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阳指向段痞子家宅院所在方向道,“那鸟飞过我头顶,打了个旋,向着那边飞去了。”姚知县听了大感失望,已有心不顾,只顺口问周阳道,“那鸟什么模样,你说予本县听听。”周阳察言观色,知道姚知县心意,心想,“我若说的平庸无趣,姚知县必感无趣。还当说得玄奥离奇些,才能激起他的兴趣。”于是周阳便放开胆量地吹嘘起来道,“小侄我见的鸟也不少了,还从没见过那样的珍禽。那鸟浑身雪白,连脚爪也是白的,独独一双眼睛是血红的,半空中闪闪发光,宛如两颗宝石一般,那鸟头上的翎毛竟有它自己的身子长,飘飘洒洒,如同仙子的纱衣,还有它那尾羽,跟孔雀的一般,只是也是雪白,不带一根杂毛……”周阳吹得口若悬河,一旁的孙师爷听来心下犯疑道,“现下天色全黑,侄儿说那鸟是一飞而过,侄儿如何能将其周身看得如此清楚。”周阳一愣,知道自己吹得过火,可事到如今只能将计就计,周阳瞪圆了眼睛,一脸惊讶地对孙师爷道,“可不是吗?小侄我也疑惑,若不是那鸟儿身上会发光,我岂能在这夜里将它看个清楚。”周阳此言一出,心下利马后悔不已,甚至想要甩自己一耳光,“这世上哪有身上会发光的鸟儿,我这么一说,姚知县岂肯相信,定然识破我的骗局。唉,我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倘若因此害整个计策落败,我哪里还有脸面去见阿常和阿勇。”
孙师爷跟杜账房果然都不相信,两人嘲笑周阳道,“侄儿,你不会是看花了眼吧,赶紧回家去,好好睡上一觉,别弄得自己生病才好。”周阳正要绝望,却被姚知县激动万分地拉住道,“快带路,侄儿,那鸟向哪里去了,我们快去追赶。”孙师爷、杜账房惊奇问故,姚知县已经迫不及待地随了周阳,朝着段痞子家宅院方向走,路上才对孙师爷和杜账房道,“‘早见勤雀,晚见珍禽’,这话你们或许没有听过,至少听过,‘良禽择木而栖’吧,这半夜时分还不肯落槽歇憩之鸟,定是看不上寻常树木的珍稀鸟禽,况且听周家侄儿的描述,那白鸟与传闻中的白凤如出一辙,说不定真是这千载难逢,可遇而不可求的奇鸟也未可知,无论如何,本县定要亲眼看上一看不可。”
听见姚知县的话,周阳心下喜不自胜,险些没有开口笑出声来,当下放开胆量,只管引着姚知县和孙师爷、杜账房朝着段痞子家宅院前去。
当下周阳有些担心,“不知道阿常和阿勇这一头进展是否顺利,倘若他们未能及时吓得段痞子吐露实情的话,我还得设法稳住姚知县才好。”周阳这些担心实在是多余,还隔着一条街,一排民房,周阳与姚知县等三人已经能够听见大兴街上闹腾起来了。周阳暗喜,知道定是阿常、阿勇的作用,姚知县也很是欣喜道,“八成又有人看见奇鸟了,我们赶紧过去,”说着加紧脚步向前赶,赶到了大兴街上。
眼见着一群人围住大兴街上一栋二层小楼,姚知县只当有什么奇鸟落在小楼上,快步走上前去一看究竟。众人眼见姚知县驾到,退出一条通道,让姚知县走到最前,姚知县一边向前,一边问着,“在哪儿呢,在哪儿呢?”一谄媚者挤过来,指着小楼顶上一处请姚知县看,姚知县皱眉而望,眼见那楼顶上黑咕隆咚,看不见有什么白鸟,姚知县只当自己眼神不好,便用尽眼力,紧盯着看过去,还是没有白鸟的影子,却见一个人影窜了出来,又听那人“啊”地大喝一声道,倒把姚知县给唬了一跳。
姚知县怒道,“何人不安分,半夜扰民?”谄媚者赶紧向姚知县禀报,“大人,那是段家大少爷,巡检吴大人的大侄子。”姚知县又问,“他跑到楼顶上干什么呢?”姚知县心里还惦记着周阳口中的白鸟,心想,“莫不是他看见了白鸟,于是爬到屋顶上去捉?”姚知县便问,“他是不是看见了……”谄媚者急于献媚,不等姚知县话说完便附和道,“哟,大人,这县城里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您的慧眼、慧耳。可不是吗,段大少说他看见了,不过段家人都说段大少得了失心疯,说的是疯话。”这谄媚者名叫赵坚,就住段痞子这小楼隔壁。就在刚才,赵坚出门收取晾在屋外的衣物,便听见段痞子住的小楼上传来喊叫声,之后就见段痞子爬到了小楼顶上去,段痞子口口声声地喊说,“别过来,你这死鬼,已经死了,还来干什么。”又说道,“你找我索命,可要不是你跟我争那二百两饷银,我也不至于勒死你。”段痞子的话,不只赵坚听得清楚,不少街坊邻里,因为听见段痞子的喊叫声,围过来看热闹,个个都听得清清楚楚,恰时便有人道,“原来是段痞子杀了他弟弟段二痞子。”又有人说,“看情形是段二痞子的鬼魂来向段痞子索命来了。”段痞子家里也有人赶出来,听见段痞子说话,生怕惹祸,忙分辨说段痞子发了失心疯,说的全都是疯话,不可相信。赵坚向姚知县禀告时未提及鬼魂之类,只为避讳,恐夜里提到鬼神不吉利,全然不知姚知县所说乃是周阳声称的白鸟。
姚知县也不知赵家话里的意思,当即喝道,“什么失心疯,什么疯话,他说的都是实话。”既然知县老爷都说是真的,哪里还有人再敢分辨。这时巡夜的官兵、衙门的差役都赶来了,巡检吴大人也由段家人赶去报信,请了来了。姚知县吩咐差役官兵道,“去,给我上去帮着段大少把鸟给我抓下来。”姚知县原话如此,然此情此景之下,官兵、差役都当姚知县的意思,是要把段大少给抓下来,于是撞开小楼大门,一窝蜂冲上楼去,把段痞子给围住了。
段痞子当下混混噩噩、惴惴不安,眼见着官兵、差役把自己给围住,越发疯癫起来,站在楼顶上又哭又喊,又叫又闹,说的话颠三倒四,糊里糊涂,但还是叫众人听了个明白,段痞子就是害怕他弟弟段二痞子来向自己索命,他是为了跟段二痞子争夺二百两饷银,这才用腰带勒死了段二痞子,前后经过在段痞子絮絮叨叨、碎碎念念的话语中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吴巡检听见段痞子的话,也唬了一跳,为保全段痞子和自己的颜面,吴巡检朝段痞子喝道,“小挨砍的,你发什么疯,胡说八道些什么。”不想段痞子听见吴巡检的话,不仅不能清醒收敛,反而指着吴巡检骂道,“都怪舅舅,要不是每笔买卖都得给舅舅一半的好处,我何必与二宝斤斤计较。”段痞子朝着半空中喊道,“二宝,是他害了你,是舅舅害了你,你别找我索命,去找他,去找他要你的性命,别找我,别来找我。”吴巡检原本还有心为段痞子保全,现如今反被段痞子反咬一口不说,又听段痞子叫段二痞子来向自己索命,心下又气又怕,当下一拂袖子道,“我不管你了,任由你疯去吧。”
姚知县听到现在,已然明白过来,这里闹腾的,压根不是什么白鸟,心下已然生气,又听段痞子将自己杀害弟弟段二痞子之事一一供述清楚,越发愤怒,冲着围住段痞子的官兵、差役喝道,“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把那无法无天的小子给本县拿下。”姚知县一声令下,官兵、差役朝着段痞子便冲了上去,段痞子恰时已然人事不清,昏天倒地,眼见着官兵、差役朝自己扑过来,竟不顾安危,纵身跳到了房檐上站着,房檐上的鱼鳞青瓦,一片盖着一片,不稳不说更长有苔藓,段痞子在房檐上摇摇晃晃地走了不足一丈距离,便一跤摔倒在瓦上,和着瓦砾一起从三层小楼上滚落下来,楼下无一人情愿施救,段痞子脑袋着地,当场便了却了性命。
眼见着出了人命,无关之人纷纷离去。吴巡检急忙上前来向姚知县请罪,姚知县哼了一声,严厉说道,“此事明日再说,你且用心把要事办妥,将功折罪吧。”吴巡检答应一声是,也顾不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段痞子和哭得死去活来的段家家人,自顾朝着衙门方向去。姚知县骂了一声“晦气”,交代差役班头料理后事,也欲上轿离去。又惦记起白鸟的事情,回头对周阳说道,“可惜了,被他们这么一闹,鸟儿怕是也早飞走了,赶明你再看见有什么奇鸟,记得及时来向本县禀报。”周阳急忙答应。
姚知县大骂“晦气”,预备上轿离去,孙师爷上前问姚知县道,“段二少爷是被段大少爷所害,那个赵大果应属无辜,只是那赵大果已经……”孙师爷停了停话,才继续说道,“现下该如何是好,请大人明示。”姚知县说了一句道,“人都死了,岂能再活过来,切勿节外生枝。”孙师爷忙道,“知道,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