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天荒地老，我的刹那芳华
[那场落败。归何处]
夏季，洛阳城里满目青翠，遍处繁盛苍绿遮住了巷道。墨绿得滴出诡异猖厥的妖言，那是一场华丽落败的前兆。彼时的柳府，园子里的榴花已开得妖冶如血。看得出来这片榴花是经过了细心打理的。虽然是干燥得闷热的夏季，可榴花上却饱颜挽羞地镶钳着眉眼晶透的水珠，红颜似火的榴花像极了一个女子。谁都知道这柳府的榴花是柳周成特地吩咐从外地移植在园子里来供那个最爱的女人欣赏的。无疑能得此宠幸的女子便是沁银夫人，那个整日红妆着身的，冷漠却不可方物的女子从不踏出榴园一步。素日起居饮食依着下人打理。再者除了柳周成经商归来会去园子里看看心爱的人，便不会有别人来访。此处是沁银私人之地。不过此时你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开得血红妖冶的榴花丛里有一抹游移的红影在快速地朝园墙边靠近。不远的后方还有一抹青蓝色的儒影追上来。?
“青予，快点，翻过这道墙我们就可以出去了。”说话的是柳府的大小姐柳颜。也就是柳周成与沁银夫人所生的女儿。柳颜嘟着粉嫩小嘴望着跑上来青予。?
青予一边跑一边东张西望，生怕被发现了。这座榴园是不允许随便进来的。
就连柳颜素日也很少来这里，她知道这便是那些下人口中的沁银夫人的私人之地。也就是那个从出生下来便仅见过寥寥可计的几面的娘。柳颜对这个娘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感受。她从来都没有去向这个冷漠的女人乞求攫取应有的母爱温暖。他知道这个女人并不爱自己，只因为她不是那个女人和她自己最爱的人骨肉。她只是从下人口中听说爹把她带回来的那晚下着大雨，她一身妖冶如血的红妆伫立在遮天布密的雨中，对着一朵已经残败的榴花凄绝冷瘦容颜发愣。爹经商路过瞥见她眸子里的那股绝望的冰凉。瞬间便沦落沉陷在那一潭冰凉里，爹不问那个女人是何身份，便把她带回了柳府。
三日后柳府红灯挂彩，那个被爹带回来的女人便接替了死去多年的柳夫人的位置。来年便诞下一个女儿，也就是柳颜。柳颜对这个娘甚是不喜，惟一和她相同的是喜好着一身妖冶如血的红妆。?
“青予。这道墙好高。我先爬上墙边的那棵榴树。你去墙外接着我。我便跳下来。”?
男孩皱了皱好看的眉头，最终轻车熟路地攀上园墙。跳了下去。“颜儿，可以了，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恩”片刻功夫。女孩翩若轻盈似一只蓬勃的火蝴蝶跌在男孩怀里。“青予，跟我来。”女孩拉着男孩的手飞快朝林边跑去。?
天已经微红，落阳归隐残留余韵，逐渐浸染苍窘凸显那娇红倾颜。河边两抹身影，剪兑出无尽的协调，延伸两个世界的交点。?
望望身边的女孩，眉黛青鸾，目若秋瞳，脸颊稍白，有着微微的病态。撩起的秀发纷飞舞乱缠绵，俨然将来是位倾城佳人。男孩不看禁痴了。?
一阵风来，微凉心房。男孩回过神来。“颜儿，太阳快下山了，我们该回去了，要不我爹又该骂人了。”?
“才不啦，季叔最疼颜儿了，他才舍不得骂颜儿。如果季叔要骂青予，我会护着青予的。”女孩一边光着脚荡在水里。一边满心欢喜地望着旁边的男孩说到。?
男孩很无奈，不过对女孩的要求他从来没想过要拒绝。有的只是保护她到地老天荒的念头，这也便足够了，他不奢求太多。?
对，青予只是一个身份卑下的人。他的父亲季源是柳府的管家，季青予便是管家的儿子。也就是柳府里一个下人的儿子。柳周成经常在外经商，家里上上下下需要靠他父亲打理，老爷临走时吩咐照顾好沁银夫人和颜儿。季源忙不过来，便让青予照看颜儿。?
柳颜对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眉眼青秀斑斓的男孩甚是投缘。只是她从不唤他哥哥。她明白一旦唤了“哥哥”，那便是不同的结果。?
“青予，你看，那边的天被印得好漂亮。火红的。像极了榴园里盛开的榴花呢。”女孩朝树林那边指去。?
男孩寻觅着望过去。望着那道火红的霞光，心里陡然生出一条慌忙得苍茫的曲线，宛延到无极。?
“咳咳咳…”女孩费力地咳嗽起来。
“颜儿。你看。又害了伤风。你身体不好。早该回去了。”?
“恩。那青予背颜儿回去好么。”女孩满眼祈望地盯着男孩。
男孩点点头。满眼浸着温柔。女孩伏在男孩肩上唤着“青予。青予。你会这样一辈子背着颜儿吗？”?
“只要颜儿愿意，青予宁愿一辈子就这样让颜儿靠着。”伴着男孩的温语，女孩趴在肩上睡着了。梦里那些夏日开残的花，化作一地飘零落，只余下一些尚可忆及的香艳姿容。?
走在树林里隐约听见外边传来嘈杂的呼喊声，好像是从起先看见的那片红霞的位置传来的。男孩轻轻唤了一声背上熟睡的女孩。见女孩没醒来，猜想大概她是累了，便没再叫醒，背着女孩穿过树林。?
前面一片火光冲天，分明就是柳府着火了，望着漫天的火舌，男孩的脑子里瞬间空白得窒息。周围救火汹涌的人群，耳边充斥的喧哗呼天抢地淹没了意识。?
背上的女孩从梦中惊醒过来，望着眼前的一切，呆呆的，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歇斯底里地哭出来。发疯般地往火群里冲去。嘴里喊着“爹…”。男孩冲出来抓住了女孩。用力地哽咽着喉咙说道“颜儿，你要冷静，老爷他们出不来了，你冲进去是没用的。”?
女孩用几乎讫求的目光望着男孩“青予，你让我进去，那里面有我爹爹，我要去救爹爹。”
“颜儿，不要这样，你知道，那里面也有青予的爹爹。我们救不了他们，这样进去只会白白送命。”?
女孩瞬间瘫软下来，无力的抽咽着，目光绝望地凝视着那场跳跃蹿动的火海。吞噬了整个柳府。?
那年季青予十一岁，柳颜九岁。传言洛阳城的首富柳周成家里被强盗洗劫一空，府中上下亦无人幸免全被杀害，柳府被烧尽。自此洛阳城里一片嘘哗，客人茶余饭后便会谈到当时名满洛阳的柳周成，只是惋惜了罢。
［我的戏。你的情。］
海堂苑里的喧哗声一浪高过一浪。彼时红遍整个洛阳的戏子便是海堂苑的当家花旦。望着台上的人儿，羞怯的如花似柳，有那么细的腰，当真像书上所言的不堪一盈握。头上盘起的云鬓摇摇欲坠，虽是庸懒，却凭平添了几分风流娇态。一身火红热烈的长裙，似一朵颤微微的红榴含苞待展，几缕芳香浓郁着倾尽而来。弥而不散，那一抹艳红直是逼人眼睛，让人无法不注视。
一曲咿咿呀呀抑扬的戏词伶朗而终。台下的人余尤未尽。耳畔的韵音缭缭绕绕。?
后台的柳颜卸妆完后。褪了那一身红裙，到底似平常女子那样一身素净。俨然不似刚才台上那般火一样的热烈，血一样的明亮，俗到极致，却也美到极致的惊心动魄。多一几分空谷幽兰的芳香和抑郁气质。叫人更加爱怜。
“颜儿。”后台的帘子被掀起。进来的是一个一身青衣的儒雅公子。?
柳颜转过头来“青予。你怎么来了。药铺里看病的人怎么办？”?
“颜儿。我不放心你。这戏院里少不了对你动手动脚的公子哥。我怕你有事。关了药铺就过来看看好接你回去。”?
柳颜心里突然就那么化开来。娇羞低眉。偷眼朝他望去。见他正凝眉。那眼神盈盈。终有不自觉的愁绪。那么英俊的面庞。微微地漾着光。?
他牵挂她的安危。?
她惦记他脸上的那抹愁绪。浓得醉人的温柔。?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戏词里行行意意。此刻。方明素日里所唱。字字皆非虚词。?
夜薄凉情重。灯下，男子仔细地挑捡着各种草药。女子在一旁准备着戏文，一边练习着唱。一边轻蹙着眉黛。?
“咳咳…”?
男子放下手中的草药冲过来扶着女子“颜儿，你身子骨不好，就改日再练习罢。”?
“青予，班主说了明日有一位贵人要来听戏。我得赶紧练习。不能误了明日的演出。”?
灯下的男子紧皱着眉“颜儿，都怪我，学了这么多年的医，也不能把你治好。害你整日受苦。”?
“青予，你不要这么说。颜儿的病，颜儿自己知道，这病从小便跟着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的。你且休要自责，只是明日的戏着实重要，班主告诉我只要明日能成功赢得那位贵人赞赏。便答应我以后可以不用呆在戏班为海棠苑唱戏。”?
男子一喜“颜儿，这是真的吗？班主真的答应你离开海棠？”?
女子娇羞轻语“我告诉班主说我要回来帮你打理药铺。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也是，这几年来你顶着那么弱的身子骨唱戏，为海棠苑挣了不少的银子。班主本该早放你走了，可是他贪银子，硬是舍不得放你这洛阳戏魁。只道这次他是真的放你走罢。”?
青予，我们不能这样说班主，毕竟他于我们有养育之恩。十年前的一场大火烧毁了柳府。我们便也沦落得无处寄身，多亏班主好心收留，还出钱让你去学医，这才有我们的今日。”?
“颜儿，你太善良了。当初班主收留我们哪是出于好心，他分明是看你小小年纪便有了倾城姿色，俨然将来是位绝代佳人。那么他便可以让你为他挣无数的银子。至于收留我，他是千般不情，万般不愿的。要不是你当初决绝哀求，我想他是不会收留我的。至于他花银子让我去学医只是让我离开你。不会耽误你学唱戏。”
“青予，你这是如何得知班主如此待我们？”?
“颜儿，你想想。这么多年来你身子一直不，。班主是知道的。但他眼望着你为他挣来的银子，终是舍不得让你休，。这也算待你好。连戏班里在一旁打杂的小静儿也看得出班主在你身上得了无数的好处。你若是要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也早该报答完了。”?
“不管班主待我如何，明日一过，我便离开戏园回来同你一同打理这药铺。”?
男子默默柔情点点头。?
[祸万千。逃不过别离一场乱。］?
次日，柳颜出台。依然是一身红裙艳裹。虽说是俗色。可忖在柳颜的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那眼，魅若倾城。彼时的洛阳怕也比不上，顿失了颜色。轻启朱唇，佳人兮，水一方。溯回从之，溯游从之。哀花泣雨，凄凄情情，不得故人，乱了心…?
曲终，柳颜退入后台。刚卸了妆。班主便进来拉着颜儿。?
“我说颜儿啊，这次你可是好福气了。洛阳中书侍郎家的大公子夜初恒看上了你，亲点说三日后娶你进门，你可是要飞黄腾达了。别的姑娘那可是做梦都不能想的荣华富贵呢。”?
班主的话瞬间击中了柳颜的心。跌跌撞撞的失落袭来。“班主。你昨日不是说若今日颜儿成功便让我回去，你也答应我可以离开海棠苑回去和青予一同打理药铺。可如今…”?
“颜儿，你要看清楚门路。眼下的荣华富贵摆在你眼前。多少人想抓都没机会抓，你何必跟着季青予一个破开药铺的穷受苦。你看人家夜公子出手多阔气，就刚刚你唱了那么一场戏就出了上千两银子，这不聘礼的订金也是五千两，到时你嫁进去了，那还不是终身的享受。”说到这里班主的脸不由得笑开了一朵花。眼睛里的欲望深度只有明白人才可以看见。?
“我不嫁，不管他是什么中书侍郎家的有钱公子，我柳颜都不嫁。”柳言一字一顿地吐出来。?
“你…”班主扬起手来终是没打得下去。“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嫁，聘礼的定金我已经收了。”说完，班主便气愤地甩袖而去。留柳颜一个人愣在原地。?
失魂落魄地跑回家里，他想告诉青予：让他带她走，她不要嫁给那个什么夜公子，她爱的人是季青予。可是当他跑回药铺，却空无一人，桌上留着一张纸条：?
“颜儿，今天早晨我翻阅到了一本医书，上面记载着可以治好你病的药方，只是这药方中有一味药难得。需陵山才得以寻到。此去陵山路途遥远，我需半月方能归来，你要照顾好自己。”青予亲笔。?
看完信，柳颜已是已是柔肠尽断，苦怨上天为何待我柳颜。青予，你可知道？若你半月才回来让我如何是好？绝望。一镇天昏地暗袭来。?
醒来，映入眼帘。一片朱红翠绿，身上所覆之物丝原软玉。床前的男子面容青瘦。却不失英俊，还带着浓浓的担忧。只是这男子是不认识的罢。?
“你醒了。”?
“这是哪里？我为何会在这里？”?
“这里是夜府，半月前理应是我们成婚的大喜日子。可是当我来迎娶你时却发现你倒在了地上，便把你救回了夜府。”?
“我们成婚…半个月前…”
“忘了告诉你了，我便是夜初恒，也就是你的夫君。相信班主当日已经告诉你我的身份了。你的昏迷耽误了婚期，我爹便让我直接把你娶进门，省去了拜堂。”男子说罢顺势想要扶起躺在床上的柳颜。?
“你走开，我要去找青予，他答应过我要一辈子陪着我。”?
三日后夜家的人在陵山山下找到了再次昏迷的柳颜，口中不断地唤着一个男子的名字。?
［咫尺。相逢不识。］?
“夫人，大少爷叫你出去，说是夜二小姐回来了，让你去见见。”一旁的丫环打断了柳颜的沉思。已是三月过后。终日如此。心里无尽的悲苦相思。那日在陵山寻遍也没寻到青予的身影。失落地彷徨到山脚，却发现了青予的一方衣巾，于是依着山脚找了一天一夜。精疲力竭便倒了下去。如今留着青予这方衣巾，人却不知何处。青予，你答应了颜儿，要陪颜儿一辈子的。为何你却不归来？独留我嫁作他人妇。?
大厅里隐约可以听见谈笑声。移莲步，步步生莲花，施施然来到前厅。?
“这便是柳姐姐了，哥哥的福分可真不浅，姐姐是如此的倾城佳人。”?
“妹妹说的哪里是，妹妹的雍容华贵，似牡丹般艳光四射。岂是姐姐一个俗粉庸脂能比得上的。”柳颜说完眼光朝夜二小姐身旁的男子移去。?
看这那幅熟悉的俊容，依然是那身青衣，眉眼间的愁绪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温柔。曾经还一直幻想着能一辈子拥着这温柔到地老天荒。心痛了，为何他要装着不认识自己，只因我已嫁作他人妇了吗。还是在责怪我的不辞而别。?
“姐姐认识愁俊？”夜二小姐看柳颜望着自己身旁的男子痴痴发呆。便问到。?
“愁俊…愁俊…”原来你已改名叫愁俊了。“妹妹。我怎会认识这等俊雅的男子。”?
夜二小姐听后便泄了气“我还以为姐姐认识他。他是我几个月前路过陵山在山脚下遇见的男子，当时他处在昏迷当中，伤得很重，手里拿着一株草药，便把他救回了夜府。一个月后他醒来，却也失忆了，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只记得要拿那株草药回去救一个人女孩。看他那副痴情，我便把他留在了夜府，至于他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只是看他眉眼间那抹愁绪，和着他俊秀的脸庞，我也就唤他愁俊。今日来见哥哥姐姐，便是要告诉你们我和愁俊下个月初八完婚。”?
原来你竟是失忆了。原来你要娶别的女子了。原来你一辈子陪的不是我。原来是上天错写了我们的缘份。原来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只是咫尺。却不相识。?泪瞬间翻涌而出。?
“颜儿，你怎么了？为何哭了？”望着留泪的柳颜，夜初恒慌乱地问到。?
意识到失态，柳颜赶紧掩尽泪水说道：“颜儿自幼身体不好，刚才恐是受了些风寒罢。所以这一刻便止不住流泪了，让大家看了笑话。”?
“颜儿，你身体不好便回房好好休息。”?
望着旁边这个是自己夫君的男子。柳颜点点头。便由丫环扶着回房了。?
[地老天荒。很远]
次日，丫环在房里发现刚死去不久的夜夫人柳颜。一身妖冶如血的红妆，倒在血泊里更显倾城魅惑。桌上有一方青色衣巾，上面用血写着刺目的字。
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青予，原谅我这一次真的不辞而别。一辈子的地老天荒，很远，但愿我们来世能翻折近它的距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