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家旺听手机一响，以为是马走日打来的。他始终认为，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想，马走日都应该将“龙省要来”的消息告诉自己。钱末么近水楼台先得月，是因为人家是当官的。他关家旺没收到消息，是人家按照先官后商的顺序打电话时被打岔了。因此，这个电话十有八九来自于马走日。
关家旺将手机放在耳朵边时还埋怨，马走日啊“马走斜日”，你干嘛不早些打呢？现在，我和钱末么都打过了，你才打过来……
然而，来电的并非马走日，而是个女人。关家旺好生奇怪，自己在外奔波的时候，是有过不少女人。不过，自己从不给没意思的女人留号码。如果不慎留下，也会及时地换卡。从沿海返乡时，关家旺本来想扔了老卡，但还是留下来了。不过，这张卡是特意为小鱼儿留的。
关家旺虽然失望，但还是有些兴奋。他想，这应该是小鱼儿打来的。小鱼儿自那一夜呕吐之后，就失踪了。直到如今，他也不眀白小鱼儿为何与自己断决往来？他闲下来时仍然在想，她究竟在哪里？在干什么？过得好吗？
然而，女人不是小鱼儿。她的声音虽然像小鱼儿一样柔和甜美，却放荡不羁：哥啊，你的丰田覇道不错。
关家旺问她，谁？他的语气异常地生硬，并非居高临下，而是一本正经。这是关家旺首次用这种语气跟女人说话，因为去年有人利用他的丰田霸道“作业”。
打电话的女人并没有生气。她既然在人家的丰田霸道里“作业”，人家口气生硬也在情理之中；既然能向关家旺坦白交代，就不会轻饶他。她说，哥啊，小妺的下水道堵得慌，你能帮小妹捅捅么？说完，她哈哈大笑起来。
关家旺想不通，这女人从哪里窃取了他的秘密？回来的这些年，他是去做过那种事。不过，手机号是绝对保密的。况且，从来没有小姐问过他的号码，也未曾使用过他的手机。
为了避免骚扰，关家旺只好将手机关闭。他一摁机屏，忽然又举棋不定。如果马走日打他电话咋办？
关家旺想，在关机之前大胆给马走日打个电话吧？他一边这么想，一边在搜索马走日。当马走日三个字出现时，他又没勇气拔打了。不但不敢打，他还在手机屏恢复原状之后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自己是不是拔过“马走日”？直到翻开通话记录，真的没有这三个字，他一颗悬吊吊的心才落实下来。
那个粗俗不堪的女人也许还会来电话，当务之急，得关了手机。关家旺虽然在关机的问题上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可一关上，他又有些担心起来。如果马走日开始打他关机，再次打又通了时，其结果恐怕比他打马走日的电话严重得多！于是，关家旺决定登门拜访马走日。
关家旺一上车，就从倒车镜上看到，自己白晰的脸上有了好几道抓痕。最长的那道血痕，如同一条蚯蚓在宽宽的额头上爬行，有头有尾的一头潜入他的眉林。
一见自己的这种狼狈相，关家旺拜访马走日的决心又动摇了。如果马走日问，哪个****在你脸上养起了蚯蚓？他关家旺怎么回答？在说话损这一点上，马走日并不比“老蝎子”逊色。两人的区别在于，“老蝎子”是就人说事，而马走日是就事论事。一旦某人身上发生某种变化，马走日一定抓住不放，并大做文章。去年关家旺肾脏出了点问题，眼袋又黑又肿，马走日就说，感谢你对我镇计划生育作出了重大贡献！当时，关家旺就想，老子连婆娘都没讨，咋跟计划生育扯到一起了呢？反过来说，如果打光棍就是响应国策，哪个国家敢提倡这样的计划生育？马走日在关家旺一头雾水时，大笑起来，然后说，年底我镇计划生育通报会上，小关得作经验交流发言。关家旺一脸难堪地说，马镇，小关愚钝，你就饶了小关吧。马走日说****才愚钝，你聪明极了！你不聪明，会想到在眼睛上环节育？
关家旺非常注重仪表。而现在，脸上挂了彩，名贵西服也被钱末么抓得如同一张打绉的牛皮。因此，虽然不敢去见马走日，但他还得去镇上一趟。
车至半路，关家旺忽然想到，马走日会不会打过电话呢？他掏出苹果开了机之后，随手将它扔在副驾驶座上，不一会儿，有了短信提示。他急忙抓过手机，打开一看，一条气象信息，一条生活百科。他有些失望，想点上一支烟缓冲一下情绪，但接连摸出几个烟盒，都是空的。看着这些烟盒，他有些心酸。
关家旺将烟盒胡乱揉作一团，一团团扔了出去。然后他又掏衣袋，终于获得半截带把香烟，就点上吸了起来。只吸了三口，烟丝就燃到了尽头，海绵嘴已经被烧着。他点开车窗，呸一声将烟蒂吐了出去。此时，他想起了一次让自己脱胎换骨的特殊经历。
那个时候，关家旺穿着粗糙，手里拎个蛇皮口袋，是那种车站码头比比皆是，一眼就能让人认出来的外出农民工。每当遭到城头人冷眼时，他总是自欺欺人而不服气地说，拽个球，若在解放前，老子这种装束的，他不是党的地下工作者，就是国民党特工。你城头人的今天，就是成千上万的老子这种装束的革命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不过，这种话只能在心里说说而已。他唯一能反抗的就是，你城头人不是讲卫生、不乱扔垃圾而爱干净吗？老子偏不！然而，当他随手将一只烟盒扔下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出现了。她将关家旺的烟盒捡起来递给他，说叔叔，请问奶奶，也就是你的妈妈是捡垃圾的吗？关家旺被一声叔叔感动了，这是他首次受到城头人的尊重。因此，他对小女孩的后半句话并无反感。他说我妈妈是种地的。小女孩摇了搖头，说叔叔讲假话。一个对自己妈妈这么孝顺的人，应该讲真话才行。他说何以见得？小女孩说，如果叔叔不扔垃圾，那么老奶奶就捡不到垃圾了，为了让老奶奶能捡到垃圾，叔叔只好扔垃圾，对吧？
后来，这个彻底改变关家旺生活习惯，甚至影响他半生的小女孩成了他的人。她就是小鱼儿。因此，关家旺刚吐出烟蒂就停下车。他走到烟盒纸边蹲下来，将它们一一拾起揣进衣袋。他要将烟盒带到镇上交给垃圾桶。
关家旺捡烟盒的时候，有声音传来，他转身看了看，看到了两辆肮脏的摩托。摩托停在离他不远的树林里，不留意根本看不到。他看到的也只是摩托的屁股，它们的头让树枝遮住了。两辆摩托挨得很近，像在谈恋爱。
关家旺将眼光收了回来，起身正准备离开时，有人在跟他打招呼。他掉过头，见两个驴友装扮的外乡人已经将两辆摩托扯散。他们分别戴着一酱一黑的毛线帽，看上去有些像扑克牌里的大小王。有所不同的是，他们胸上挂有照相机，都背着一个沉重的旅行包，像一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大王说，请问附近还有比下面这片万寿菊还多的万寿菊吗？他说有啊，二道岩。小王说，二道岩远吗？他说不远。大王说，通公路吗？他说，通一部分，一部分还得靠“11”号。
关家旺这么一说，大小王都摇了摇头。他见两人丧失了去二道岩的信心，心里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丝不快。
关家旺有意让大小王朝前，慢吞吞地跟在他们的后面。到了坑洼积水处，他加大马力快速超过了摩托。丰田霸道溅起的泥水子弹一般射向大小王，一辆摩托车原地打了一转，像倔驴一样嚎叫起来，把身上的主人摔了出去。
关家旺见大事不妙，劫匪一样把车开得飞快。他瞟一眼倒车镜，并没有摩托车追来。但他还是有些担心，自己撞了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