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岁月如梭。时代的车轮驶人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这是一个崭新的时代，是年轻人大有作为的时代，也是军人经过战火洗礼之后重塑灵魂的时代。
离梁斌的所在部队告别沙苑训练场已经过去一年多了，直到一九八〇年的春节前，春花也没有盼到梁斌的来信，她的心像井里放下的水桶一样一下子沉到了水底，沉下去就浮不上来了。一次次的希望变成失望，让她不再天天往生产队队部跑了，也不敢面对生产队队长和文书质疑的目光。但是，她的希望还没有完全破灭，半夜起来趴在桌子上又给梁斌写信。她已经记不起这是她写的第几封信了，这一年多来，她经常半夜起来在夜深人静的时刻给梁斌写信，倾诉着对他的思念和牵挂，梁斌所在部队的地址和邮政编码她都能背得很熟，可是每一封信寄出去后都石沉大海，没有音信。她觉得整个世界在她的眼里都是昏暗无色的，她的心情也像这严冬的冰雪，久久不能融化。
虽然他们的爱情就像在严冬里度过，显得如此的寒冷而漫长，但是春花依然坚信梁斌不会忘记她，更不会忘记他们那天晚上在月光下、在沙坡顶上的拥抱、亲吻、热恋和爱的表白。在没有得到梁斌确凿的回信之前，她坚信他们的爱情依然是美好的，他们的梦想依然会实现。她记得他说过，他会等到退伍后来娶她的。她也说过，她会默默地等待着他的归来，等待着他来家里带她走的那一天。
一九八〇年的春节在春花的苦苦等待中到来了。沙苑人的春节是喜庆而热闹的，沙苑公社七个生产大队每个大队都有剧团，春节期间都会在大队部的戏楼上演出剧团新排练的戏剧。大队剧团排练的新戏有三个，分别是秦腔现代戏《三世仇》和传统古装戏《五典坡》《十五贯》。如果是前几年，作为大队剧团里新秀演员的春花肯定会登台演戏的，而且一定会是一号女主角。可是，这一年的春花却从人们的视线里渐渐消失了，如同一颗流星在杨家大队的上空闪过亮光之后，就销声匿迹了。人们虽然还会记着她，但再也看不到她登台演戏了。
过年也是沙苑人家拜年、互相走亲戚的时节，忙碌了一年的沙苑人过年这十几天是自由的，欢快的。女孩子盼着过年就是盼着穿新衣服；男孩子盼着过年就是盼着放鞭炮；大人们盼的是到亲戚家串串门，围在饭桌前热热闹闹说说话，叙叙亲情、友情；至于那些年纪大一点的老头老太婆盼的则是在过年那几天晚上能坐在戏楼下面看几场戏，不管晚上天气有多冷，不管看戏的人有多拥挤，都不会缺席，图的就是热闹的气氛。
过年的这十几天，春花哪里也不想去，谁也不想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睡着，想着心事，再好的白馍和再香的大肉，她也不想吃。东霞懂得女儿的心思，看到女儿这样折磨着自己，心里也难受，也独自叹息、流泪。天祥也清楚春花的心事，他劝了多少回，让她忘掉那个没良心的当兵的，春花就是不听劝。他气急了，当着春花的面骂过那当兵的是“负心汉”、“良心让狗吃了”，后来甚至骂春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他越骂，春花越委屈。看着春花泪水盈盈的样子，天祥妥协了，不再管女儿的事，她爱咋样折腾自己，就咋样折腾去。
直到春暖花开的一天，春花才盼来了梁班长的第一封来信。
那天，天祥手里拿着一封盖有三角形红色印章的信封，敲开了春花屋子的门。春花看到爹就恼着脸，扭过身子，趴在炕上一声不响。天祥把信放在桌子上，说：“那个没良心的来信了，你看看吧！”说完，转身走出了屋子。
春花猛地坐起身子，拿起桌子上那封未开启的信封，捧在胸前，眼泪不知不觉奔涌而下。爹走了后，她关好门，坐在桌前，看着信封上那一排熟悉的笔迹，心里像揣着个兔子怦怦乱跳。她从桌子下面取出裁剪衣服用的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信封的封口，展开薄薄的两页信纸，一字一句看了起来：
春花：
你好！
好长时间没有给你写信了，请你原谅！自从去年随部队离开了你的家乡后，部队稍作休整，就做好去越南前线参加自卫反击战的准备，过了春节我们就奔赴到了战斗前线。春花，你是知道的，战争是随时都会牺牲的，我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所以一直没敢给你回信。
在你的家乡参加拉练和训练期间我们认识了，感谢你给了我许多帮助和爱，你是个心地善良、有美好追求的好姑娘，我很喜欢你，也一直惦记着你，希望你一切都好。
我在离开原部队即将奔赴前线时就想给你写信，可是当时时间紧，走得急，没顾得上。当时我想了很多，我们虽然有过一段美好的爱情，但是战争是残酷的，作为军人我要随时做好栖牲的准备，所以我不想耽误你的一生，也不想让你为我担忧。如果我在战场上牺牲了，请你忘记我，重新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春花，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坐在轮椅上了，我的一条腿在战场上被炸飞了，现在只能拄着双拐走路。我残废了，可你还年轻，你人生的路还很长，我不能拖累你，请不要再惦记着我了，我怕将来会让你失望。所以，请你再次原谅我的离开，也请你把我们那段美好的爱情作为人生的一个片段封存起来，忘掉过去，重新勇敢地奔向美好的明天吧！
再见了，春花！
此致
军礼！
梁斌
一九八〇年三月
春花的眼睛被泪水彻底模糊了，她的泪水像泉水一样涌出来，顺着双颊滚落而下，打湿了薄薄的信纸。这就是她盼了一年多盼来的结果？这就是她等待了一年多等来的希望？这封信对她的心灵是一次沉重的打击，让她从幸福的巅峰瞬间掉落到了痛苦的低谷。她感觉心里憋得难受，止不住终于放声痛哭起来，任凭心中的忧伤随着哭声散发而出。她哭得酣畅淋漓，哭得惊天动地，哭得随心所欲，她要把心中的委屈和痛苦统统抛到哭声和泪水中，让这涟涟泪水冲走她心中一切的悲伤，让这一声盖过一声的哭声驱赶她所有的失望和迷茫……
隔壁的东霞听着女儿的哭声，心里也像刀割一样疼。女儿再不听她的话，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啊！知女莫如母，女儿的心也连着母亲的心啊！母亲也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虽然她没有体验过春花那爱得死去活来的爱情，但她能体谅女儿痛苦的心情。春花本是一个在全大队都数一数二的好女子，可这几年她却经历了一个又一个的挫折，上高中被人顶替，上不了学；在大队干得好好的广播员、团支部书记，突然就被撵了回来；刚爱上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苦苦等了这么长日子，却再一次受到打击。一个刚刚走出校门、刚刚迈向社会的弱女子，哪能受得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做妈的心再狠，也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受这样的煎熬与折磨。
东霞擦着眼泪，起身要去安慰女儿，天祥制止她道：“她呀，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就让她一个人哭去吧，迈过这个坎儿，就会好起来的。”
东霞不顾天祥的劝阻，一边往屋外走，一边哭着说：“女儿都哭成那样了，还不让我去管，你这当爹的心咋比石头都硬呀！”
天祥没再说什么，也不再挡她了。他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拿起水烟锅，按上旱烟叶子，“呼噜噜”吸了起来。
沙苑开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前几天还是春光融融，今天就突然阴云密布。天色阴沉了多半天，偏东风也一阵一阵地刮了多半天，将沙坡上的沙粒刮得满世界纷纷扬扬。傍晚时分，风小了，云层却厚了，黑压压的，就像盖在人们的头顶上。春花下了工，没有吃晚饭，就一个人从家里走了出来，沿着巷道朝东边走去。那是前年她去等梁班长的路，她要沿着这条走了千万遍的路再走一次，重温那幸福的滋味。她一个人来到通往大队部的那条路上，爬上了高高的沙梁，坐在当年她俩坐的沙梁顶上。
春天的傍晚，夜幕降临要比秋天晚一些，虽然阴云密布，但天色还没黑下来，远处的景致还能看得清楚。春花坐在沙梁上向南边的远处眺望，起伏蜿蜒的沙梁脊背像一条长龙自东向西飞翔在天空，龙的脚下是刚刚披上绿色的树枝，还有粉红色的杏花与桃花、雪白色的梨花，这些粉白色花林下面是平坦如茵的麦苗，这一切组成了一副朦胧的乡村水墨画，尽展眼帘。然而，在春花看来，这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仿佛这春意盎然的乡村水墨画在另一个世界，与自己没有一点儿关系。她坐在沙坡顶上，闭上眼，不想看这曾经装载着梁斌训练记忆的沙苑。她把头埋进屈起的双膝里，双手抱头，让思绪回到了一年多前的那个傍晚，那个让她第一次体验到异性拥抱和亲吻的幸福里……
她想起了自己看过的爱情小说和电影里的一些片段，特别是电影《早春二月》的结尾，男主人公萧涧秋因文嫂投河自尽而愤然离开芙蓉镇后，女主人公陶岚不顾家人反对毅然追随而去。这个结尾片段对春花的心灵震撼力太强了，她曾经为陶岚的爱情赞叹，被陶岚对爱情的执着和勇气深深感动。她想，梁斌虽然缺了一条腿，可他没有缺少对生活的勇气和对爱情的向往，他的来信分明是在考验她的真心，考验她在他陷人人生低谷时是否依然真心爱着他，考验她会不会在他失去健全的躯体、陷人人生的低谷时离他而去。她曾经对梁斌说过“永远爱你”，难道是一句微风就能吹跑的空话吗？她清楚，梁斌才是她的幸福，是她的希望，是她追求的一切，没有了他，她的生活就像在黑夜里黯然失色，毫无兴致。她想，陶岚能不顾家人阻拦，义无反顾去追求她的爱情，她春花为什么不能？要知道，陶岚可是身处封建的旧社会，而她则是处在思想大变革的八十年代，她难道还不如旧社会一个小女子？春花想到这里，不再让眼泪毫无遮挡地往下流了，她要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春花回到家，认真查看着信封上的地址，还是他以前的老部队，就在华山脚下，这就是说，梁斌还在部队，还没有退伍。梁斌怎么能退伍呢？为保卫祖国的和平光荣负伤，应该是战斗英雄，应该是国家的功臣啊！梁斌的后半生肯定要由国家照顾了，就是说，他有可能就会落脚在部队驻地，不回成都了，这样不是离她更近了吗？春花喜出望外，把信封放在嘴唇上，深情地亲吻了一下，又捂在胸口，自言自语道：“梁斌，春花不会嫌弃你残疾的，春花这就去见你！”
然而，当她带着卖了头发的十几块钱，背着自己晚上在家烙的饼子，怀揣着梁斌写的那封信，搭上县城去华山的公共汽车，来到梁斌所在的部队，却没有看到梁斌的身影。一位穿着四个兜军装的军干部告诉她：“梁斌从战场负伤回来后在军区疗养院住了半年，听说过了春节就回成都老家了。”
春花掏出内衣口袋里的信封给这位军干部看，军干部看了看信封上的字，说：“从邮戳上的时间来看，这信可能是他临走时写的。”
春花望着天，望着远处的险峻的秦岭山脉，她感到前途迷茫。走出部队大门，她竟然一时不知该向哪个方向走，她这才开始为自己的鲁莽后悔了。她在心里问着梁斌：梁斌啊，你咋就不等等我，这么快就回老家去了？你的心里还有我这个傻女子春花吗？你知道我为了找你，下了多大的决心吗？你知道我的心里是多么盼望见到你，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的笑脸，哪怕是搀扶着你走下轮椅？她在心里无数遍叫着梁斌，眼泪再一次不自觉地涌出眼眶。她像落了魂一样沿着山间公路向北走着，北方是她的家，是见证过她和梁斌爱情的地方！
没有了来时的迫切心情，回家的路显得那么漫长。她身上背的烙饼还没吃一口，大半天只在山沟里喝了几口清凉的山泉水。她完全忘却了饥饿，忘却了时间，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多少里路，太阳偏西时走到了华山脚下的车站，坐上了回县城的公共汽车。
春花在太阳落山之前从县城回到了家乡的河边，此时她已是身心疲惫，浑身发软。过了河不远就是连绵起伏的沙丘了，那金黄色沙丘下桃红柳绿的地方就是家乡，隔着河都能听到远处大队部的高音喇叭里正播放着李谷一唱的《妹妹找哥泪花流》。春花是在一个月之前才在大队部看的《小花》电影，回想起自己像电影里小花那样不远百里翻山越岭，去找她的心上人，她的心又开始流泪了。她来到洛河边，滔滔的河水正奔涌着向东流去。春花想起自己一大早就偷偷溜出家，也没有跟爹妈打招呼就匆匆出走了，这一走就是一整天，家里人会不会着急？
梁斌走了，回他的老家成都了，撇下她一个人回去了。成都在哪里春花还不是很清楚，只听梁斌说过要翻过秦岭，一直像西南方向走一千多公里，坐火车最少要一天一夜。春花知道，梁斌这一走，就是和她永远的分别。她一个沙窝窝里的农家女子，哪里有钱坐火车去那么远的地方？就是借钱坐上火车，她又怎样能联系上梁斌呢？又能怎样在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市里找到她连家庭住址都不清楚的梁斌呢？
在现实面前，春花彻底绝望了。她的爱情、她的希望、她的美好未来都化成了肥皂泡，这个肥皂泡现在终于在她眼前破灭了。她想哭，已经哭不出声来；想流泪，眼泪已经流干了；她想离开这个让她伤心欲绝的世界，想在另一个世界圆了自己的爱情和梦想。她沐浴着暮色，离开了河岸的码头，沿着弯弯的河岸追着河水朝东走，走到一个河水打着旋涡的弯道，她停下了。她站在十几米高的岸上，脚下就是滚滚东去的洛河水，是滋养着沙苑世世代代人们的母亲河，她要投人母亲河的怀抱，在母亲河温暖的怀抱里感受一份心灵的温暖。
春花卸下身上的背包，从怀里掏出梁斌的那封信，放进背包里，双手向后轻轻捋了捋被风吹散的头发，将衣角拉平整，盯着脚下打着旋转的浑浊的河水，轻轻闭上双眼，整个世界消失在她的眼前，她喊了声“梁斌”，身子就向前倾下，扑向了那滚滚东流的洛河……
“不好，有人跳河了！”就在春花落人河水的一瞬间，河岸上的小路上，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影从不远处冲了过来，他撇下自行车，顾不得脱掉衣服，跟着跳进了滚滚的河水中，在旋涡中抓起春花的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朝下游的浅滩上奋力游去。
当春花睁开双眼时，她已经躺在大队医疗站的病床上，第一眼看到的是妈妈那张挂着泪水的脸庞。母女双目相视，泪眼蒙眬。春花哭着，叫了声“妈”，就止不住哭出声来。
东霞坐在女儿病床前，用手掌轻轻抚摸着春花消瘦的脸庞，替春花捋顺湿漉漉的头发，哽咽着说：“傻女子，你咋就想起来走那条路呀？”
“春花，你醒了？”一张青春的脸庞挂着憨厚的笑容，出现在春花眼前。一双粗壮的手，捧着一杯热水，放在春花的嘴边，“春花，喝点水吧！”
这张青春的脸庞，还有那憨厚的笑容，春花是熟悉的。这张脸还是当年那张娃娃脸，就是比以前黑了点。春花感到嘴里有一股泥腥味，她挣扎着想坐起来，那双粗壮的胳膊就伸了过来，把她扶起来，在她身后垫起枕头。春花接过水杯，水是温热的，一点儿也不烫。她喝了一口，漱了漱口，将嘴里的泥沙味道冲洗干净，才喝了几小口热水。春花渴了，也饿了。她看了看医务室的窗外，已经是黑夜了。
那张挂着憨厚笑容的娃娃脸将春花喝空的杯子放在桌子上，对春花和东霞说：“婶，那你就在这里照顾春花吧，我回去了！”
“哎，真是谢谢你了，小伙子！天黑了，你慢走啊！”东霞起身把小伙子送出了医疗站门口，回到医疗室就对春花说：“今天呀，多亏这小伙子，不是他呀，你就没命了。”
春花知道，他叫陈满仓，是她的同班同学，以前是班里的劳动干事。陈满仓是个害羞的男生，在班里话不多，但人很勤快，爱劳动，个头不高，其貌不扬。要不是班里组织集体劳动，大家平时都会忘记这个一说话脸就红的小个子男生。
天祥没有想到，倔强的春花竟然会一个人跑到华山的部队去追那个“没良心的”，人家明显是想把你蹬开，你却还死皮赖脸地去追人家。这下倒好，人没追上，自个儿还气得跳河寻短见。他弄不明白这死女子到底是中了哪门子邪，吃了啥迷魂药，竟这么死心眼要跟人家走。一个外地人，精得跟猴子一样，耍你你都不知道，你还这么老实地去找人家。天祥想起正月十七那天早上，他走到生产队队部门口，正好碰到生产队长，生产队长把他叫住了，从他办公室新送来的报纸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他，说是春花的信。天祥不识字，不知道会是谁给春花写的信，他就顺路拿到了金祥家里让金祥看。金祥看了信封上的地址，对天祥说：“大哥，这是从部队寄来的信。部队还有人认识春花？”
天祥想了半天，才想起去年夏天有部队在沙坡窝窝里搞训练，家里还住了三个当兵的，肯定是家里住的哪个当兵的给春花写的信。天祥联想到这一年来春花的反常举动，就说：“金祥，打开看看，到底信里说了些啥？”
金祥摇了摇头，说：“大哥，娃娃的信咱不能随便看，娃娃有他们的隐私。”
“啥隐私不隐私的，我这当爹的咋就不能看？”天祥有点急躁起来，拿过信封自己就要扯开，被金祥挡住了。金祥从屋子里取出一片刮胡刀片，从一个角轻轻把信封封口处裁开，取出里面的信纸，自己先看了一遍，然后对天祥说：“大哥，就是那个当兵的写给春花的信。春花早就和这个当兵的好上了，还说要嫁给他，可这当兵的在信上说他刚打仗回来，腿被炸断了，要和春花分手了。”
天祥听了长长出了口气，心想那小子成了残废，春花这下可以死心了。金祥重新用糨糊把裁开的封口封好给了天祥。过了一个礼拜，天祥才想起把那封信交给春花，心想这下这死女子该死心了，安安心心找个婆家出嫁算了。没想到，春花竟然会为了那小子痴迷成这样，竟然还闹到跳河寻死的地步。
天祥心里害怕了，他显然是低估了春花的倔脾气，要是自己再这样和春花拧着对阵下去，恐怕春花还会给他弄出跳井、上吊什么的。没法子，他再次想到了金祥。当爹的话可以不听，老师的话总不能不听。金祥可是有文化的人，有文化的人之间沟通起来更容易些，不像自己是大老粗，一和春花说起来，她就顶嘴。
春花从医疗站回到家后，金祥就和玉玲提着一包点心来到天祥家里，直接进了春花的屋子。春花躺在炕上，见三大金祥和三婶来了，就半坐了起来，身子靠在挨窗的墙上。玉玲坐在春花面前的炕沿上，摸着春花的一只手，望着春花消瘦的脸说：“春花，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想了，你还年轻，后面的路子还长着哩，想开点，再不要让你爹妈替你担心了，啊！”
春花点了点头，用一只手抹去夺眶而出的眼泪。
金祥搬了一只板凳，坐在春花身旁，说：“春花，你是个有文化、有抱负的青年，凡事应该想得开一点，千万不要再钻牛角尖了。三大知道你是真爱那个梁班长，那个梁班长也确实爱过你，可是，爱情虽然崇高，但不能脱离实际，你想想你一个农村女子，人家是大城市里的青年，即使梁班长情愿娶你，人家家里人会愿意吗？你们年轻人一时冲动这可以理解，但不能脱离了现实。咱是农村人，就安安心心在农村生活吧，只要肯吃苦，咱农村人照样可以干出一番大事。你的错误在于把爱情想得太美好了，等将来你结了婚、有了家就知道，真正的爱情不是那种浪漫的生活，而是平平淡淡过日子。刚才你三婶说得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就当这是一次教训，咱抬起头来，重新做人，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在农村找一个心地好的、勤快的小伙子一起生活，将来你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不要嫌三大说得太多，三大和三婶都是过来人，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的侄女，也是我的学生，作为自家人，作为老师，都是为你好。”
春花抬起头，含着热泪，望了望三大和三婶，使劲地点了点头，说：“三大，三婶，我会记住你们今天说的话，好好生活下去。”
“这不就很好嘛，三大也相信春花会振作起来的，人生道路上难免会遇到坎坎坷坷，跌倒了，爬起来，就是好样的。”金祥满意地点着头，脸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