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小镇的居民纷纷收拾停当,聚集到长街上,经过一夜的冰风,小镇上更加多了一些萧条的意味,屋檐上、柴垛上聚集起了白色的晶莹,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雾气,呵气成冰。
“咔吧。”
家里的大门被一把大锁锁上,虽然再也不可能回到这个地方来,但人们仍然留恋的看了一遍又一遍,似乎要将所有的一切都留进回忆当中。
玛丽大婶手上跨了一个竹篮,走上前来,还未说话,已经语音哽咽:“萧戈……”她努力的想让眼泪止住,眼泪却更加肆虐的流了下来。
“玛丽大婶。”萧戈喊了一声,从身上掏了一瓶高度松子酒塞到她的竹篮里。虽是不多的一点,但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这是可以救命的一点依仗。
眼神从众人脸上一一划过,落到扶着母亲站在街角的玛蒂尔达身上,经过一夜休息,琼回复了几分神采,脸上隐隐透出来一点红色,看见萧戈望过来,琼冲萧戈点点头,脸上笑了一下。玛蒂尔达则低下头去,用脚踩着地上的浮冰。
史蒂芬跟贝蒂老爹站在人群前方,抬头看看阴霾的天色,低声说道:“出发吧!”
“驾!”
听到史蒂芬的声音,坐在马上的奇科夫猛力一甩马鞭,随着啪的一声巨响,健马打着响鼻迈开了脚步。
“嗒嗒,嗒嗒……”
马蹄声在长街上远远传了开去,就像是一下下敲击在众人的心上,再回头看一眼故园,啜泣声中,众人回过头来,跟随马车的脚步前行而去。
过了今天,小镇将化为一片废墟,而人们,则只记得它曾经的样子,这里,有温暖,有苦难,也有相守相念。
按照史蒂芬的交代,萧戈跟杰森走在人群的最后,防止掉队的人们,看着人群蠕动着逐渐离开小镇,两人都沉默无言,只是低了头,慢慢前行着。
出了小镇,前方的呼伦贝尔密林已经遥遥在望,萧戈将身上的木弓取在手里,正要提醒杰森注意周围,忽然一片雪花落了下来。
很快,视线里充满了漫天飘飞的雪叶,随着北风肆虐,鹅毛般的大雪落到地上,将混合着冰水污泥的地面染成白霜。
人们低着头,努力的在风雪中跋涉着,鞋子被冰水浸湿,裤脚沾染了污泥,但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比起恶劣的天气,未知的旅途是更加沉重的枷锁。
积雪越来越厚,污泥、冰水、荒草很快就被雪花淹没,视线所及,是一片耀眼的白色,随着人们的脚步,地上的积雪咯吱咯吱的响着,开始还有点点污泥点缀其上,到最后,地面上再也没有一丝杂色。
凌乱的脚印中,一行车辙在雪中逐渐延伸向远方。
萧戈的眼睛从地上抬了起来,他怔怔的看着远处的马车,脑海中有个画面陡然闪过。杂乱的马蹄印、延伸的车辙,四周无边无际的白。
就像是一瞬间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另外的一个自己身处茫茫雪原之中,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
任凭如何努力,脑海里的碎片都无法连贯起来,只是,一股愤怒的悲伤在心头越来越重,萧戈想要在雪原上奔跑、发泄、哭泣,他知道,自己是被精灵等人从雪原上捡来,眼前的情景,是跟那时有相像吗?
一瞬间,萧戈的脑海中万千记忆潮水一般涌来,却又在冲开心门之前退却,头剧烈的疼痛起来,就连双手,都在不停的颤栗、发抖,就像一个溺水的孩子,想要抓住身边的任何一根稻草。
似乎感应到萧戈的情绪,走在前方的玛蒂尔达回过头来,她静静的站在原地,等到萧戈走上前来,才低声道:“你怎么了?萧戈哥哥。”
骤然惊醒,萧戈才发现自己已经满头大汗,他呼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回复过来,看到身旁杰森跟玛蒂尔达诧异的眼神,萧戈摇摇头,说道:“没事。”
“哎,伙计,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杰森一直跟在萧戈身边,对萧戈刚才的行为虽然没有警觉,但此时看到萧戈脸上的汗水,也明白似乎出了问题:“是没有休息好吗?”
“不是。”萧戈伸手擦了一下汗水,想了一会儿,继续道:“我要回去一趟,最迟明天这个时候追上你们。”
在以前,无论三个老师怎样诱导,萧戈都无法回忆起自己来到呼伦贝尔之前的任何事,就像是有一道大门隔绝了两边的记忆,隐隐中,萧戈对回忆童年冲满了抵触跟厌恶,但此刻轰然而来的记忆碎片,却让他瞬间穿过了十三年的虚空。
自己必须回去丛林木屋,跟三个老师求证一下,当年跟现在有什么相似之处。
自己的父亲母亲是不是也如这般一样,是被恶棍强行逼走,以至于死在冰原。
那么……,萧戈的眼睛里射出冰冷的目光,他向茫茫远处的丛林看了一眼,毅然转身,向着来时的路而去。
胸口的十字吊坠,又开始发出淡淡暖意,这一次,萧戈感应到,吊坠发出的热量比起前晚又弱了几分,若不是常年带在身上,这种细微的变化断然不会注意得到。
身体在雪地中纵跃如飞,只是片刻间,萧戈就将众人甩在身后,回到杀死铁背魔熊的地方,萧戈稍一犹豫,就跨步迈了过去,这样的天气,就算魔熊放在这里再久,也不会腐烂消失,也不会有其他的动物来啃这块冰坨。
一排排的密集树干在萧戈的视线里飞退,莫名其妙的,又有同样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同样是寂静无声、同样是一根根的巨树躯干,像是穿越了十几年的光阴,骤然闪现。
萧戈的心从来没有跳的这样快过,噗通噗通,像是一不小心,就会从嗓子眼里突破出来,噗通噗通,每一根巨树闪过,就是一下心跳。
心乱如麻,又悲痛难言。
不觉间,泪水流满面庞,又在冰风中风干。
突然,萧戈疾奔的身影骤然停住,他怔怔的望着密林中的木屋,一时间如遭重锤。
视线中,原本挺立的木屋倒了下来,成为一根根散乱的木桩,落雪覆盖在上面,像是冰冷的嘲笑。
“老师。”萧戈喃喃着,犹自不肯相信,自己只是片刻未归,住了十三年的地方就变成了一片废墟,他怒喊着,从原地腾身跃起,像一只利箭突奔过去。
将木桩一根根挪开,萧戈疯了一样,用手挖掘着冻成冰渣的积雪,一寸寸,一点点,自己睡觉的木床,精灵常坐的木椅,一件件显露出来,直到最后,萧戈触摸到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铁老头……”一点点拂去矮人脸庞上的冰渣,萧戈轻轻合上他依然怒睁的双目,斐然坐倒。
“兔崽子,锻造术是你这样子修炼的吗。”
“臭小子,用你的腰部发力,不是你那瘦弱的麦芽一样的胳膊。”
“小混蛋,要想比的过我,再下去几年吧。”
……
萧戈的脑海中一遍遍回响起铁小安的怒吼声,只是魂灵渺渺,怀里的铁小安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也不会发出声音。
永远。
整整用了半天,萧戈才将三个老师的尸体从屋里挖了出来,在精灵手中,他找到了三个老师一直争吵的源头,那是一张银色的卡片,在卡片上,无数的铭文交错,萧戈知道,卡片上镌刻的铭文叫做传送之门,就是因为它,三个老师才会不远万里来到呼伦贝尔。
不过,此刻的卡片上,用鲜血染了一个青燕的图形。萧戈看了一眼,将传送之门塞进口袋,他站起身来,将他们的尸体摆放整齐,重重在雪地里磕了三个头。
没有他们,绝不会有现在的自己,没有他们,萧戈也绝不会知道自己来自冰原。
将散乱的木桩在老师们身边围成圆形,萧戈点燃了干燥的木头,火焰借着风势,很快变成了熊熊的大火,火焰中,他们的神情依然安详,就像睡了一般。
“从此以后,世间再没有烦心之事,从此以后,你们依然相伴相依……”萧戈双膝跪地,嘴里不停喃喃着。
直到日暮,才终于将三人安葬,萧戈再次环顾自己住了十三年的地方,此刻,原地除了三座新生的坟茔,只余一地灰烬。
萧戈默默的坐在废墟上,不言不语,他拿出传送之门,静静的看着卡片上面的血色青燕,慢慢陷入沉思之中。
圣巴隆大陆,并不是以赏金猎人为尊,在赏金猎人之上,有一个高高在上的世界,他们称之为猎手,猎手跟猎人只是一字之差,但其身份,却是云朵跟污泥的区别,而在猎手的世界中,青燕只是最底层的存在,其上分别为杜鹃,朱雀,青鸾,鲲鹏,精卫,凤凰。
而成为青燕猎手需要达到的最低斗气标准,高达一万斗气。
月夜在卡片上用血为笔,刻画出青燕,并不是要自己替他们报仇,而是告知萧戈,对方的来头太大,让他躲开,但是月夜并不知道,萧戈虽然没有修习过武者的功法,却在一年以前,成为了一名镌刻师学徒。
一名镌刻师学徒对青燕猎手的偷袭,究竟鹿死谁手,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