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貌的问候,拘谨的态度,兄弟两的不安落在瑟兰特亲王眼里,他站了起来,双臂一收就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慕沙条件反射的想推开他,一仰头,看见祖父平静的眼角被笑容拉出细长的皱纹,在满厅的欢呼声里,慕沙垂下已经抬起的手,祖父宽厚的手掌隔着衣料传来舒服而陌生的温度。
“呵!我的孩子,我想念你们多久了?”
松开手臂,瑟兰特发现慕沙怔怔的盯着他,他含着笑拍拍慕沙的脸,另一只手揉了揉艾伯亚特的头发。
西底斯王在一旁问:“伯父,没有叫您失望吧?”
顺着西底斯王的手势,瑟兰特坐回椅子上,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两位王子说:“精灵族从不以美貌为骄傲,甚至把美丽当成耻辱,但是我仍然要说,看着你们的俊秀无伦,即便是阿蕾格尔神也要由衷的赞叹自己的创造,她赐给冰沙怎样的两个精灵啊!若不是亲眼见到,我真的不会相信人们的形容,现在看来,那些形容根本不及真实的万分之一。”
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当面称赞过,慕沙不好意思的微笑,不像普通精灵说这些话的感觉,这位长辈说出来,让人觉得很真诚,绝对没有取笑的意味,倒是艾伯亚特表现得比他大方得多。
西底斯王威严的看着两个儿子说:“这样说他们,会把他们惯坏的。”
“惯坏?我不相信在你那么多年的严厉教育之下,这么几句话就会让他们变坏。”瑟兰特说:“宝石就是宝石,无论是镂刻进金子还是木头之上,都不会改变本质。”
西底斯王袍袖轻轻一挥,扬声宣布:“宴会开始。”
静默的人群开始喧闹起来,慕沙和艾伯亚特站到一边,西底斯王转向瑟兰特低声说:“慕沙太过听话了,没有一点自己的意识,这让我非常失望,他的老师说,哪怕对他提出不合理的指责,他也不会辩驳,一味的聆听和服从。”
“这样吗?这个孩子……”
一群人簇拥着王后过来。兄弟两后退一步恭身行礼。
“母后。”
王后在慕沙身边站住,回头扫了一眼宴会厅轻声说:“那么多人在看你,不要一点王室的威严都没有,你要用美貌让人类王国对你臣服吗?”说完她提起裙摆坐到西底斯王身边。
慕沙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跟在王后身后的是些什么人,说了什么他都没听进去,只是礼节的回应着,七弦琴的叮咚声被压在厅内嘈杂的欢声笑语下,他默数着琴声,很快一百下过去。
“父王、祖父,我去找蒙达长者了。”
王后和周围人的表情陡地降了几度,只有西底斯王温和的说:“去吧!带着艾伯亚特一起去,看好他不要闯祸。”
虽然有点奇怪母后的反应,慕沙还是行了礼带着弟弟往厅里一个角走,母后为什么不高兴?他刚才做错什么了吗?
一走进人群里,艾伯亚特对着哥哥做个鬼脸,离开他身边跑了。
厅里人很多,有人在展示自己的画作,有人在半歌半吟的接着别人的诗,各种各样翼城平时生活里的圈子都搬到了这里,艾伯亚特和一小群少年聚集在露台上,似乎很高兴,那个最爱惹祸的大祭司的独子莫希姆也在里边,不用说又是那几个顽劣的贵族少年,只要他们静静的呆在那边,应该不会怎么样,慕沙向蒙达长者身边走去。
西底斯王继续和瑟兰特亲王说着刚才的话题,“艾伯亚特完全被他母后宠坏了,第一次上武技课就因为一点点伤而永远中断,宫廷教师虽然严格,可是也很谨慎小心——还是我的责任,没有时间管束他,到现在,这个小儿子已经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只知道玩乐,毫无责任心、上进心!等您熟悉他们,就会知道我对他们的失望和无奈,冰沙的将来,怎么能容许有这样的王储?”
“现在就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他们是没有雕琢过的宝石,将来会镶嵌在什么样的王冠或戒面上,发出怎样夺目的光彩还不能确定。”瑟兰特接过侍从递来的酒,浅尝了一口。
西底斯王摇摇头说:“不会改变了,我也想对他们抱有希望,但安逸平静的生活限制住他们的思想和心灵。”
瑟兰特宽慰的拍拍他的手说:“和平是财富,你并不需要他们有多强悍无畏,只要能带领精灵坚守住和平的世界,摒除久远黑暗留下的阴影,再说,并不是国王一人之力就能做到,冰沙那么富蔗繁荣无与伦比,孩子们的善良只会延续这种美好……果木每年秋天结出甘甜多汁的果实,只要年复一年的延续就足够了。”
“身为王位继承人,我还是希望慕沙多一些魄力。”
“聆听和服从不是坏处,不是吗?”
瑟兰特的眼睛追寻着那头醒目的黑发,平静的语调读不出任何含义。
慕沙和往常一样在蒙达长者身边的阶梯上坐下,今天的宴会让他有些不自在,也许是刚刚那个拥抱,普通人家常见的,突然发生在一直观望的自己身上,让他很惶惑不安,不过祖父的微笑那么和蔼,又让他很高兴,坐下来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周围的人在争论什么。
“战争离冰沙界遥远!?是什么让你这样认为?哈德里尔!”
慕沙抬起头望向一个刚刚成年的精灵——他肩上还别着军队的银质盘扣。
哈德里尔没想到蒙达长者会说出那么严厉的话,怔了一下才说:“我在安尼曼海防的小队队长去过冰沙之外的地方,他说人类的军队根本不能与精灵的军队相比,他们的身体和装备状况都不好,而且训练不足,最主要的是,很多国家依赖冰沙界才得以生存,怎么可能调转他们易折的长枪来对付精灵?那根本就不可能!”
蒙达长者对他的这番话表示出了罕见的轻蔑,他抿着唇说:“你们这些在安宁国度中长大的懵懂小子!精灵的先祖虽然扑灭了邪恶的火焰,可那些溅迸出的火星却早已躲藏进了人类的心底,开始复燃,你们忘记卷册上记载的屠戮的战场了吗?六百年不过就是几辈人的时间,你们已经把先人的警惕心丢到了大海深处!如果可能,真该让你们亲眼去看看那些被精灵血液浸透过的土地,要不是无数崇高的祭司自愿到那些地方讼唱安息的祭文,你们会看到恶魔的火焰是什么颜色的!”
围在他周围的精灵都瑟缩了一下,为这有些恶毒的语言和他近乎诅咒的语气。
蒙达是一位贤明的哲人,终其一生孜孜不倦的阅读和年轻时的游历给了他普通精灵没有的智慧,去洞察很多事情的真相,因此他的学生很多,忠实的说,翼城的每一个精灵都曾经向他请教过,并得到有益的教诲。
“人类的君主不像精灵的,我们陛下的祖先是所有精灵在经历过战火洗礼后推选出来的,推选就表示全精灵族上下的一心追随,拥护唯一王室的统治,这样就避免了精灵族内部的许多斗争,六百年来,冰沙界从无到有,一年一年的繁荣起来,至今有了翼城这样美丽的都城,归根结底都是这个原因,和平才能生长出经济,并蔓延其枝叶,最终结出果实。人类的国王不是推选出的,每一个国家的建立都需要流很多血,不论规模的大小。他们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通过争斗得来,也就是战争,大大小小的战争,战争中最终胜利的就是王,各个王国之间的冲突不断,频繁战争带来的后果就是,他们没有办法留存下财富来发展国家与军队,只是疲于应付。”
有人问:“那么说……他们是在互相牵制着恶性循环?”
“是恶性循环,却不是全部,无休止的战争虽然消耗了用于国家发展的财力,不过他们也在战争中学习,就像一个猎人,在没杀过猎物以前什么都算不上,随着捕猎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也学习积累了越来越多的技巧。就是这样,人类国家在战争中不断的学习,他们的经济落后,军队的装备破损,但这些不表示他们的军队软弱不堪,有些东西,远比看得见的来得重要。”
慕沙听懂了,也只限于听懂,他保持着仔细聆听的模样,只是原封不动的听进去,完全不作深思,那么遥远的话题,不论对现在身为王子的他,还是将来身为国王的他来说都不重要,他只是在听着打发时间,因为父王和母后希望他这么做。
突然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盖住了厅内所有的声音。
“啊——你就这样对我说话?”
好像是比拉尼加王国的公主,一看艾伯亚特站在那个挥着胳膊的公主面前,慕沙急忙赶过去,艾伯亚特都交了些什么朋友啊!怎么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全部跑得无影无踪。
公主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丢脸,她仍然在高声叫着:“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说话!我是比拉尼加的公主,你们最尊贵的客人!”
艾伯亚特从来没有应付过这种场面,僵立在那里。他倒不是怕公主,可是她这样闹,被父王知道一定很生气,这次会怎么惩罚他?他的冷汗湿了手心,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
“很抱歉,如果我弟弟对你有不敬的地方,我代他向你赔礼。”
慕沙站到他前面,艾伯亚特松了口气。
公主漂亮的眉毛倒竖着,手指着他们说:“你们兄弟是一样的!一样没有教养和礼貌!”
“娜芙!”
一个高雅的夫人边喊着边和王后走了过来,人群让开路,王后只冷冷的看着慕沙,西底斯王和瑟兰特亲王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宴会厅。
“你父王才叫你好好约束弟弟,可现在为什么是你在惹是生非?娜芙的年纪比你小,先前你的态度就已经很无礼了,现在还令她那么温柔而有教养的一个公主这样生气,你好好的解释一下!”
艾伯亚特很想站出来解释,可是他没有胆子,母后这么生气!他完全不敢看母后,更不要说站出来了,娜芙公主见王后给她撑腰,得意的高昂着头。
“对不起,母后。”
“你不应该对我道歉。”
“对不起,娜芙公主。”
“哼!”
“娜芙!不要这么没礼貌!”
那位夫人紧张的训斥女儿,王后说:“不是您女儿的错,是慕沙太缺乏管教,失礼了。慕沙,这几天你到西塔楼去,好好想想自己的品行!”
娜芙公主跑回母亲身边,一群人走开了。
艾伯亚特紧抓着哥哥的手,委屈的说:“慕沙,我……”
“没关系。”
“她刚才说你的坏话,所以我才顶了一句,我没有骂她,真的!”
“我知道,艾特怎么会骂人?”没事的笑笑,慕沙很想说:我习惯了。可是面对弟弟又说不出来。
“以后不要惹她,听见吗?”
“嗯!”
眼看慕沙跟着侍卫离开,艾伯亚特很内疚,母后怎么问都不问?慕沙那么优秀,翼城没有人不知道他好的,为什么只有母后看不见?为什么母后总是把他的所有过错推到慕沙身上?没有玩的心情,艾伯亚特也离开了宴会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