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璇顺着所选之路,刚走了不到一刻钟,便因眼前的物景紧皱起眉头。
腾然升起的瘴气,在林中云雾般缭绕,为这森然阴寒更增添了一丝鬼气。
前生,她只在恐怖片中看到过这样的场景,虽天赋异能,但终归是个女子,孤身一人在这荒郊野岭,难免心生恐惧。
她所畏惧的,倒并不是传说中的鬼神之说,而是散播在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都明明白白向大脑中传递着危险的讯息。
她第一次觉得也许人不能将重要的决定,草草交给所谓的直觉,就像前一刻还如此笃定的感觉,此刻却骗了她。
倒不是说宋璇有多杞人忧天,只是此刻,在她眼前闪着绿色眸光的生物已经证实了她的顿悟。
一双人眼,与渐次冒起来的幽绿之眼相互对峙,彼此间迸发着互不相让的凌冽寒光。
她僵直着身子不敢挪步,很快后背被汗水浸湿,风一吹,凉飕飕的寒意从背脊直到心尖,攥着锄头的手掌因力道之足而发白。
粗略一扫,大概有三四只狼的样子,她不敢轻举妄动。
很明显,眼前的生物有着同她一样的想法,尤其是她另一只手中还握着火光幽幽的灯笼,那火光令它们畏惧、迟疑。
森白的狼牙,滴溜溜滚落一长条一长条涎水,贪婪的目光不离宋璇分毫,新鲜人肉的刺激,让它们飞速的做着计量,脚下却仍未前进一步。
恐惧与恶心一层层漫过宋璇的意识,若此刻胆怯,便注定死于狼腹。
她深吸一口气,握着锄头的手又紧了紧,随时准备殊死一搏。
有火光在宋璇眼中炸裂,嗜血的寒光竟比那狼眼更让人胆颤。有一只狼,低声呜咽着,朝后退了一步,这一退便踩到了脚底的兽骨,饥饿的困乏瞬间填满了所有的理智,凶残的本性一夕张露。
恰在此时,一阵幽风,吹熄了宋璇手中灯笼,最后的烛火。
黑暗笼罩,生与死的搏击,正待开启,宋璇两脚划开一定距离,紧紧攥住锄头,飞快望了一眼头顶。
群狼终于抛开所有顾虑,叫嚣着朝宋璇扑来,它们似乎已经感受到新鲜血液与人肉填满肚皮的饱腹感,幽绿的双眼越发深邃,那里是贪念欲望的集中之地。
凌厉的狼爪破风般扑面而来,电光火石之间,宋璇将锄头往头顶一勾,借着粗干之力,腾空跃起,站在了距离群狼三四人之高的树干上。
转眼,那扑空的利刃落在粗壮的树身上,剥落了大片树皮。
见此,宋璇眸光暗沉,若非头顶有这一枝干借力,只怕现在的自己,早就被它们的利爪给撕碎。
因不满猎物落空,众狼在树底吼叫,狼眼不离宋璇,脚掌狠狠刨着地上的泥土,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第二轮攻击。
物竞天择,唯强者才能立于天地。
宋璇深吸一口气,突然对着狼群展露了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杀气喷张。
笑完,只见那纤细的身影一纵,追风疾电,手起,锄落,当先的一只狼,嘶吼一声,便倒在了血泊中,只睁着一双死气腾腾的双眼。
宋璇抹了一把脸颊上喷洒的狼血,唇角勾笑,对着眼前有了怯意的另外三匹狼,挑衅般勾了勾手指。
她本欲一鼓作气,趁着它们的同伴还未赶来,快速解决剩下的三只,离开这是非之地。因她已明显感觉力不从心,体力渐渐透支。
谁料,其中一只狼竟对月引颈长啸,狼嚎声在密林间此起彼伏。
宋璇大叫不好,挥舞着锄头便要去阻止,却被突然扑将上来的两只狼纠缠,无法继续。
她暗暗咬牙,这生物当真难缠狡诈,越想越气恼,手中挥舞的力道十足。
最终,她以手背上三道,后背上两道狼爪印,拄着锄头与被她斩断了三条狼腿的两只狼对视,血腥气弥散,充斥着鼻腔。
吐了一口血沫,宋璇的双眼腥红,满目的红,满嘴的腥,她却已顾不得。求生的意念鞭笞般抽打,此刻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
看着周围被成功招来的狼群,宋璇呵呵一笑,抹了把血,提起了全身的力气,“即便是死,我也要与你们同归于尽!”
近乎咆哮的嘶吼,比之万年寒冰更为森冷的眼神,那张狂凌冽的气势,骇得本欲围拢她的狼群面面相觑,不知一个人类小女孩,如何会有如同万兽之王般的凌然霸烈。
它们还在犹豫,宋璇已经扑了上来,疯狂杂乱、毫无章法的挥舞着锄头,所到之处,惨嚎一片,血液喷溅,她已然杀红了眼,分不清那到底是她的血还是狼的血。
其间,有锋利的狼齿咬上了她的臂膀,噬骨的疼痛,她却硬生生用拳头将之挥倒。
她已记不清身上被抓伤了多少道,咬了多少口,锄头也在狼群强大的攻势下被肢解,没有武器傍身,她便取下头上的簪子,骑到狼身上,用簪子去刺那狼的头骨。
她也撕扯,甚至下口去咬,多少次被狼从背脊上甩下,困倦一波波卷来,骨头如同要散架一般,却终究,凭着顽强的求生意志,进行着殊死的搏斗,她知道,一旦松懈,死的便是她。
她不能死,绝不!
每一次,当狼群以为眼前的女孩要被他们击倒时,下一秒钟,她便又张牙舞爪的与它们进行着缠斗,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即便是狼也暗自心惊,犹然生畏。
而在宋璇与狼群的头顶,有两个人也在进行着较量,不过,是人与人的较量。
一派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道,若脚踩祥云,静止上空,飞速起掌接下迎面红衣女子的阴毒掌法。
那女子约摸三十岁左右,容姿美艳,只是满脸煞气,一双美目中蹿动着黑色的烈火。
“煞天姬,三年之约尚余一年半载,江湖人可是最重一个‘信’字!”白胡子老道的音调听起来并不沧桑,反倒浑厚清润,嘴角也始终挂着祥和的笑。
“呸,若非我着了那狗男人的道,武功尽散,又如何会定下三年之约,眼下我功法大增,自不需要再履行约定,我可不是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狗屁君子!”红色衣裙猎猎张扬似火,女子看着那老道的眼神很是不屑。
“如此,你为何不自去寻仇,反倒来纠缠老道?”笑容谦谦,当真一副好脾性。
但看在煞天姬眼中却是实打实的挑衅,若非那该死的阵法,她早就上得云海峰取那人项上狗头,何苦在此被人奚落。
心火焚烧,煞天姬面上黑色雾气腾然,手掌翻滚着黑色流云闪电般向老道俯冲,所经之处,落叶碾为絮絮粉尘。
那老道士面色如常,不过轻轻一避,可这一避之下,竟让他的眼角扫到了下界的情况——那与狼群殊死相搏的宋璇。
老道士先是震惊、不可思议,随即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泽。
也就在这一愣神,煞天姬的掌风又一次袭来,这次避无可避,那老道迅速飞起一掌承接,两掌相撞,巨大的光球在穹顶裂开,将整个黑夜映照光亮如白昼。
……
宋璇再度醒来,发觉已是天亮,而自己椅靠着一棵大树,鼻端除了干净醇厚的山风,再无那如同在修罗地狱般的逼仄血腥,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可她又清楚的知道,那绝不是梦。
她动了动身子,巨大的疼痛海啸般席卷每个细胞。这一看,便惊讶的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断裂的骨骼也已接好。身旁,一套干净的男装,一瓶上好的金创药,再加一些足以果腹的干粮。
她的记忆停止在最后一只狼向她扑来的画面,那时她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却终抵不过身体的妥协。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竟是被人给救了。
只是这人为何要救自己?救了自己又为何不露面,连一句感谢都不求?
她可不会天真到以为这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人雷锋好歹最后还留了一本日记,而这人却当真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既然大难不死,她也懒得去思考那么多,救人之人不露面,也必有他的思量,人家既不稀罕她的道谢,她也不必巴巴的去寻人。
现在最主要的是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以她现在的体魄,必须得找个地方好好将养一下身子,才能为以后的路做打算。
现下她当真一穷二白,无户籍,无银两,无归处,就算想做点生意也连本钱都没有。
于悲愤中吃完干粮,她有些沮丧的抱起衣物,收起金创药,却见昨天用来杀狼的白玉芙蓉簪从衣服中掉了出来,再看了看手腕上未碎的碧玉镯。
这一看便乐了,天无绝人之路!
她大笑几声,支着一根树棍,颤颤悠悠地,向着白天已然看得清道路的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