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承袭了来自遥远太平洋的季风,让四季变得分明。夏天闷在冰罐子里觉察不到一丝凉意冬天窝在火盆子边也依旧瑟瑟发抖。暖气管摸起来冰凉一片,甚至还有冻到手的感觉,浮在表面上生锈的痕迹簌簌掉落,砸在角落里的蜘蛛网上,费心的自织就这样轻易毁灭。
使用了十年的电视在隔了一扇门的那边发出综艺节目嘻嘻哈哈的嘈乱,不时波动出音频的杂声。寒风呼啸过窗台,满窗的玻璃都在晃荡晃荡地响着,寒气无孔不入,隔了门隔了窗缝隔了单薄的被褥侵入。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老女人又把破旧的大红被子裹紧了些,染印的双喜已经褪色,可是她从来不加被罩,那样孤零零地坚守着,似乎是在证明给谁看。未央回到自己屋里的床上,老旧的电热毯还是爷爷奶奶当年的用品,身下微微泛了点热气,可是双脚所触及之处还是一片黑暗的寒冷。未央尽力缩着自己的身子,让各处都停留在有一些热气的地方,求得一些温暖。
记不清是睡着还是没睡着,大概在午夜时分未央突然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触及到了自己,随即而来的是头发被撕扯的巨大疼痛。眼角堆叠了皱纹的女人,她的母亲沈红艳披着粗老笨壮的军大衣拎起蜷缩在被窝中的她,单薄的睡衣接触到周围的空气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脚开始不自觉发颤。
“作死啊你!告诉你多少次不要开着电热毯睡觉,又跳闸了,又跳闸了!你让老娘怎么睡啊你?你是不是巴不得老娘冻死才好!”
披上唯一一件御寒的军大衣,套上雨靴,未央摸摸索索绕到楼后面去打开跳死的闸。积雪没到脚踝,带来钻心刺骨的寒冷,未央抱紧自己,好容易才捱到后楼洞,闸却被冻得僵硬。咬紧嘴唇,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掰,听得“嘎吱”一声,闸的把手上掉落下来一块碎片,但终于归了位。未央却随着惯性重重栽到冷如冰板的地面上,大衣滑落下一些,只穿着睡衣的肩膀便暴露在空气里。清楚知道如果不起来一定会被冻死,于是深深呼了一口气迅速爬起来回到屋里,沈红艳已经在自己温暖了半夜的被中睡着。未央便只能裹着她的大红被子爬到冰冷宽阔的大床上,那是一张双人床,却没有来自另一个人的热气,一夜无眠。
“哟,未央,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睛都成红的了?昨晚上又冻得没睡着吧?哈哈。”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姚朵朵,正抱着她阿狸形状的暖手宝,扬声冲着未央问。她故意高了八度的声音显然吸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那些穿着黑色打底和棉裙的女生便唧唧喳喳地笑了起来。
未央一直低着头,冻红的手指有些抓不住笔,却只能勉强不停写着。
“有空笑我,没空关心你的数学作业么?”
她不是和她们一样喜欢出风头的女生,如果能选择她只希望待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绝人烟。17岁的毕业生,却有比同龄人更加深刻和精准的思想。在这么一个小地方,即使像姚朵朵一样再富再漂亮又能怎么样,也只不过井底之蛙而已。所以从高一开始无论沈红艳怎么对她,她一直保持着全班第一的成绩,她深知除了学习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带给她逃离这里的机会——而她是那么的想逃离这里。她不想像沈红艳一样窝在这个小地方,整天家长里短柴米油盐满口庸俗浑浑噩噩,然后找个男人草草嫁掉,在琐碎中度过自己没有任何意义的一生,临终的时候都不会有人掉一滴真心的眼泪。她想逃离这里,逃离因为家境因为贫穷带给她一切不公平的待遇,逃离沈红艳漫无休止的责打谩骂,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真以为自己考上大学就飞上枝头变凤凰啦?你不过就是一个野鸡而已,别做你的美梦了。”未央拿着高考最后的测验成绩回家找沈红艳签字,而她却先劈头摔了一个耳光给她。左脸火辣辣的疼,未央却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情感波动,“哟,还这么能忍。你去考啊,去考就是了,反正我不会给你出你上大学的钱的。有本事你让你那个死爹来给你出钱啊,哈哈哈,你如果找得到他我还真是谢谢你八辈祖宗了。”
沈红艳的脸在视线里有些扭曲:“你找到他可得好好问问他,当年他把我骗到北方来以后到底去干什么了,啊?把我一个女人拖着个孩子扔到这种荒地上,一走就是二十年!二十年!你问问他又找了几个老婆了,给他生了几个孩子?你去问啊!去问啊!去啊!”
最后的画面里自己的头又被沈红艳拽着撞向了单薄的床板,床板很薄,并不痛。可是未央依旧看着沈红艳扭曲的脸,脑海昏沉随即陷入了一个浅度睡眠。
记忆混沌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