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从元旦节到春节前后,科室里才有些许的轻松,这段时间病人不会太多。只有大外科系统可能有忙的时候,如果有意外发生,像大的车祸什么的,那他们就没的休息了。
这几天护士长很开心,林莉她们都看出来了,她的宝贝儿子要放假回来了。
护士长在我们医院是公认的‘能干婆’,老公是公务员,又属于‘好男人’那一类。她自己也是个爱学习的人,早几年就晋升了副高,可她还在努力,准备晋升正高呢。
他们的儿子也是很听话的,考上了重庆大学,为此还请了客呢,科室里的‘同仁’们着实热闹了一番。
儿子也是从来没离开过父母,才一个学期,护士长那种挂念之情,林莉她们是体会得到的。幸好现在信息交通都发达,才让人们不再感觉距离的遥远。
护士长喜欢在林莉她们面前唠叨:护士工作虽然很辛苦,但还得不断的学习,把职称考上来,那只会有好处的,起码工资也多些吧。
林莉也知道,其实这也是一种关怀。可她实在没时间:上班很忙,那是别想看书的了,下班要陪阿康,还要玩游戏。。。哎,副高是想都别想了,到时候能考得上主管护师就不错了。
早上醒来,窗外透亮,外面格外的安静。林莉以为晚了,摸出手机看了看,七点半还不到。想再睡会,可想到还要上班,只得懒懒的从被窝里钻出来。
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原来老天爷悄悄的下了一整晚的雪。林莉一阵欢喜,回身取了羊毛围巾和帽子,一边穿戴,一边朝住院楼走去。背后留下一行清晰的脚印,洁白的。。。
快中午的时候,康敏勤打来电话,好想约林莉去照雪景,可是他妈妈担心他的安全,没让他骑摩托车出来,所以中午的时间不够,希望到周末还有这么漂亮的雪景让他们欣赏。
往年的冬天也就那么一两场雪,大雪过后,阳光灿烂,美丽的雪景保持不了几天。加上气温连年变暖,能下一场大雪也是难得的。
二十六
老天不负众望,太阳不但没有出来,还飘飘洒洒的加了一层雪。
星期天,林莉出晚班,她和康敏勤讲好了,上午九点叫醒她,一起去拍雪景。
很准时的,刚九点,康敏勤就打来电话,叫她起床后坐公交车去他家,再一起去西湖广场,他就不来接了。
林莉很兴奋,匆匆忙忙的准备了一番就出门了。
天灰蒙蒙的,但是没有下雪。
出的门来,才知道交通是大为不便。好不容易挤上公交车,那车是开的特慢,就和步行也差不多了。平常有康敏勤的贴心服务,这下感觉是格外的不习惯。
捱的到康敏勤的家里,已经是中午吃饭的时间了。
见到林莉,康妈妈很开心,叫他们干脆吃了饭再出去玩。
西湖广场雪白的一片。
那些花坛被厚厚的雪覆盖着,仿佛洁白的棉絮轻轻地盖在身上一般。如果你弯腰细看,仍然可以看到枝丫撑着的棉絮下隐隐的绿色。生命在孕育着,雪花在呵护着,只等着那一缕的春风抚过来。。。
广场上有不少的人在游玩,多是些年轻人。
有三口之家在那里堆雪人,小男孩可能才五、六岁吧,天真的笑脸红扑扑的。帽子放在了雪人的头上,围巾也围在雪人的脖子上,外套已经脱下来,让站在边上的妈妈拿着,手上捧着一大捧雪,手套却是没有摘下来。
爸爸的外套也在妈妈的手上,那件高领毛衣像是手工编织的,但很漂亮。
雪人已经堆好了。
妈妈抱着一堆衣服站在边上看着,始终满脸的微笑。
林莉和康敏勤走过的时候,不禁多看了几眼。
走到湖边,湖水没有结冰,还是碧绿的.
柳树没有了绿色,但洁白的身姿让人想到了纯洁。
供人稍事休息的长条凳上也是厚厚的一层雪。
凳子上的雪还没有人动过,天然的平整。康敏勤走近,弯腰,把脸埋在雪里面。还停了几秒钟。
一个人脸的面部图形就刻在了凳子上,像小孩子带的面具,又像石膏像的模子。
林莉很惊喜,上前仔细观察着,还有手摸了摸,然后望着康敏勤笑起来。阿康顺势在林莉的脸上亲了一下。
林莉在雪地里欢快地走着,康敏勤为她摄像。
围巾和帽子是一个颜色,橘红的,白色的背景下,格外的醒目。
康敏勤楞在那里,望着林莉,觉得她真的好漂亮。。。
“我们来打雪仗吧。”林莉捧起一捧雪,在手上挤压成雪球。
康敏勤收好摄像机,放回包里,想了想:“不好。”
“为什么啊?”
“我才不忍心打你呢,万一扔到脸上怎么办啊?”康敏勤露出怜香惜玉的表情。
“要不你扔我接,我们来练习练习,免得以后接不住你的‘绣球’。”康敏勤不想扫林莉的兴。
话刚说出口,林莉的雪球已经砸到了康敏勤的身上。
“就这样,再来。”康敏勤招手。
又一个雪球飞过来,康敏勤稍微侧身,就轻而易举的接住了。
“让雪球来的更猛烈些吧!”康敏勤摩拳擦掌,双腿有一点下蹲。
林莉怕做雪球的速度慢了,做了个小雪球就扔了过去。雪球偏高,康敏勤跳了起来,脚下一滑,‘噗嗤’,甩倒了。
林莉赶紧跑过来,看甩伤了没有,抱着阿康的手臂想搀扶他起来。
康敏勤在那里笑的厉害,根本就像他是笑倒的,一把拽过林莉,两人滚在了雪地里。
。。。
二十七
气温没有上升,雪变成了冰。
外科大楼后面的那个水池,水面也已结了薄薄的一层冰,那些红色的小鱼儿早就不见了踪影,想是躲到假山的那些缝隙里去了吧。
小桥的桥面也很光溜,没有人在上面游玩。
美丽的雪景所带来的喜悦渐渐的淡化,随之而来的是冰天雪地所带来的灾难。
护士长这几天难得的情绪不好:儿子已经放假了,可回不来了。
交通堵塞,进而瘫痪,灾害面积几乎波及到大半个中国,特别是南方地区。
病房里的电视上不断地播放这方面的消息。而林莉她们则多半是从网上获取这方面的信息的。
张医生原来计划春节回广州的。他基本上每年春节都回去,科室里很照顾他。而他也乐意这样逆‘民工潮’,春运的压力从来没有在他身上体现过。
刘主任也很替他们着急,给他们出主意,都乘飞机好了。
护士长心动,马上给老公打电话,命令老公立即做计划并开始行动。
而张医生却叹了口气:天气不好,飞机能有多顺畅?
这种灾害性天气已经形成了50年不遇的冰灾。
铁路:京广铁路大动脉完全瘫痪,这条承载着多少人的回家梦想的巨人倒下了。人们翘首期盼,眼睛里充满了焦急的等待。失望让人们产生恐慌的情绪,而这种情绪的蔓延就造成了广州车站的大骚乱事件。
电力:工人们在夜以继日地抢修线路,不断的有各地的电力工人带着先进的设备来支援,与恶劣的天气和环境作斗争,甚至献出生命。
公路:不管高速还是国道,甚至只要是路,回家的路,都已经被汽车排满了。人们已经是进退两难。被困的群众忍讥、挨饿、受冻,回家的信念支撑着他们。幸好武警官兵的及时救助。
感人的故事不断的被传颂。
。。。
二十八
康敏勤特意送来了棉布条,是他妈妈拿旧衣服剪的,叫林莉绑在鞋子上,出门的时候不要摔跤了。
下午上班的时候李晓荷迟到了一会,林莉听到她在跟护士长解释:“我妈妈不小心摔了一跤,腰椎骨折,住在骨三科。”
“什么时候的事啊?”护士长着急的问。
“中午。”
“那你快去忙吧,我和莉子来对医嘱好了。”
“没事,这会我爸爸在陪着呢。”
下了班林莉和李晓荷一起先到食堂吃了饭,再买了两份盒饭来到外科楼。
骨三科已经摆起走廊了,医护人员几乎都是半跑步,非常忙碌。
晓荷妈妈被安排在病室走廊的尽头,原来做接待用的小会客间,沙发茶几推到了一角,摆了一张临时铺位,床头牌上写着:加3床,姓名***诊断腰椎骨折。。。
晓荷妈妈动弹不得,苦笑道:“不想麻烦你们的,却弄了个大麻烦。”还望了晓荷爸爸一眼,带着歉意。
“没事没事,到了医院就好办了,你只管安安心心的吧。”林莉安慰着晓荷的妈妈。
晓荷爸爸坐在床旁的椅子上,双手紧握着晓荷妈妈的手,和蔼的笑着,没有说什么。
晓荷爸爸坚持要亲自为晓荷妈妈做饭,不要食堂配送餐。晓荷没办法,只好从家里拿了电饭锅,电磁炉等,几乎把厨房搬到了宿舍。
晓荷请不了假,叫她爸爸守在妈妈身边,做饭的事就包在了她和林莉身上。
林莉和李晓荷的烹调水平都差不多,最拿手的就是泡方便面,蛋炒饭也还炒的出来。
宿舍里,林莉在洗米,准备煮饭。李晓荷一边将一条鱼放到电磁炉上的锅里,一边念念有词:“煮鱼要加冷水。。。记得放姜。。。盐。。。”
鱼煮好了,揭开盖,放入切成丝的千张皮,林莉准备把洗好的青菜也放下去,被李晓荷制止了:“青菜要都煮好了再放。”
李晓荷有她妈妈的‘熏陶’,做出来的饭菜可以不用皱眉头就吃下去了。
晓荷的爸爸日夜守候在晓荷妈妈的身边,他总觉得亏欠了许多,他要利用这次机会弥补回来。
李晓荷也悄悄的跟林莉讲:她从来没看见她爸爸这样温柔过,家里基本上是她妈妈一个人在操持。
她居然讲她妈妈这次摔倒变成了一件好事,让她看到了爸爸对妈妈的真情。。。
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在医学领域的应用也是相当的广泛。
一针‘骨水泥’就解决了大问题,手术第二天就可以‘散步’了,整个病程不到一星期,李晓荷的妈妈就被‘请’出了院,床位太紧张了,李晓荷也很理解。
出院结算的时候才注意到,医药费将近两万。
难怪骨科的奖金最高,福利最好,再忙也是值得的。
二十九
马上要过春节了,护士长的宝贝儿子也回来了。一路上的艰辛可想而知,护士长说起来就感慨万千。
冰灾就只有湖南最南部城市还没有解除,那里也是这次冰灾最严重的地区。
年三十这天,林莉的晚班。
在康敏勤家里吃了年饭,阿康一定要陪林莉上晚班,林莉不同意,两人僵持不下,阿康的爸爸妈妈笑咪咪的看他们争执,也不发表意见。
最后达成约定:由康敏勤送林莉去上班,然后回来陪爸爸妈妈看春晚,第二天早上再去接林莉回来。
张医生终究也没能回去广州,正好也三十值班。
林莉忙了一阵子,正在洗手:手靠近龙头,水自动流出来,先搓洗一遍;再挤出一点洗手液擦遍整个双手,包括手腕部;手指并拢在另一只手的手掌来回擦了几下,换手;然后冲洗。重复了一次。才将手烘干。
感觉林莉洗手的时间要比别人长许多。
穿过护士站与医生办公室相连的那扇门,林莉到医生办公室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休息一会。
医生办公室的桌子是特制的,有起码八个办公桌拼在一起,围成一个大的椭圆形的整体,四角是弧形,没有棱角。中间也形成了一个椭圆形空间,放置着绿色的盆景。
办公室有两扇门,一扇对着走廊,一扇对着护士站。
张医生坐在桌子的那头,电脑开着,旁边放着一份打开的病历。
林莉掏出手机放音乐,带上耳塞,把声音调小了些。
“听歌?”张医生问。
“嗯,刀郎的。”林莉点了点头。
“你也喜欢刀郎?”张医生像遇到了知音。
“的歌”林莉补充了两个字。
张医生笑了起来:“你最喜欢刀郎的哪首歌啊?”
“没有特别的,02年的雪,冲动的惩罚,雨中的回忆,都喜欢。”
“我最喜欢刀郎的那首《披着羊皮的狼》。”张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份病历整理好,起身放进病历柜里,然后回到坐位,但是没有坐下来。
“你不会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吧?”林莉拿下耳塞,开玩笑地说。
“我像吗?”张医生一边笑一边说:“我觉得吧,这首歌除了旋律很优美,歌词也写得特别好。”
张医生有点像读他的论文:“它首先表达了一个男人对爱的一种执着,当然还有男人固有的那种豪放和自私。”
张医生望着林莉:“你没听出来?其实它还把男人的那种虚伪也表现了出来。”
“有这么深刻吗?我不太记歌词的。”林莉笑着,又有一点怀疑的表情。
“不信你听啊,有这首没有。”
“有。”林莉带了耳塞,翻到《披着羊皮的狼》,仔细听起来。
。。。
三十
科室里能回家的病人都回去了,只有几个病重的或者外地的病人留守。
九点左右,院领导一行来到科室,慰问这个特殊时刻还坚守岗位的职工,同时也安抚病人和家属。
林莉和张医生都得了个红包。张医生连声谢谢,林莉只是抿着嘴笑。
张医生在睡觉之前和林莉一起再查了一次房,特别提醒林莉:“10床要多注意些,老人已经有呼吸衰竭的症状了,有情况就叫我。”
“嗯,知道了。”林莉答应。
31床的病人正和她的家人一起看春晚,林莉有时也到他们的病房去站一会,问一问病情,看一会电视,和他们一起开心一下。
查看的更多的是10床,一位80多岁的老者。听张医生讲,老大爷并没有什么严重的器质性病变,只是老年性的器官衰竭,低温天气也造成病人的抗病能力下降。
陪护是他的老伴。林莉听说了,他们只有一个女儿,在外地工作,应该是正在往这里赶吧。要么是工作真的很忙,要么就是灾害性天气挡住了回来的路?
老人殷切的期盼着远方的亲人,但没有一点点的责备。
老太太白发苍苍,可梳理得一丝不苟,慈祥的面庞总是带着微笑。双手不是紧握大爷的手就是抚着大爷的脚。可她不太言语,只是默默地做着她所能做的事情。
给大爷喂水也是一匙一匙的喂,不时耳朵贴近大爷的脸,听他喃喃的声音。这样的画面让林莉很感动:这就是耳鬓厮磨?这就是相濡以沫?林莉再也找不出更恰当的词来形容了。
林莉快要交班的时候还去看了一回10床,老太太没有听她的劝说到旁边的病床上休息,而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伸进被窝,想是握着老爷爷的手。
林莉在床对面轻轻拿出老爷爷的另一只手,手是凉的。检查脉搏也很慢,也很弱。
“要不要叫张医生来看看?”林莉轻声地问老太太。
“不用,他一直就是这样的。”
林莉交班以后没有回宿舍,就在护士值班室休息。
天大亮了,林莉才迷迷糊糊醒来,想起康敏勤要来接她了,赶紧起床,胡乱地穿好衣服就往宿舍去,她还需要梳理一下。
刚走出大楼,林莉就看见了三个人:中间就是10床的老太太,左边是一位中年妇女,一只手搀扶着母亲,一只手提着一个旅行袋。右边的一个年轻人,可能是老太太的外孙子,双手捧着一个大瓦砵,里面放着一摞黄色的钱纸。他们正朝太平间方向走去。
林莉站着没动,默默地看着他们,眼睛有点湿润。
目送着他们,直到拐了弯看不到了,林莉才用手背擦了下眼睛,慢慢的朝宿舍方向走去。
林莉有点疑惑:晚上就睡在科室里,怎么没有听到一点动静?甚至没有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