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娘热山谷,除了山缠水绕、绿荫幽幽,就剩下了这群欢快的尼姑了。她们像大地母亲撒娇任性的女儿,奔跑在群山深处,显得那么轻松与飘逸,令人向往。本来嘛,嘎丽寺原本就是和漂亮的修禅女尼联系在一起的。日月群山、绿草茵茵,是她们闪动的明眸;日照苍穹,淡雾霭霭,是她们舞动的身段;烟霞飞泻,碧水映山,是她们脸上美丽的黑痣……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何为如花似玉的美貌?何为似水的青春年华?就让我在这世外桃源把尘世忘却……
人们相信,嘎丽寺就是传说中神山舞女幻化而成。
嘎丽寺的尼姑们虽然在这如画卷般的环境中生活,但真正念经修炼的时间并不多,因为寺院拥有的几百头牦牛和羊群等着她们去放牧呢!
在嘎丽寺,除了那十来个获得“吉尊古雪”称号的高学位尼姑外,其他的人都要为寺院放牧、挤奶和制作酥油。
嘎丽寺的尼姑们不但擅长放牧,而且个个能歌善舞。
传说每逢月色朦胧的夜晚,在野花烂漫的草地上,便会有一群神女从天而降,跳起人间罕见的舞蹈,直至晨光破晓才悄然离去。
自古以来,娘热山沟里的草原一直就是神女歌舞的吉祥地。正因为如此,才选择在这里建起一座尼姑寺庙;正因为如此,才给这座尼姑庙起了“嘎丽”(歌舞之地)这样一个动听的名字;也正是因为如此,这里的尼姑才以美妙的舞姿闻名遐迩。而且,尼姑们都自称自己的舞蹈是由神女传授的。
尼姑们一年当中最幸福的日子要数夏季“雅勒”(夏日安居)刚过的那段日子。尼姑们走出寺院,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尽情嬉戏游乐,于绿树鲜花之间弹奏乐器演唱藏戏,跳起那种由神女传授的美妙舞蹈。每到这个时间段,慕名而来的香客信徒、青年男女也从各地赶来围观,一睹嘎丽寺女尼们的舞姿身段和芳容,其乐融融、其悦融融。
“我的眼福浅,没能看上女尼们的舞蹈。但是耳福好,听过女尼们诵经,真的是与其他寺院的诵经不同。像是在吟唱一曲长长的咏叹调。起伏跌宕、抑扬顿挫、有张有弛、有板有眼。入耳之极。如果不是身居寺院庙宇,您一定会认为是西藏代表队为参加世界歌女大赛,做合唱训练呢!”次仁老师风趣地说。
嘎丽寺本来没有活佛,女尼们的精神导师由附近的巴尔库活佛兼任,寺内尼姑大多都由这位活佛剃度和受戒。寺院的方丈(堪布)称“拉让曲那”,掌管寺院的一切事物。拉让曲那下面设一位“翁则尼姑”,带领众尼姑诵经。
嘎丽寺位于山沟之中,风景幽雅、气候宜人,且寺中有不少拉萨的名门闺秀在修行,其中出过不少美貌女子,在拉萨地区名噪一时。当年,有些达官贵人或倜傥少年,都想在嘎丽寺找一位有教养的儿媳妇或夫人,因此,嘎丽寺里的女尼往往成为人们谈论或者关注的对象。
“我看过一段有关嘎丽寺的历史介绍。”次仁老师继续讲述道,“相传嘎丽寺最早是希解派圣者帕·唐巴桑主持修建的,距今少说也有八九百年的历史了。”
唐巴桑提倡苦修,主张僧尼要在荒山野岭坟场墓地静坐。据说藏地的天葬仪式,就是在这位圣者的倡导下开始的。有一回,帕·唐巴桑到拉萨去,遇到一头神异的牦牛,引着他一直朝拉萨北面的大山里走,走到大山深处时,突然一下钻进岩石不见了。唐巴桑看了看这里的地形,感到十分熟悉和满意。西面有胜乐金刚天生岩,北面有白色度母天生岩,东面是十六位姿态各异的罗汉。晚上,圣者坐在一块牦牛大小的岩石上参禅,看见空行神女正在月光里翩翩起舞。于是,便在这里建起了一座小庙,起名“嘎丽”,意思是神女歌舞之地。
七世达赖喇嘛时期,嘎丽寺改宗格鲁派。当时,寺院里没有活佛,便请娘热沟口的巴尔库仁波齐兼任活佛。
嘎丽寺地处大山深处,自然环境、景色上乘,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拉萨许多贵族富商、豪门绅士纷纷把自己的女儿送到这里当尼姑,有的还为她们建起小巧的静修室。
如此一来,嘎丽寺的尼姑大都出身不低,富有文化和宗教学识,在拉萨乃至整个藏地名声大噪。嘎丽寺附近没有村落,也没有属民,那些由信徒和施主奉送的牦牛牲畜便自由地放牧在山坡草场。因此,嘎丽寺又享有牧业兴旺的美誉。
公元七世纪时,为了扩大吐蕃王朝的势力,松赞干布在拉萨河畔建造了拉萨城,但是由于河水年年泛滥,整个城市的南半部经常淹没于一片汪洋之中,连大昭寺也受到威胁。于是,松赞干布在河堤挖了一个土洞,在洞里修禅祈祷,请求拉萨河的水神不要给拉萨带来灾难。这个地方就是“仓宫”,意为“修禅之洞”。直到现在,这个洞仍然被当做遗迹保存于仓宫寺中,接受信徒香客的顶礼膜拜。
公元十五世纪,藏传佛教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的弟子古纠顿丹在土洞附近盖了一座尼姑寺庙,从萨迦地方请来十位尼姑,天天转动红色黏土制成的法轮,诵念六字真言。因为尼姑寺盖在松赞干布修禅的旧址上,所以起名为“仓宫寺”。那时的仓宫寺虽然是草草建于一片残垣断壁之上,但神圣庄严的气势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磨殆尽,甚至可以从其中保留的细节窥测到当年的精雕细琢,可以感受到松赞干布信仰的瑰丽与凝重。
仓宫寺尼姑最多的时候达到二三百人,俨然一座女子佛学院。
一花一世界,
一佛一菩提;
一庙一境界,
一佛一华章。
每天早晨,当东方初见曙光,两位尼姑便登上寺院最高处,“呜呜”地吹响海螺。每当海螺声响起,寺内所有尼姑悄然起身净面,迅速地集中到经堂,跟随“翁泽”(诵经师)诵念经文。
女尼诵经如唱诗,
软化任何刚硬的心;
唱得白莲花开,
唱得人心向往。
女尼诵经如轻涛,
温暖每颗俗化的心;
拍岸荡得氤氲起,
神秘漫卷华章中。
诵经时,尼姑们打开各自的糌粑口袋,喝着寺院提供的酥油茶,吃着自备的糌粑,早经念完了,早饭也吃罢了。
“仓宫寺的名气非常大,以至于拉萨很多商绅官吏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送进来。”次仁老师侃侃而谈。
与穷人家出身的尼姑不同,她们在仓宫寺里住着父兄包租或修建的藏式小院子,生活起居甚至还有仆役服侍。在寺庙享有“吉尊古雪”的称号,就可以免去擦拭佛像、打扫经堂、背水、倒茶这样的劳动,这些女尼即使是出了家,照样过着舒适的小姐生活。而大多数穷人家出身的女尼就不一样了,生活过得十分清苦。每年秋季三四个月,宗教活动减少,穷女尼便要背着背架,到山南、藏北的农村或者牧场化缘,或者替人家打短工,挣回一些粮食和酥油,作为冬季和来年初春的口粮。
仓宫寺虽说是由地方政府管理的寺院,但是它没有庄院,财政上拨付的那点经费根本不够用,更谈不上给女尼们发放补贴了。
尽管这样,仓宫寺的女尼们也有快乐的日子过。比如藏历新年,寺院放假五天,供应吃喝,女尼们像姐妹一样欢聚在一起,唱歌跳舞演藏戏,自娱自乐。
不是么,俗世间年轻的汉子都哼着奔放的藏族民歌,表达自己欲做丈夫的梦,还有一些不经事的少年,也斜拖着柳枝,在岸边逗弄着她们萌动的幻想。甚至于俗世的姑娘们,也想沾一些佛的灵气。而女尼们则心系禅道,真诚为他(她)们轻轻诵经、祝福。
太阳月亮星星
出现的时间不一样
可是同样挂在天上
俗世佛事琐碎事
每人的感悟不一样
可是同样意味深长
天珠松石蜜蜡
出产的地方不一样
可是同样挂在姑娘的身上
汉子姑娘僧尼
修禅的地方不一样
可是同样获得幸福安详
“在拉萨河下游,坐落着长满青松古柏的香色山,香色寺便坐落于山上。”次仁老师可谓是藏传佛教的学者,研究的领域之宽,可以说是无所不知。无论说到哪里,他都能如数道来,娓娓动听,真是令人敬佩不已。
在藏地,在藏传佛教信徒的心目中,香色山是极其伟大和殊胜的。
十二世纪中叶,藏传佛教葛举派祖师帕珠·多吉杰布指派其弟子克贡·曲吉森格于香色山建起第一座寺院,成为葛举派八大支系之一香色葛举的中心。二百多年后,著名红教僧人贡结朗钦巴从藏东来到这里修炼,使香色寺由白教(葛举派)变成了红教的圣地。斗转星移,世事变迁。18世纪初,游牧新疆的准葛尔蒙古首领泽旺绕登派将军次仁顿多率领骑兵入侵西藏,声言支持黄教,极其残忍地摧毁红教和白教寺院,香色寺也在劫难逃,经书佛像被洗劫一空,僧人遭到杀戮,侥幸活命的四散而逃。
从那以后,寺院名存实亡,变成一堆废墟。
光阴荏苒,转瞬又是二百多年过去了。
一位具有高深佛学知识的密宗大师玛尼洛钦出现在拉萨河谷,她怀着大愿望,四处化缘乞讨,给人们念经、做法事,以求募化到金钱、酥油和粮食,发誓要在废墟上重建香色寺。
有志者,事竟成。由于她的专注和勤勉,由于她高深的佛学知识、由于她精湛的瑜伽之功,慢慢地感动了人们,引起了人们的关注、敬佩和支持。西藏贵族阿沛成了她最大的施主,捐助了大批的金钱和物资;僧官堆龙布施了寺院绘制壁画的全部用项;还有许多的贵族捐助和布施。另外,一些穷人和乞丐跟随她一起上山参加施工劳动,使得整个重建过程没有支付多少工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座金碧辉煌、超过旧日规模的香色寺矗立在香色山上。
玛尼洛钦把它变为一座尼姑寺。
玛尼洛钦制定了一套非常严格的管理制度和经学制度,香色寺戒律严明、修习严格,从香色寺培养出来的女尼,无论从经学到品德都为人看重。她还规定,凡是双脚踩在香色寺地面的人,耳朵听到寺院楼上唢呐声的人,都可以领到同样一份布施、吃到同样一份饭食。所以,本寺研习佛学的尼姑加上四面八方慕名而来的学佛的喇嘛,再加上数百依附香色寺的乞丐、孤儿、残疾人,有时竟达两千人之多。
玛尼洛钦就像一位稀世的神女,又像一首读不完的诗,更像一个愈解读愈神秘的谜。
玛尼洛钦出生于喜马拉雅以南的白马措,父亲是藏族,母亲是尼泊尔人。玛尼洛钦自小信奉佛法,研习藏传佛教。年纪稍长以后,翻越喜马拉雅山,进入西藏化缘并朝佛。路途上,她无所畏惧,心诚志坚,穿越野兽出没的原始森林和强盗横行的藏北草原,朝拜各地宗教圣地,祈求高僧大德的点化与教诲,逐渐修行成为大师。在修佛的过程中,她还修炼瑜伽,以至于她的瑜伽功更是无人可以企及,引起人们的敬畏。正是她常说的那句“我只求广种福田,不愿做头人领主”的话,在僧众之中引起广泛的共鸣,皈依她学佛的人如森林中的鸟,数也数不清。
由于玛尼洛钦的威望太高、佛学知识精深,不仅令女人们信服,连很多喇嘛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在香色寺四周的岩洞或石头房子住下来,为的是能够亲耳聆听玛尼洛钦的讲佛。
玛尼洛钦被僧众誉为“让琼喇嘛”,意为“自己修成的活佛”。
在玛尼洛钦圆寂后的第二年,贵族多扎家生下一个男孩,被认定为是女活佛的转世灵童。女活佛转世为男活佛,并且担任香色寺的法台,在藏地罕见。
“这些都已经成为历史了,现在的香色寺依然香火鼎盛,声名远扬。”在准备离开香色寺的时候,次仁老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