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今天夜里的紫禁城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安宁。嘶喊尖叫声不绝于耳，四处都是举着火烛逃难的宫人。他们大包小包的扛在身上，有的是自己的家当，有的是从宫里偷来的珍宝，然而并没有人来管。
崇祯缓缓地来到了东宫，抬眼望了望宫殿里精致的装潢还有那高大的书架上整齐摆放着的经论典籍，他倍感欣慰，却又辛酸的笑了。屋内几个太监正在整理行囊，一个黄衣少年神情恍惚地坐在一边看着太监们麻利的动作，不发一言。这个少年便是朱慈烺，是崇祯定下来的储君，只是，他已经没有继位的可能，因为这个王朝已经不复存在了，他能做的就只有逃。突然，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他立马抬头来。
“儿臣参见父皇。”他像往常一样毕恭毕敬地向自己父亲行礼。
“不必了。”崇祯立马扶起准备下跪的儿子。
“父皇？”他咬了咬嘴唇问道，“您和皇儿一起走吗？”
崇祯轻轻抚摸着自己儿子头发，细细端详着他清秀无染的面庞，微笑着摇了摇头，慈爱地说：“以后不用再叫朕父皇了。”
“父皇！”单纯的少年听到这样的回复，惊恐地喊道，“您别这样！”
“这些年来，你受委屈了。”听到儿子这样的担心，崇祯一时间百感交集，爬满细纹的双眼微微有些湿润了，“父亲政务繁忙，一有不顺心就吼骂你。最后国家也灭亡，没能让你继承大统，害你苦读圣贤书，白当了储君这么多年。希望你能原谅父亲…”
“父皇！”不等崇祯说完话，他一把抱住自己的父亲，将脸埋入父亲的肩头，痛哭流涕道，“儿臣知道父皇心里苦！儿臣从来没有怨过父皇，儿臣喜欢读书，儿臣真的很喜欢读书…”
“好…好…”崇祯泣不成声地点头赞扬道，“是个好孩子。”
“父皇跟我们一起走吧！”他希斯底里地哀求道。
“朕是大明的天子。”崇祯放开怀中的儿子，坚定有力地说，“京城已被攻破，朕要与大明江山共存亡！”
“不…不…”听到父亲的决心，黄衣少年泪流满面地摇摇头，“一起走吧！？”
崇祯没有回应儿子的请求，只是微笑着帮儿子脱下象征着大明储君的金黄色的外衣，替他换上一个打着补丁的外套。这是这位父亲第一次为儿子扣扣子，却又是这样的一件衣裳，“以后你就是普通百姓了，出宫之后一定要小心！见到平面，年纪大的要叫‘老爹’，年纪轻的要叫‘兄长’；见到当官的，年纪大的要叫‘老爷’，年纪轻的要叫‘相公’；遇到读书人，要叫‘先生’，遇到…”
“父皇！”听到这样的嘱咐，他直接跪了下来，抱着父亲的腿失声痛哭。周围正在清理行囊的奴仆看到这诀别的场景，也一并跪地泣不成声。
崇祯掩面不敢看跪在地上的儿子，无奈地哭道：“你为何生在我家啊！”
亥时，安排好一切之后，这个王朝最后的统治者有气无力的回到自己书房。在这里他度过了十七个春秋，每一夜他都要批阅如山的奏折，这里点灯用的红烛燃尽了一根又一根，却也交换不了这个王朝燃尽的宿命。他轻轻抚摸着这纤尘不染的桌案和精致却略显陈旧的松花砚，然后，缓缓闭上双眼。十七年前，他临危受命铲除阉党，之后却在内忧外患下走上绝路。
“拿酒来！”他眼含泪水抬头望了一眼，上书房血染的红梁。
“是。”身边的老奴，这个最后陪伴着他的人，恭敬的回答道。
不一会儿，王承恩端着银色的酒壶来了，之后强颜欢笑地对他说，“陛下，您要的酒来了。”
崇祯看了一眼这个跟随自己多年两鬓花白的老奴，从圆桌上拿起两个酒杯斟满了酒，然后递上一杯给王承恩，微笑道：“老哥，来，陪朕喝一杯。”
王承恩见到圣上这样的举动，吓得手上一松，托盘“当”的一声掉到地上，立马跪倒地上，“奴才不敢啊！”确实，他只是一个身有残缺的奴才，怎么可以和圣上一起饮酒还称兄道弟呢？
“起来吧，起来吧。”崇祯笑着扶起眼前受到惊吓的老奴，无奈而惭愧说道：“你陪朕从信王府到今天，尽忠职守，殚精竭虑，这杯酒朕应该敬你。满朝官员到最后没有一个人过来为朕送终，都各自逃命去了，只有你陪在朕的身边，只有你啊！”说道最后他梗咽到不能自己，一口饮近杯中的酒。十七年从政，他勤勉节俭从不饮酒，今天一喝原来那么辣人。他“咳…咳…”起来。
“皇上，慢点喝！”王承恩他呛到了，便马上帮他抚背顺气。
他拿起桌上的另一杯酒，放到王崇恩的手里，爽快地说道：“喝！你也喝！”
“遵旨！”王朝恩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泪流满面道，“若有来世，奴才还做您的奴才。”语毕也一饮而尽。
几番痛饮之后，他们脸上都染上了微微醉意。一主一仆有些摇晃地离开了，微弱的月光下，只看见东华门上隐约印出了两个稍纵即逝的黑影。
紫禁城的后面有一座山，叫做万岁山。因为其为皇宫北边的一道屏障，建时风水术士称其有“永镇京都”之意，故山呼“万岁”。二百年前，永乐帝迁都北京，修建前曾在此堆放过燃炉铸造用的煤，故又叫“煤山”。一提及此他便回想永乐帝当年五次亲征蒙古，收复交趾，一统大明，万国来朝！而他呢？他苦笑了两声，他真的枉为永乐帝的子孙！自己何颜面去地下见这位先人啊！
不知不觉，他摇摇晃晃地来到煤山东麓，一个歪脖槐树下。回身望了一眼，山下燃起的熊熊烈火和夜幕下的华美霸气的紫禁城，叹了一口气。这里也许就是老天给他安排的终点吧？他脱下龙袍，咬破了手指为自己曾经的子民现在的起义军在龙袍上写下最后一道圣旨，虽然，他们也许并不会遵守“诸臣误我，无颜见先祖于地下，朕将以发覆面，任尔等分尸，勿伤朕之百姓也。”
之后，他将腰带系在树枝上，踩在自己老奴的背上，随着王承恩含泪的一句“奴才跪送皇上！”，他便自缢了。
随后，这个忠心耿耿的老奴，这个最后唯一忠于他的人也在旁边自缢了。一主一仆的尸身就这样凄凉地挂在伸出的树枝上，随着寒冷的夜风一摇一晃。
这个王朝最后的统治者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的确，他并不完美，也不是真的多爱百姓，且生性多疑又没有扛起千钧重担的勇气，甚至到生命的最后还将过错推于所谓的“群臣”。但是，在漫长的朝代更迭之中，像这样一个勤政节俭的君主换来了这样一个结局，怎一个“悲”字能了得呢？不知道他到地下，见到他欢度二十八年不上朝的万历先祖，该作何感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