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出奇的是,这次大司马却并未如往常一般大肆宣扬,反倒是安安静静地进了建康城,而后上了道折子,说是风寒,皇上就让其在家休养。
恒温也果然在家休养,闭门谢客,愣是没动静出来,一派君臣相亲。
其后又过了许多天,百姓们才渐渐相信这是虚惊一场。
城南,恒温府邸。
恒温望着眼前的棋局,他已在府里修身养性了许多日,每日都自个儿与自个儿下棋。都说这擅棋者善谋,不是没有道理的,想想自己近日来的杰作,便有些自豪。
府中有自己的六子,唯独身前服侍的恒玄棋艺尚可,可惜年岁太小,只见眼前小利,大局却不是看得很清。
恒温面前立着一玄衣小童,长得不同于他父亲那般粗犷,像了母亲,很是清秀,倒是很符合当下的审美。恒玄眼中满是自信,小小年纪有着种不服输的劲儿,似是和谁都要比试一番,像是柄脱了鞘的剑,锋芒毕露。
恒温看着自己最为得意的第六子,问道:“你可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恒玄点头,在父亲面前他从不掩饰自己的骄傲,也从不自傲,声音清亮地道:“是的,父亲,孩儿不明白父亲为何要设计琅琊王,从而给会稽王机会,让其上位?”
恒温点头,知道这就是自己这第六子从来就没有看清的地方,他的眼界太低了。恒温也不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反问于他:“为父可有与你说过为父的抱负?”
“嗯。”恒玄的眼中迸发出狂热的光。
恒温看着儿子如此,也会心一笑,不过很快面色变得有些严厉起来:“但是你根本就没有听进我的话去。”
恒玄一惊,觉得有些委屈:“父亲。”
“你是不是在心里觉得这件事很艰难,不可能这么快成功?”恒温的语速加快,逼问着恒玄。
恒玄眼里含着泪,想不明白父亲怎会突然发怒,哽咽着回答:“父亲,我。。可是,皇室毕竟是正统啊。”
恒温摇摇头,觉得自己的儿子看问题还是太简单了些,觉得有必要放出去好好磨练一番。他语重心长地道:“痴儿,若是为父想要造反,得这东晋的江山,早就可得。人要有自知之明,指的不仅仅是要看清自己的短处,也要认清自己的优势所在。兵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至于正统,哼,成王败寇,再说现在这世道乱的,只要有好吃好住的地方谁还管什么正统。”
恒温顿了顿,见小儿子似是有所悟,继续道:“况且,现在这江山也并不是皇家独大,那些个世家大族哪一个不把持着朝政?尤其是王谢两家,盛宠无边那都不是皇上给的,你以为历代的皇上就这般好当?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要平衡四方的利益,还要保证自己的利益。那些世家大族虽嘴上说的忠心,等到必要的时候,哪管你是司马家还是恒家。毕竟,世家是世家,皇家是皇家。”
恒玄仔细领悟着恒温所说之话,要知道虽然自己一直在父亲身边呆着,但父亲政务繁忙,这样说教的机会可是不多,况且,这说的又是关乎家国的大事。
恒玄看父亲停了下来,知道这是父亲在考校自己,想了想,说道:“父亲说的是,是孩儿愚钝了,您设计琅琊王是因为琅琊王虽然刚直沉稳、好拿捏,但是会稽王才能与世家相斗,而我们才可以坐收渔翁之利是吗?”
恒温用手指了指恒玄,气笑了。
“你是哪里看出琅琊王刚直沉稳了,那司马道子也是个小狐狸,他是自己不愿去当这个帝王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什么不好?而且,我们为什么要让皇家和世家斗,世家大族本身也就是个墙头草。”
“啊,那我们又是为何?”恒玄是彻底晕了,想着自己以往的骄傲自大有些惭愧。
“司马道子也想当皇帝,可是他还年轻啊,不急,你所看到的他都是他让你知道的。看人不可看表面啊。不提他了。至于我们也是要等一个机会,等那些世家求着我们的时候。”
恒玄似懂非懂,但也把今日的这席话记在了心中。
皇宫,御花园。
这是一片盛大的梅花林,各色梅花被养得极好,春日里也开得烈艳。
李陵容俏生生地立在花海间,身后跟着两位皇子。
她捏起一枝雪梅,涂了丹蔻的手与白色的花瓣相互映衬着,极美艳。
皇上喜梅,欣赏梅的高洁,她便让自己变得冷清、变得冰清玉骨,从不争宠,处处小心谨慎,却也处处受人欺凌,这反倒引起了皇上的怜爱,于是她便成为了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她的娘家不过是个常见的官宦之家,平日里低调得很,没有外戚干政,也为自己的两个儿子迎来了这大好的机会。
现如今,谁看见她不唤她句娘娘,以后她还会是太后,太皇太后。
至于自己的两个儿子,她不是不知他们两的矛盾,但她也知道他们两都还算孝顺,这就够了,现在自己这不偏不倚的态度,以后谁都不能恨了自己。
她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这些年一直扮着清高倒真成了凉薄性子。
“你们回吧,你们父皇让我劝解着些你们,可你们都长大了,我只求你们以后还知道你们俩是兄弟。”凉凉的语调,是练了多年的冷清声音。
这两兄弟都表示受教,但是否真的听进去了,就不得而知了。
司马道子倒是觉得这皇位可有可无,他倒是真想做个只知玩乐的王爷,但他知道若是那样,自己那个最乐于猜忌的皇兄定会寝食难安。所以,自己也就争一争,赢了、输了也都无所谓,这世道乱着呢,谁能保正这皇帝可以做得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