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顶替车夫赶车的这几天,齐放很无语。在外面风吹雨晒提心吊胆倒也罢了,这原本就是作为一个护卫的使命。不可忍的是,他是发现了自家主子聒噪的本事,简直就是惊天地、泣鬼神。
马车内总共有四个人。他的主子殷湛、不悔药铺的主人红溪、不悔药铺的伙计小康,还有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贺礼。红溪姑娘冷冰冰的性子,他是见识过的,并且刻骨铭心。小康已经是年轻的小伙子,也成熟稳重了不少。贺礼这个小丫头,成天就知道粘着自己的哥哥,一开始当着殷湛这个陌生人的面,没什么大动静。
而一天下来,马车里的气氛已经全变了。
最开始的最开始,自然是他的主子殷湛挑起的。
他从车厢外就能听到自家主子欢呼雀跃的声音:“小红啊,你说我们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比较好呢?会不会越快越好?现在已经是快四月了,我查过了下月初八,大吉大利,最宜婚嫁,你觉得如何?”
红溪没有说话,似乎在闭目养神。
“你不反对?你当真不反对?”殷湛手里的折扇“啪”地一敲,“那就那么定……”
“等等!”小康终于忍不住出声,“我们姑娘何时答应嫁给你?”
殷湛再次甩开了折扇,轻轻地摇了摇,故作神秘幸灾乐祸道:“你家姑娘这回可是赔了自己又折兵啊。她与我打赌,打赌李璟之会不会吞下后悔药,结果输了,自然就要嫁给我。”
“怎么可能?”小康血气方刚,本能地想要否认,转过头,想要从红溪那里得到答案,可是红溪自从上了马车就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闭着眼,看上去脸色并不好。他也不敢去打扰她。
一旁的贺礼眼睛骨溜溜地转了一圈,当即站定了自己的方向,瞪大了眼睛看着殷湛:“哥哥说你是燕国的国君,所以姑娘就会是燕国的王后了?会母仪天下?”
“聪明!”殷湛满意地看着贺礼,笑了笑,“真是聪明的孩子啊……”
“小礼!你在说什么?!”小康皱眉呵斥,“不许乱说话。”
“哥哥!”
“哎呀,小康啊,做人不要太严肃嘛。小小年纪怎么总是像个糟老头子,一本正经,不苟言笑,还是三年前的那个小康好,还常常恶作剧捉弄本公子……咳咳,我的意思可不是说你还可以捉弄我啊……”殷湛咳了咳,板起脸道,“身份不一样了嘛,可不能再胡闹了。”
“捉弄?”小康一脸嫌弃:“没兴趣!”
殷湛一噎:“……”
贺礼咯咯地笑了几声,倒是很有兴趣,看着殷湛,天真地问:“哥哥以前是怎么捉弄你的?”
殷湛仿佛和贺礼成了知己:“那可真是罄竹难书啊!小礼啊,那时候你可还没出生哪,你哥哥也还是个小不点,他居然欺负我不认识珍珠粉,往莲藕汤里面给我倒了一整罐的盐,害得我喝了整整一下午的茶……不停地上茅房……”
“哈哈……”贺礼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你真的不认识盐和珍珠粉么?”
“怎么可能?”殷湛赶紧否认,眼睛瞟了一眼红溪,嘴角一勾,凉凉道,“那些不过是苦肉计罢了。这样一来,有人就会以为我很傻,办事很不靠谱,这样我就可以登堂入室……你看现在的结果,不是很好么?为了赢得美人心,果然什么都是值得的啊。”他啧啧地感慨起来。
贺礼的笑容僵住了。小康的脸色一沉。红溪依旧没有动静。于是马车短暂地又陷入了沉默。
但是这个僵局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殷湛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话题。“对了,小康,这三年你们都去了哪儿?我还以为你们的药铺就要从此停业了呢。没想到刚路过姜地,就看见了你们回来,真是缘分啊缘分。”
小康淡淡地回答:“就是到处转转而已。”
却是贺礼兴冲冲地开始接话:“我们去了很多地方哦,除了虞国各个国家都去了,这回连虞国也走了一遍,真是三国两地都齐了。”
“秦地……你们也去了?”
贺礼点了点头:“对啊,我们还去了云都,哥哥说,我爹娘都葬在那里。我们还去祭拜了呢。”
殷湛奇道:“你还知道你爹娘?你哥哥还把你的身世告诉你了?”
贺礼望了一眼小康,见他背了过去,就摇了摇头道:“哥哥说我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因为太沉重了。”
“是啊,太过沉重了,你还这么小……”殷湛的眼睛一亮,趁热追击,“不过话说,三年前,你还是个只有这么丁点大,现在怎么长得这么大,这么漂亮,这么聪明懂事?”
“这……”贺礼不知道怎么说了,有点慌乱地望向小康,“我……哥哥……”
其实殷湛早就已经知道,他甚至还因为对贺礼揠苗助长一事与红溪起过争执,只不过他的眼睛太过毒辣,明显地看出了小姑娘对红溪的敌意,才故意将话题引了过去。
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为她考虑,为她化解矛盾。
只是红溪依旧……无动于衷。
小康终于解释,声音低低的,夹杂着复杂的沉痛:“小礼,你应该对姑娘好一些。三年前,你生了大病,眼看就要香消玉殒,是姑娘耗尽了所有的精力,让你一夜之间长大了十岁。”他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一夜,她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在他面前变得透明,然后,终于消失……也是那一夜,让他彻底地蜕变。
“怎么……怎么可能!”贺礼才不相信,哼道,“她是个妖精,害人都来不及,怎么会救人?!”
小康的脸色突变:“贺礼!”
“我又没说错!”贺礼的声音蓦地拔高,“妖精就是妖精!那个李璟之之前去药铺还好好的,把她带到虞国之后,他就死了,我看啊,八成也是被她害得!”
“贺礼!你连哥哥的话都不听了么?!”小康气极。
贺礼低头,咬出了下唇,不再说话。
车厢内的温度骤然变低。殷湛神情淡淡的,复杂地望向了红溪,看着她依旧闭目凝神的模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一把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她的身子竟然冰冷至斯。
殷湛将她搂紧,再次低低一叹:“我还真是佩服你啊,分明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你怎么竟然还能如此不管不顾,浑然视而不见?”
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冰冷的字:“放手。”
殷湛一怔,低笑了起来:“早知如此,就应该直接抱过来。看样子还是我太斯文了,有时候简单粗暴点反而更加有效。真是白白浪费了我这么多口舌。”
“放手!”红溪的眼睛蓦地睁开,狠狠地冷冷地怒视着正上方。小康看她睁眼,松了一口气,但是看到殷湛这样正大光明地将她搂在怀里,又觉得浑身不是滋味。
殷湛嘻嘻一笑:“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手。”
“好。”红溪一口答应。
“又这么好说话?”不可思议。
“但我也有个问题。”
他大笑:“果然!不过这样不公平哪,我两个条件还你一个诶……好好好,你先说说看什么问题,我再衡量衡量交换价值。”
她淡淡地:“说说你的母亲吧。”
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殷湛毫无笑意地沉默了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好。我的问题是,那个让我们困在画境里的人。”
红溪也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好。”
殷湛忽然又苦恼起来:“完了完了,其实我有一箩筐的问题诶,不过好在你就要嫁给我了,我到时候可以尽管问。你先回答吧。”
红溪皱眉。
殷湛得意地挑眉:“你确定要我先回答?我可是事先声明过,你不回答,我就不放开你的呦?你现在应该……没什么反抗能力吧?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为所欲为?”
红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她也是个妖罢了。”
“详细点。”
小康和贺礼虽然不太明白,也只好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红溪抚了抚太阳穴,开始缓缓道来:“国之将乱,必出妖孽。万物相生相克,必定成双。大燕王朝灭亡的那一年,她和我一同成形。延熙河南北两岸,各自凭本事走天下。我与她,其实也没什么多大干系。”
“她也是个白……”殷湛想了想,考虑到还有另外两人在场,换了个说法,“她和你是同一种妖?”
“嗯。”
“那为何你是卖后悔药,她是画画?”
“选择的生存方式不一样罢了。”
“那她……也能读取人,哦,不,是骨头里面的记忆?还有回到过去之类的?”
“她并不能穿梭岁月。”红溪打了个比方,“就像我无法制造画境。”
“明白了。”殷湛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她也能读骨。啊!这样一来,我总算明白了,你为什么不吃鸡腿的原因了!”
红溪:“……”
小康和贺礼:“……”能不能不要这么思维跳跃?
“那她为何要为难你?”
红溪深吸一口气:“你的问题太多了。”
“大不了我待会也允许你多次提问。”他笑眯眯地拿捏着分寸。
“你们人与人不也要争得你死我活么?我早就说过,我们妖要生存,比你们人类更难。”
殷湛定定地望着她,目光渐渐地柔和下来:“我问完了,你怎么忽然对我的母亲感兴趣了?难道是知道要嫁给我,便来婆婆的喜好么?我娘在天之灵,一定会欣慰的。”
齐放在车厢外默默地擦掉了一滴汗:主子,连我都知道你又在自作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