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没看到折子似的,放下宣纸,从宽袖中掏出一方拇指粗细的小印。
龙纹紫玉,质地上佳,入手温良。
哈口气,轻轻印上宣纸一角,一朵红梅跃然纸上。
司马昱略微颔首,一挥袖,便有宫女捧茶而来。
御书房的氛围不再那般压抑。
吉祥不动声色地掐了掐手心,紧张过后的放松反倒撩人。
“读读。”司马昱语调低沉。
吉祥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棒槌敲了一记,无声无息,却极钝疼。
他竭力平稳,但看到折子,眼皮子还是不受控制地一跳。
看到折子里的内容,吉祥再也不能够平静,浑身抑不住地颤抖。
“皇上。”吉祥希翼着看向正襟危坐的帝王,却只望到氤氲的水汽,以及在水汽的熏染下更为温和的眼。
“陛下,儿臣之长女司马纸鸢经太医诊断,患有肺痨之症。吾女尚幼,恐有性命之危,儿心甚悲。望陛下怜悯,寻太医院院正于会稽王府,施岐黄之术,救其性命,儿臣不甚隆恩。”
“混账。”司马昱随手拾过一方青釉砚台,奋力一扔。
一声脆响,一片碎砚跳射着划过吉祥苍白颓唐的眼睑。
浓稠的墨,晕染在白净的玉石板上,绽出一朵朵黑白相间的花。
司马昱颤抖着手,不只是气的,无尽的悲凉在血液里蔓延。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有矛盾,历史上哪一位君王没有经历过兄弟间的皇位之争?所以,以往他都随着他们争,看着自己的一个个儿子成为了这场战争中的牺牲品,他也不是不觉伤感。
但是,毕竟他们是帝王家的孩子。
可,老三家的孩子他见过,是个可人的。
这么小的孩子,他们怎么下得去手,况且,老七和老三有着同一个母妃。
眼皮子被碎砚划出道口子,有腥甜的血溢出,触感森凉。
吉祥觉得他该为自己的小命做最后一次努力。
“皇上。”猛抬起头,尖细的音调,格外凄凉。
“不重要了。”司马昱无力地抬抬手,打断吉祥的话,语气温和却低沉。
司马昱说完这话,仿若失去了全身的气力,瘫坐在华贵的沉香木椅上。
御书房外阳光甚媚,三月的春光很是宜人。
会稽王府,清水苑。
“曜王爷,恕微臣直言,鸢主子怕是救不活了。”太医院院正李玉躬身应道。
司马曜微微皱眉,望了眼纸鸢,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王法慧坐在床头,试探着感受女儿的鼻息。
孩子用千年人参吊着命儿,小脸苍白,声息渐弱,好似会这样一直睡下去。
她不是没有听到屏风外太医的声音,早间也有过几个所谓神医这么说。但是她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去了,她知道有一个人一定可以救自己的孩子。
“王爷,慧明大师,慧明大师不是救过我的孩子吗?”曜王妃满含着希冀,希望他能请来慧明大师救自己的孩子。
司马曜对此有些无奈,这慧明要是个人人都能请来的人也就不稀罕了。
皇上的面子他都驳过,自己怎么能请了他来。
不过,司马曜转念一想,这时候去请慧明才能显出自己与这一系列的事情毫无关系。
不论慧明救与不救,于自己都是大有好处的。
况且,这孩子说不定就入了慧明的眼呢。
只不过,请人倒不如直接把孩子带了去,这样才算是有些诚意,自己在士林中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慧娘,你可愿亲自陪同鸢儿去寒山寺寻医?”司马曜看着自己憔悴的娇妻,有些心疼,这样也算是全了她的心愿。
王法慧自然是愿意的。
匆匆带上几个贴身的丫头婆子,轻装简行,便离开了会稽王府。
建康城外,大片大片的稻田随风逐浪,糯白色的稻花飘香四野。
田间小路,篱笆栅栏,有打樵的老人哼着不知名的歌。
官道上驶来辆鎏金马车,马蹄一蹬一个深印儿,飞驰而过,扬起好一阵儿飞尘。
王法慧用一块做工精致的绣帕,沾着水,细细地为怀中的女童擦着不存在的污渍。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寒山寺,青云峰。
一处打磨得光滑晶亮的石台上,一僧一道正在对弈。
旁边有一青衣小童,抓耳挠腮,极缺乏耐心。
青衣小童忽的一指山下,大喊道:“马车,马车。”
本来马车也并不稀奇,但,显然此时的青衣小童极想离开这里,喊了几句,就想要往山下跑。跑了小段,小童回头,见对弈之人并无阻挠,也不多想,只是跑得更快了些。
等他回来之时,身后跟了一位气喘吁吁的妇人。
而青衣小童怀中还抱有一名一岁左右的孩童。
那和尚自然就是慧明大师了。
他知道今日必然会发生些事,没曾想,是此女之事。
缘之一事,说的就是一个巧字。
今日自己的这位友人恰好云游归来,可以为其医治。
他日自己因一时好奇,与此女结缘,今日就且再帮她一回。
但,事实总是难以预料的。
那道人名叫东方清,精通歧黄之术,可也不能起死回生啊。
“愚子,你瞧瞧,她可还有心跳?”东方清瞥了眼急躁的青衣小童,气他是个疏忽大意的。
确确是没有了心跳的。
王法慧觉得上天对她尤为残忍,每每都是让她于希望之中看到绝望。
“大师,您要救救我的女儿,您一定要救救她。”王法慧尽管绝望,但,还是想抓住那仅剩的一丝希望。
“阿弥陀佛,续命药须得此女还有一线生机之时方可救命。此时,只怕是无用的。”
慧明双手合十,在心中默诵经文,心中却有些疑惑,她本该是长寿之人。
东方清见无棋可下了,有些可惜,转身便欲离去。
青云峰有百米之高,高耸入云。
这三月和风,却让人觉得有些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