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霂夜暗伤》
第一节
夏炅一只手放在书桌上,手指夹着已磨的铮亮光滑的钢笔,另一只手托着腮,胳膊肘支在书桌上,脸半偏着向窗外望着,眼眶里两颗眸子发出黯淡的光,一动不动。他正陷入了沉思中。
“夏炅哥哥,我们今天下午不上课,一块出去吧!”殷冰莲一边说着,一边信步走来。她见夏炅无动于衷,便悄悄地坐在了夏炅身边的空位上。
夏炅仍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记忆的长河正在夏炅脑际缓缓流淌,一阵阵波涛拍着脑海岸边的沙石,咆哮着的海水像猛兽见到羔羊,张着血盆大口扑向孱弱的生命,卷走一个个流着泪的希望。
“夏炅哥哥……夏炅哥哥,放假了,人都走光了,我们一块出去吧!殷冰莲伸着纤细柔嫩的手臂在夏炅面前晃动着。
夏炅被眼前突然伸出的纤手惊醒。回过脸看了看正一脸迷茫的殷冰莲,浅浅一笑说:“莲儿怎么了?”
殷冰莲翘起红通通的樱桃小嘴娇嗔地说:“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她把两只手放在了书桌上,两颗水灵灵的眼睛注视着夏炅,可爱的眸子充满柔情。
夏炅把那支伴随了自己多年的钢笔放在了书桌上,伸出手轻轻地拍着殷冰莲孱弱的肩喃喃地说:“傻丫头,我怎么会不理你呢?你叫我做什么?”声音里透着一种浓重深沉的情感。
殷冰莲睫毛缓缓眨了一下说:“今天是仲秋节,现在放了假,同学们都回家了,你答应我今天不回家,现在我们去外面吧!”
“去外面?晚上不是一起去梨园赏月吗?怎么又要去外面?”夏炅有些疑惑地问莲儿。
早晨殷冰莲乞求夏炅,放假不要回家,说好晚上一起去梨园赏月。仲秋之夜,殷冰莲不想在家凄凉度过。然而,她并未告诉夏炅下午要出去之事。
“我知道晚上的事,现在你不想出去吗?仲秋之夜你吃什么?吃青草还是吃树叶儿”殷冰莲清爽地笑着说。
“你是想出去买些月饼、点心?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又要去……”
“现在怎么能与以前相比呢,高三的学习这样紧张,我不会再去闲逛。不过,学习了这么长时间,也应该放松一下了。我们现在出去,先去西圣轩吃一顿西餐,然后再买些点心晚上回来吃。”殷冰莲双手合在胸前陶醉般地笑着说。她的眼睛闪烁着浪漫的希望亮光,抬着脸等待着夏炅的回答。
夏炅头轻轻一摇,微微笑着用手轻轻把莲儿耳鬓边的秀发拂向耳后,双手放在了莲儿的肩上。他双眼注视着莲儿烁烁有光的美眸轻声说:“就你会寻思。不过,那地方太吵了,今天又是仲秋,去西圣轩的人肯定很多。”
“人多才热闹,才欢乐。难道你不喜欢热闹吗?”
殷冰莲说完便扯着夏炅的手臂向教室外走去……
第二节
仲秋之夜,皓月凌空,皎洁盈满大地,秋天的晚风微微地透着一丝凉爽,梨树的叶儿已经飘落枯掉许多,但仍有坚强的绿叶挺立着,在秋风的吹拂下,摩擦的沙沙声泠泠入耳。
一棵梨树下,两个少年坐在一片草地上,仰望着东方冉冉的月亮,偶尔几串烟花也缤纷地从月亮下面散落。
“夏炅哥哥,月光真美!真想每天都睡在草地上,天天守望着它。”殷冰莲痴迷望着天空,喃喃地说。
夏炅抬着的脸没有动,明眸盯着皎洁的月亮缓缓地说:“莲儿,你真想每天都睡在草地上望着月亮?我也想每天都看着它,可是它不会每天都如今晚这样亮。”
“不是每天都如今晚这样明亮我也喜欢,我就是喜欢在野草地上睡眠,在软软的青草上不想在家里。”
“我也想在草地上睡眠,每天都守护着你,没有月亮,我们就看天上的星星。”
“星星,今天的星星怎么这么小气,一点儿都不明亮,像荧光一样。”殷冰莲听到夏炅说到星星,便眨着眼睛在天空里寻找。
夏炅仍是一种仰望的姿势,眼睛凝在了月亮上。他轻轻地说:“莲儿,今天的月光太美了,你感觉不到星星的亮光,才会有这种错觉,没有月光时的夜空,你才会发现它的奥妙,它的神奇。”
“——我发现了——快看——夏炅哥哥——西南方向——”殷冰莲惊呼般地喊着,一只手摇着夏炅的肩臂。
夏炅转过头向殷冰莲手指的方向望去。
一颗流星托着长尾猝然划过天空,明亮的光线从天空一直延伸到树梢。
“夏炅哥哥——快许一个愿望——快些——”殷冰莲闭上了双眼,双手合在一起放在了胸前。
夏炅也忽然想起应该许一个心愿。他仿效着殷冰莲的样子,双手合在一起放在了胸前。一个美好的想象从脑际闪闪而过。
“今天真是太美好了,这样的夜晚真舒服。我从未见到过像今晚这样美丽的夜色。”殷冰莲仰着脸迷恋地看着天空说。
殷冰莲暗暗地心想:今天终于摆脱了家,摆脱了凄凉,不再过一个没有欢笑的团圆夜。她看了一眼正在愣愣呆望的夏炅,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她轻轻推了一下夏炅的手臂说:“夏炅哥哥,对不起!今天没有让你回家与父母一起团圆。”她用手拂了拂身边的软草又说,“这是你第一次没有与父母一起过中秋节吗?”
夏炅正是心中在想着父母,心中有了失落的伤感,一时竟忘记了殷冰莲此时的心情,忘记了殷冰莲不能被触及的弱点。
他说:“这是我第一次不与父母在一起过中秋节。以前,我都是回家偎着父母。母亲常是摆一桌月饼、瓜果、点心。小时候,我还常偷吃母亲摆放的贡品。那些糕点之类的东西,多半是母亲亲自做给我吃的。她看着我津津有味地吃着,吮着,常是在月光下痴痴地笑。现在不知道父母是怎样过的。可能是母亲摆满一桌糕点瓜果,流着眼泪观望月亮,父亲愣愣地看着母亲伤心。他们一定很想念我。”
殷冰莲最不能听到别人说自己的母亲怎样疼爱自己的孩子的事,这是因为她缺少母爱后没有了家庭温暖。这是她感情中脆弱的一面,是最敏感不能被别人触及的心域。
殷冰莲的心像是被一把利刃刺了一下,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
她迟疑地自吟:“妈妈,我与妈妈还从未度过一个中秋夜。妈妈是什么样子……妈妈你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啊?你现在是正怎么过这一个中秋之夜的啊?……女儿好想你!”
夏炅骤然想起,因自己神志失落,竟忘记了莲儿的弱点,竟忘记了今晚没有回家的目的就是好好陪着这个外表坚强,内心却脆弱的纯洁女孩。陪她度过一个美丽的夜晚,没有忧愁,没有苦闷,让她忘记家庭的凄凉,忘记曾经的酸楚。
夏炅内心一阵自惭,他爱怜地语气说:“莲儿,我们今晚一定要跳一支舞,你说过你要教我跳舞的。”说着便站起了身,伸手又拉起了殷冰莲。
殷冰莲抹了一下眼角的泪花,嘴角流出了勉强的笑:“你妈妈会不会在惦记你。”
“没事,我已经告诉了妈妈,我说我不回家过中秋节了,我与一个朋友一起过。父母一定会理解我的。”夏炅笑着说完,示意让莲儿教他跳舞。
殷冰莲把双手伸出去,笑着说:“你抓住我的手,我开始教你。”
夏炅灿烂地笑出了声音,却又带着男孩子般的稚气。他把手靠近了莲儿的纤小手掌,却没有触及到她的手。
殷冰莲突然把手缩了回去,她蹲下了身子坐在了草地上。一只手捂在了胸口,一只手抓住了她的白色小包。
夏炅顿时明白了,急忙帮莲儿拉开了白色的小包,从里面找到了一支药瓶,倒出了两粒药放在了殷冰莲嘴里,又取过来一瓶水拧开了盖子伸向了殷冰莲唇边。
夏炅端详着那支白色药瓶,仍然没有任何字迹,他关切地说:“莲儿,怎么你现在还没好,会不会是一种坏病,你千万别掉以轻心,要不去医院检查一下。——我现在忽然又想起你的脸色平时也比以前苍黄了许多。
“我平时……平时脸色也不好吗?……可能是学习太紧张了,这段时间学习压力挺大的。殷冰莲勉强地说着话,她不想让夏炅为她担心过多。片刻后她又说,“夏炅哥哥,对不起!今天不能教你跳舞了。以后……以后再教你。”
“你别说话了,休息一下,看你快成什么样子了,还惦记着别人。其实我又不怪你,我答应你的事,更多还没有实现呢,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才是。我答应你去野外捉蝴蝶还不曾做到呢!如果这段紧张的学习过后,我们一定一起去捉蝴蝶,一起跳舞。”夏炅疼爱地看着莲儿,心中充满自责地说。眼光在殷冰莲身上不停地焦急滚动,像是在为她用力驱赶身上的疼痛。
梨树叶儿正在晚风下轻轻地摇曳,月光清辉映射在草地上。殷冰莲半躺着依偎在夏炅身边,洁白的裙轻轻地散落在落叶与软草上。夏炅仰望着天空一轮玉盘,落寞的眼睛凝在天空……
第三节
“莲儿,还痛不痛?”夏炅轻轻拂了拂殷冰莲的纤肩说。
殷冰莲正凝视着划过流星的天边。夏炅的问话让她回过了神。她轻声应道:“不太痛了,不痛了。”
“莲儿,你真的是胃痛吗?我怎么发现你像是心痛,你按着胸口很让我担心。还有上次在野地里,看着你按住胸口,疼痛难忍的样子,我恨不能钻进你身体里替你抵抗疼痛。你痛过多少次了?”夏炅苦涩的语调说,眉毛紧缩着,一脸担忧愁苦的表情。
殷冰莲微微动了一下身子,把贴在夏炅胸前的脸转成能够看见夏炅脸的角度。
她盯着夏炅被月光照射的闪着光的脸,喃喃地说:“一共痛过四、五次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会让我感到像是心脏痛……可能是太痛的缘故吧!……胃与心脏靠的又那么近。……医生说,我是胃不太好,以前吃的冷东西太多了,让我以后多注意饮食……不过,现在已经比前几次疼痛减轻了许多——医生告诉我,再吃一些药就会很快好起来。”
殷冰莲这次又隐瞒了许多,疼痛已经超过了三十次。以前疼痛总是会隔一段时间,现在间隔的时间却很近,甚至三、五天就会疼痛一次。这种疼痛经常发作在晚上,在白天疼痛的时候很偶然。她去医院让医生诊断了多次,医生告诉了她许多。这个纯洁善良的女孩渐渐明白了自己的病情。她不想把痛苦说与别人,更不想让夏炅为她担心。她怕夏炅分散了精力影响到学习。殷冰莲知道面前的这位男孩在学习的最重要阶段,是不该被别人打扰,不该被别人误了前程。这样一位热血正义的男孩,殷冰莲不忍心让他与未来的美好失之交臂。
殷冰莲想了一会儿,眼睛忽然湿润了。她不想让夏炅知道自己的伤心,偷偷用手揩去泪痕勉强止住了眼泪再次流出。心脏的疼痛仍在折磨着她纤弱的身体,她想着殷卫国正与梁艳姬在家中欢欣赏月,她又想起了妈妈……
百端的酸楚袭遍全身,伴着心跳的疼痛,疲惫伤感的殷冰莲仰望着远处的明月,紧紧地偎在夏炅温暖的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