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切记,如果碰到乱军,只要把他们打退,千万不要去追,各自守好自己的地盘就行。老夫会亲率主力人马从琵琶湖东侧绕至三尾,然后在那里和藤原仲麻吕决战。”
势多桥就是日本三大名桥之一的濑田唐桥,位于今天的滋贺县内,琵琶湖东南端,相传建造于垂仁天皇之子景行天皇治世时期,是连接京都东部与南近江国(滋贺县)以及美浓(岐阜县)等地的重要通道。
爱发关,也位于现在的滋贺县,在琵琶湖东北,是古时候近江国与越前国之间的重要关隘。
三尾,即如今的滋贺县高岛郡,就地理位置上来看,它在琵琶湖中段靠西。
诚然,三个地方都是战略要地,但诸将领们仍是不明白,这和打藤原仲麻吕有什么关系,天下关隘要道多了去了,难道仲麻吕偏偏得走一南一北的势多桥和爱发关,最后再回到三尾来决战吗?
但吉备真备却是一脸的不容置疑,表示兵贵神速你们赶快各就各位,真要出什么问题老夫在上皇那里担责任就是。
这边大伙怀着将信将疑的心态出发了,那边的藤原仲麻吕带着那六百人马先是一路逃到平城京正北的宇治,也就是今日京都境内,接着,果然是一路向东,来到了琵琶湖南的势多桥,想要过桥去南近江但却发现桥已经被烧毁,正在犹豫中,只听得喊杀声震天,日下部子麻吕率领伏军杀出,双方大打出手,但仲麻吕并不敢恋战,调头从琵琶湖西岸北上,准备去越前。
但是在爱发关被佐伯伊多智给拦住了,不仅如此,他还看到了越前守惠美辛加之的人头。
那是他的亲生儿子。
不得已,仲麻吕只得原路返回再度南下,在经过三尾的时候,他碰到了吉备真备的主力部队。
“我已经等候多时了。”真备说道。
这是真话,三尾是从近江走琵琶湖西畔去越前国的必经地点,所以早在藤原仲麻吕败退势多桥后北上去爱发关时就有经过那里,而那时候吉备真备其实已经到了,但却按兵不动,坐视藤原军离开,因为他知道他们肯定还会再回来。
当时吉备真备的部队总共有三千多人,并且士气高涨还以逸待劳,而另一边的藤原军这会儿已经被杀得只剩下三四百人,同时不仅军容不整,还疲惫不堪。
所以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决战。
藤原仲麻吕大败。
兵败之后,他跳上了一条小船,沿着琵琶湖一路游荡,此时他身边只剩下了三四个人,其中还包括了他老婆,所以想接着打是肯定没希望了,几个人只能商量着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说,留了这条性命之后再作打算。
正在船上说着事呢,只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大喝:“船上的可是叛贼恵美押胜?”
恵美押胜是藤原仲麻吕在天平胜宝年间给自己改的名字,意为“施美丽和恩惠于百姓,将一切政敌镇压(押)后取胜”,因为太过拗口以及太非主流等原因,才在文中一直没用。
再说那仲麻吕听得有人喊,连忙循声望去,看到了一艘正朝着自己开来的大船,船上站满了士兵。
他知道这是冲着自己来的,于是连忙摆手否认,说我就是个路过的而已。
“叛贼还敢否认,早认出你来了!”一个士兵跳上了仲麻吕他们的船,拔出腰间砍刀,照着他的脖子就砍了下去。
仲麻吕那一年五十八岁。
那个士兵的名叫石村石楯,原先真的就是个跑龙套的大头兵,结果却因为这一刀,他的人生轨迹彻底被改变了……着名的藤原仲麻吕之乱就此被画上了一个句号,同时被终结的,还有另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的攻打新罗计划。
安史之乱爆发后,唐朝国力大幅度衰退,对周边国家的掌控力度也大为减弱,故而藤原仲麻吕认为,这是日本扩张势力的最佳时机,当然,本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一基本原则,直接去惹大唐他是铁定不敢的,只能把目光对准了新罗。
原本作战计划都已经定下来了,没想到还没动手自己就被干掉了。
有人说白村江之后将近一千年的时间里,日本再也没敢打过半岛的主意,这显然是夸大了白村江的影响,同时也是极为错误的。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日本从来就没放弃过对朝鲜半岛的野心,只不过因为各种机缘巧合而在白村江之后的近千年里没机会动手罢了。
话再说回吉备真备那边,虽然打了胜仗大伙都很高兴,但诸将领们的心里却都一直堵得慌,因为他们怎么都不明白,这一场胜利到底是怎么来的。
庆功会上,有人实在是忍不住了,问吉备真备,说大人您怎么知道那藤原仲麻吕会去那几个地方?难道您还会算卦不成?
老爷子很淡然地笑了笑:“藤原仲麻吕是近江国兵事使(公元764年封的),所以出了事肯定会想往那跑,既然要去近江,则必然要过势多桥,所以肯定要派兵守住那里。”
大伙点头称是。
“势多桥被烧,近江国去不了,那么仲麻吕必然会去越前。”吉备真备依然很淡定,“因为越前国守护惠美辛加之是他的儿子,然而因为事发突然,所以京城的事情当时也未必会那么快传到越前,于是我才让佐伯伊多智抢先一步去那里,先下手杀掉辛加之,再扼守爱发关,不让仲麻吕北上。至于三尾,那是他的必经之路,在那里决战,最适合不过了。”
说完,老头还悠悠地背了两句书:“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那些久经沙场的战将们,顿时油然而生一股崇拜之情。
其实吉备真备还有一个名号,叫日本兵法之祖。当年在他带回日本的那个百宝箱里,还放着《六韬三略》《孙子兵法》等用兵教材,而真备自己也根据中国兵法的精髓外加自己多年读书用兵的经验写就了一本适合日本人看的兵书,叫《虎之卷》。
传说中这本书的真正传人只有两个,一个叫源义经,另一个叫武田信玄。
藤原仲麻吕死后,淳仁天皇也自然难逃悲催的命运,不但被从天皇宝座上赶了下来,还被流放到了淡路岛(兵库县内),凄凉地度过自己的余生。
天皇没了,那就得再立一个,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天平神护二年(公元766年),孝谦天皇再度出山称帝,史称称德天皇。
同年,吉备真备被任命为右大臣,和左大臣藤原永手一起共同辅佐天皇处理朝政。
藤原永手是藤原房前之子,藤原清河的亲兄弟。
神护景云四年(公元770年),称德天皇病倒了,然后就再也没有起来过。
女皇的临终应该说是相当令人伤感的,因为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包括那个曾对她山盟海誓的道镜,在得知她无法起身后便不再在宫中露面了,连一次探病都不曾来过。
这是一个一辈子都不曾出嫁,也不曾有过自己孩子的女人,虽然她贵为天皇,却仍然是一个孤独的人。
在生命的最终,留在榻榻米旁陪着的,只有一个人,她叫吉备由利,是吉备真备的妹妹。
藤原仲麻吕之乱后,由利便作为宫廷女官开始侍奉称德天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唯一拥有女皇寝宫自由出入权的,不是道镜,而是她。
这代表了什么,不好说。
所谓历史,其实就是挖掘真相,所谓真相,关键在于证据。
有了证据,无论你多不愿意相信,但那终归是事实的真相;没有证据,无论你多么想去相信,但它依然只能算是虚构。
然而我们仍然愿意去相信,在很多年前,有一位公主,爱上了她的家庭教师,她用从他那里所学到的一切治理着自己的国家,而他即便被政敌赶出京城甚至赶出祖国,却依然承诺一定会用一生来守护她和她的国家,当巨大的危机真正降临时,一生信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他毅然决然地统御千军万马,拿起手中的利剑,挡在了那个自己当年曾经恍惚爱过却又最终无法相爱的女人身前,纵然年过古稀垂垂老矣,却仍义无反顾在所不惜。
当年八月四日,称德天皇驾崩,享年五十二岁。
九月,道镜被吉备真备等人赶出京城,两年后(公元772年)死在了下野国(今枥木县),之后,他留在京城的全部亲属都遭到了逮捕,然后被流放至土佐(今高知县)。
同月,右大臣吉备真备和左大臣藤原永手立天智天皇之孙白璧王为天皇,史称光仁天皇。
新天皇登基后,真备以年老体弱为由递交了辞呈,光仁天皇虽然准奏,但还是让他兼任中卫大将一职,同时保留右大臣身份。
宝龟六年(公元775年),已经是正二位右大臣的吉备真备病逝,享年八十岁。
这是一个堪称完美的人,因为在那个时代的日本他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但这并不代表吉备真备的人生毫无缺憾,至少他从第一次遣唐留学到八十高龄去世,整整努力了近六十年,却都没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在这六十年里,日本更加拼命地去学习唐朝的一切,几乎已经达到了事无巨细的程度,可日本依然是那个贫穷、混乱的日本,即便吉备真备耗尽一生精力去打造但也和六十年前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明明已经从大唐那里学来了无数东西,无论是行政律法还是生产工艺,几乎完完全全就是大唐的复制品,可为什么仍然不能变成像大唐那样的强国?
这是包括吉备真备在内,当时无数日本官僚和政治家们所一直在扪心自问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