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于察言观色的白孝德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呢？郭子仪的为人，就算是他的敌人也会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何况是被郭子仪一手提拔起来的白孝德呢？他尴尬地笑了笑，随即将话题转移开了，“如今犬戎作乱，天子蒙尘，朝廷播越，末将及两万山南道将士愿做先锋，为陛下荡平群凶，让社稷转危为安！”
“白将军心系社稷，不愧为大唐之栋梁！”郭子仪颔首而笑，翻身下马，走到白孝德跟前，重重地握住白孝德的双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如今西戎强悍，又是倾国而来，自是有恃无恐，以我之见，只宜智取，不可强攻！”
“那郭帅又有何高见？”白孝德一听，立刻就来了兴趣。
“西戎兵马有二十万，皆是能征善战之辈，悍勇好斗之徒。若是以两万远道而来的疲惫之师前去迎敌，那无异于以卵击石啊！”郭子仪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已派人前往咸阳城外不下疑兵，只要能吓退敌军，我的计划就成功一半了！”
说着，只见一匹快马自咸阳方向飞驰而来，马背上的浑瑊脸上布满了兴奋的神色！
“他们得手了！”郭子仪微笑道。
“启禀大帅，末将及四百健儿已经进入咸阳城，不费一枪一箭，不折一人一马！”
“好，按计划行事，你速到长安，组织市井子弟扰乱敌心！”
“是！”浑瑊立刻朝长安飞奔而去。
“他日能成就我辈事业的，非此人莫属了！”望着浑瑊远去的背影，郭子仪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小浑近年来可是风头正盛啊！假以时日，他日必得郭帅真传，成为朝廷栋梁啊！”听到郭子仪对浑瑊的赞叹，白孝德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白将军，劳烦你率领山南子弟赶到长安周围，在凤鸣山一带故设疑兵，但是千万别进城击敌。待犬戎撤出长安之后，再进城维持秩序！”郭子仪立刻对白孝德正色道。
“为何不乘胜追击呢？”郭暧一头雾水地说道。
“我们兵力才两万人，敢做追击吗？能把这群王八蛋请出长安城，我们都要烧高香了！”面对这个军事世家出身的的宝贝儿子提出这样一个低水准的问题，郭子仪顿时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很明显，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位郭大帅在白孝德面前很快就被这位年轻的小白将军所感染了，竟骂出了一句脏话。
“大帅请放心，要论玩阴招，吐蕃那二十万王八蛋都得叫我一声祖宗！我保证做的有声有色，让那群王八蛋变成二十万只熊猫滚出长安城！”一听到平日里极受人尊重的郭子仪都冒出了一句脏话，白孝德再也按捺不住，发挥出自己平日那种出口成脏的本领，说起脏话来便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一看到白孝德收起今日的谨慎，又恢复往日的德行，郭子仪不禁莞尔。
其实，吐蕃虽说攻下了长安城，赶跑了李豫，又重新立了一个傀儡皇帝李承宏。但是，他们才发现自己的日子并非想象中那么好过。唐帝国近年来由于战乱连年，财政早已是入不敷出。李豫出逃之时，又将能搬走的东西都搬到了城外藏了起来。包括李承宏在内，谁也不知道这批东的下落！从江淮地区进贡的税赋还没有运到长安，二十万人的吃穿便成了一个令人头疼的西难题。吐蕃骑兵生性残忍，动辄杀人，长安城中血流成河，长安市民由惧到恨，恨不得这群野蛮人早日从长安城滚蛋！就在他们骑虎难下之时，一件事倒是让他们找到了下台阶的垫脚石！
就在他们进入长安城中的第十五个夜晚，一声“郭令公来了”石破天惊，随后人头攒动，街头巷尾立刻闪现出许多黑影，“郭令公来了！”“郭令公来了！”“郭令公来了！”长安城的夜空中久久回荡着这一句句兴奋的吼声。
“郭子仪率兵来长安了！”一个疑问充斥着每一个吐蕃人的心灵，无比的威压印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郭子仪的到来，意味着几十万大军已将长安城重重包围！
“咚！咚！咚！”长安城外鼓声震天，火光将黑夜的星空照得宛如傍晚的彩霞！
“郭子仪来了，几十万唐军包围了长安，倾全国之力动员起来的二十万精锐全部葬身于此的话，那吐蕃从此以后将会一蹶不振！”这是笼罩在每一个吐蕃骑兵心理上的阴影！
“撤！”不知是下达了这个命令，吞居在长安城内的二十万吐蕃骑兵便如潮水般向西北方向涌去，留下一个李承宏孤立无援地呆在大明宫中，诅咒着这个无情的世界，诅咒着那些无赖的吐蕃人！
十五天！十五天！在陕州避难的李豫听到收复长安的消息之后喜极而泣。当年他祖父离开长安，在成都一呆就是三年，而他在外面流浪了十五天就回到了京城，不得不说，他实在是太幸运了！
“臣等无能，致使朝廷播越、天子蒙尘，罪该万死，还望陛下恕罪！”郭子仪不愧是千古名臣的楷模，居功不傲，还在李豫回京之后，在咸阳桥恭恭敬敬地跪迎李豫归来。
“是朕无德，不识贤愚，致使社稷危如累卵！若非爱卿，朕之家庙，几乎不保！”李豫激动地潸然泪下。此时此刻的他没有当初刘备那样掷子来抚慰郭子仪的心，倒霉的程元振变成了他抚慰郭子仪的“出气筒”，“程元振，你这狗奴才，当初若不是你在朕面前尽尽谗言，构害忠良，哪有今日之祸害！你知罪吗？”
“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程元振原本以为同以前一样
对于李豫的呵斥，只要自己认错态度诚恳，随随便便敷衍一下就可以混过去了，“请皇上恕罪，奴才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你还有脸求饶？就是朕能饶过你，你问问眼前这群浴血沙场的将士们肯不肯饶你？你问问郭元帅肯不肯饶你？你问问天下百姓肯不肯饶过你！来人啊，将此狗奴才拖出去砍了，将他那一身烂肉扔出去喂狗！”在郭子仪面前，李豫颜面尽失，顿时怒不可遏，怒气冲冲的地吼道。
“皇上请息雷霆之怒！”见李豫动真格的了，郭子仪连忙跪在地上替程元振求情，“程骠骑虽有大错，但在陕州救驾有功，还望陛下念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饶他不死吧！”
“就看在郭元帅的面子上，朕就留你一条狗命，你就滚到潮州去养老吧！朕永远也不想见到你！若是胆敢私自潜回长安，定斩不饶！”这次李豫仿佛是真的动真格了，竟对自己最信任的宦官发出了这样的狠话！
“奴才叩谢皇上不杀之恩！奴才叩谢郭大帅救命之恩，奴才来生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陛下的大恩大德！”对着李豫和郭子仪，程元振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灰溜溜地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外！
“白将军，像这种狗奴才，就是死一万次也难赎其罪，我父帅为什么要替他求情？况且，当初我父帅被束之高阁，他可是功不可没啊！”郭暧扯了扯白孝德的衣角，悄声问道。
“这就是你家老头子的高明之处！”白孝德微微一笑，满含敬意地说道。
“高明之处？为什么？这种人人人得而诛之，父帅干冒天下之大不韪，饶他不死，替他求情，还替他周旋，岂不会令天下人寒心？”郭暧更是一头雾水了！
“程元振只不过是当初在皇上面前说了你家老头子几句坏话罢了，与鱼朝恩相比，他也算得上是善茬了。昔日鱼朝恩记恨你家父帅，派人掘了你祖父的坟墓。皇帝老儿自然是哪一方都不敢得罪，只好充当和事老，竭力抚慰你父亲。谁知你父竟然流着眼泪说道：‘臣常年领兵在外，不能约束部众掘人坟墓，今日祖坟被掘，乃天谴也，微臣恳请皇上治微臣志军不严之罪！’不仅弄得皇帝一头雾水，就连鱼朝恩也是感激涕零，握着你家老头子的手说道：‘若是唤作他人，老奴恐怕是尸骨无存了！’他连鱼朝恩都能容忍，何况一个程元振呢？再者，皇上要杀鱼朝恩只不过是为自己找一个台阶来安慰你父亲罢了。若是时过境迁，他对这件事情反悔了，却是因为你父亲的缘故而杀了他最信任的人。你想想，你父亲还会有好日子过吗？”说起郭子仪的处事风格，白孝德自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言语之间洋溢着一种敬仰之情，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所以说，你父亲足以让每一个人都佩服他，包括他的敌人。因为他有一颗能容天下难容之事的心！”
“想不到我父亲还有如此魅力！”听白孝德这么一说，一股自豪之情自郭暧的心底油然而生。
“郭子仪听封！”赶走程元振之后，李豫立刻想起了应该对郭子仪进行抚慰了。
“微臣在！”
“郭子仪平定叛乱，收复两都，功在社稷。力挽狂澜，赶走西戎。特擢郭子仪为尚书令，同平章事，开府仪同三司，进爵汾阳王！”
“皇上万万不可！尚书令一职，自从昔日太宗文皇帝担任之后就不再设置了，皇上万万不可把臣推到天下人非议的风口浪尖之上啊！”郭子仪一听，吓得着实不轻，这句话比当年李亨对他所说的那句“朕之家国，由卿再造”更具有杀伤力，“微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让老臣解甲归田，颐养天年！”
“爱卿多虑了！”李豫摇了摇头，“朕并非那种‘雕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君主，爱卿两次力挽狂澜于既倒，是我大唐的功臣，朕以为尚书令一职对爱卿的褒奖还不够！”
“若是皇上执意要设置尚书令一职的话，普天之下，只有雍王殿下才有资格担当此大任！至于微臣，能够颐养天年就别无他求了！”郭子仪仍然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
“爱卿执意不肯担任尚书令一职，朕也不勉强，就依卿所奏，擢雍王李适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尚书令！爱卿为中书令，天下兵马副元帅！朕赐爱卿丹青铁卷一块，图似凌烟阁。此卷一出，如朕亲临。从此之后，爱卿便有上打昏庸平馈之君，下打奸邪谗佞之臣的特权！”郭子仪的谨小慎微让李豫很是放心，便把这项特权赋予了郭子仪！
“微臣叩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定当为国尽忠，为朝廷效力，为天下百姓谋福祉！”郭子仪再次跪在地上，将头重重地叩在地上。
“郭元帅，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亲自去处理！朔方将士十分怀念你，朕封你为朔方节度大使，前往汾州，将仆固怀恩换下来，他该休息了！”每当一提到仆固怀恩，李豫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辛酸！
“微臣遵旨！微臣还有一事相求，望圣上成全！李光弼、仆固怀恩二人是我大唐中兴的栋梁之臣，纵使他们有万般不是，还望皇上对他们法外施恩，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以示天恩浩荡，让那些身犯重罪能看到一丝希望！”仆固怀恩的骄横，李光弼的偏执确实让郭子仪痛心不已。但是如今天下局势已定，他不希望自己的好兄弟、好部下遭受灭顶之灾。
“朕何曾责怪过他啊，李将军、仆固将军二人曾随朕平定叛贼，收复两都立下过赫赫战功，是朕的股肱之臣啊！可是他们偏偏不理解朕啊！罢了！罢了！一切都随风而散吧！朕命你代仆固怀恩为朔方节度大使，只是免去他河北副元帅，朔方节度副大使之职。他仍旧担任中书令大宁郡王。李光弼此次未出兵勤王，并无大过，一切职务、爵位依旧如故！为嘉奖他的功劳，朕任命李光进为神策军节度副使，随朕左右！奉契丹王李楷洛之妻为燕国夫人，李光弼之妻凌思雪为蓟国夫人！李光弼之子李晟为淮阳侯！你意下如何？”经过一番逃亡之后，身为天子的李豫似乎看淡了许多，对仆固怀恩不再是恨，更多的是可怜；对李光弼少了一番戒心，更多的是敬仰！
“微臣叩谢皇上！皇上宅心仁厚，我大唐定能千秋万代，永世不衰！万岁万岁万万岁！”能得到这样的结果，郭子仪喜出望外，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仆固怀恩自是居功至伟，拥兵十数万人。逼迫李豫惩治辛云京、骆奉仙以泄私愤。但是，李豫的表现让他大失所望！委屈至极的仆固怀恩破罐子破摔，一不做，二不休。兴兵发难，屯兵于汾州，令其子驻扎于榆次。仆固玚恃勇而骄，竟率兵攻打太原的辛云京，被辛云京狠狠地教训了一番，被迫撤军西移，但是在撤军途中被乱兵所杀！
仆固玚的死，更是让仆固怀恩悲愤不已，半生戎马，一家老幼四十六人死于国难，唯一幸存的儿子又阵亡于自相残杀。一个女儿远嫁回纥！仔细想来，并非他对不住朝廷，而是朝廷欠他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一怒之下，他竟然唆使吐蕃大举入关，回纥屯兵于塞外。让刚刚经历了八年叛乱的大唐再次面临狼烟四起的危机。
然而，郭子仪的复出，吓退了二十万吐蕃奇兵；郭子仪出任朔方节度大使，单枪匹马与回纥结成联盟，又将朔方旧部全部招致自己麾下，可怜的仆固怀恩真的就变成了光杆司令！爱子阵亡、众叛亲离，最后就连他母亲都要提着刀追杀他！这次反叛究竟有何意义？
悲剧！绝对是悲剧！众叛亲离的仆固怀恩在绝望中走完了他的人生旅途。凄楚的对自己这个人世间说了一声道别！然而，他的一时之愤惹下的祸端却成为了唐朝中后期一个永远也无法根除的顽症。九泉之下的的仆固怀恩看到自己一生所做的努力而付诸东流，他会有何感想，是自责，还是内疚，还是应该惨然一笑，面对自己九泉之下那些为国捐躯的烈士，他又将如何处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