下午第一节自习课刘歌早早就把作业做完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间感到从未有过的空虚，她多么希望能再有机会读到那么好看的书，而这种渴望是那样的强烈和难以忍受，好像心中熊熊燃烧的希望之火，让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一刻也无法停下来。
“喂，王新，我们一起去张老师那儿借一些书来看好吗？他不是说他那儿有很多藏书吗？”刘歌终于忍不住悄悄地对王新说。
“好啊！Let’sgo!”王新满心欢喜答应下来，说真的，难得有机会刘歌求他办事，这是他巴不得做的好事。
刘歌和王新惙手惙脚来到二楼老师办公室，王新来到班主任张子琦身边神秘地对他说：“张老师，我们想借你一些‘好书’看，行吗？”
“好啊。”张老师抬起头来看着他（她）开心地笑笑说，然后，站起身来带着他们离开老师办公室来到他的单身宿舍。
这是一间很简陋的房间，除了一张睡觉的木板床，一张破旧的书桌，其中书桌一条腿还是用一块木板钉起来撑住的，一张破旧的椅子，人坐在上面发出格叽格叽响声，好像就要散架似的，在书桌的一头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箱子，也许，这就是他说的‘藏宝盒’。
“不好意思，只有一张凳子，女士优先，刘歌你坐吧，我和王新坐在床上好了。”张子琦觉得很不好意思说，也许，从未有人来过他的房间，屋里比较凌乱，蚊帐也许用了很久而且一直都没有洗过，沾满了灰尘，还有几个破窟窿，用几张风湿止痛膏胶布贴住那破洞，那套常穿的军绿色中山装搭挂在房间内拉的一根铁线上，不时地散发出一股汗臭味，床头上丢有两双黑色的破袜子，床前摆着一双轻便的黑布鞋，刘歌觉得很不可思议，按照他当时的收入，他不可能过这么简朴的生活。
“不，老师，请您坐到这儿来吧，我和王新站着。”刘歌坚持不肯坐，一直站在书桌边上。张子琦只好坐回书桌旁。他打开那木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大叠书，什么《庄子》、《孟子》、《诗》、《书》、《春秋》、《论语》、《三国演义》、《孙子兵法》、《红楼梦》、《莎士比亚诗集》、《悲惨世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复活》等等。其中《庄子》、《孟子》、《诗》、《书》、《春秋》、《论语》、《三国演义》、《红楼梦》看起来书页已经发黄，字是繁体字，有好些字他（她）根本就不认得，还是线装竖行的古式读本。
“这几套书是我的镇宅之宝，我花了五十元从一位朋友的朋友哪里买回来的，它花了我一个多月的工资。”他拿起那几本书很神秘很得意向他的学生炫耀说，这是值得他炫耀的，这是他一直寻找的宝藏，只有像他这样的读书之人，才真正敢于冒险而且舍得花大价钱偷偷收购这类禁书。“我还打算买更多此类书籍，只能从民间渠道，从新华书店几乎是看不到此类书籍的。”他感慨地说。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向他和她讲述着孔孟的儒家之说，讲述着庄子、墨子，这些古代的思想家、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的圣贤之举，尽管刘歌和王新根本就无法体会这些远离他们的古代圣贤的思想和壮举，但他和她崇拜他们的老师就像崇拜神一样，因为他和她觉得老师的知识是那样渊博，不管怎样老师认为是好书，是国宝，那肯定是好东西，刘歌终于明白，老师生活上过得这么清贫简朴原来是把大多收入都用于购买书籍，对于他来说，知识高于一切，她终于理解老师常挂在嘴边的“知识是人类的精神食粮，书是人类灵魂的净化剂。”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刘歌静静地认真地听着老师滔滔不绝的讲授，慢慢地好象找到感觉，好象自己的灵魂和那些古代圣贤的思想融合在一起，让自己的心灵和肉体都得到净化和升华。但她并不知道，这些思想正是当时批判的孔孟之道，这些传承了人类文明光照着子孙千秋万代的经典之作当时是正在全国齐诛之的“四大毒草”之一。而他是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他冒着危险，不断地在他的学生中宣扬这些他认为是正确的古代圣贤之德，为人之道。
很快又到了放农忙假的时间，那是全校统一放的假。刘歌没有回家，她从班主任张子琦那里借了一大堆书，什么《唐诗三百首》、《宋词释义》、《青春之歌》、《复活》、《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家》、《春》、《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楼梦》、《日出》、《鲁宾孙漂流记》等，在那短短的七天假期里，她如饥似渴地阅览了世界级的名师大作，阅览了人类文明的精髓，对于只有十六岁的少女来说，或许，她有核囵吞枣没来得及彻底细细地消化吸收，但这些知识对于她今后的成长蕴藏了丰富的养分，为她的未来奠定了厚实的功底，那是她一生都享用不尽的知识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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