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
马老师侧身背着左手，右手指着标语大声说：“这是人类最坏的年代，但是，这却是你们，孤儿的最好的年代，所以，你们要懂得感恩。”
标语是红色的黑体字，高高印在上灰下绿的墙上。马老师声音高亢，两只小杏仁眼毫无光华，面容又有几分得意。
“你们要感谢什么？”
“联合体！”十来个十几岁大小的孩子端坐着齐声回答。
“庞黄，起立”马老师忽然指向窗边一个趴着的男孩怒目大喝，“你为什么不回答。”
庞黄慢慢站起，依然佝背低头，但是他比一般孩子更高大的身材，仍然在透过窗户洒入的阳光下投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你要感谢什么，庞黄，请你回答。”马老师走到他身边，再次沉声问道。
教室里其他孩子纷纷侧目，眼神充满不屑。
“联——合——体，”庞黄无力地拉长声音，抬起头注视着马老师，顿了顿，“能还我爸爸妈妈吗？”
“啪”马老师甩了庞黄一个大耳光，“你再说一遍？”
“联合体能还我爸爸妈妈吗？”庞黄捂着左脸，倔强的昂着头。
“啪”马老师又是一大耳光掴在庞黄右脸上。
他其实根本不在乎庞黄是否感谢联合体，只是迎向庞黄不服的眼神时，心中就有说不出来的烦躁。他不优秀也没特长，经过千辛万苦才从无数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一名人人羡慕的老师，尽管他这名老师远还不属于学院，但已经足够被周围的人所尊重。当他行走在街上，迎面而来的人看见胸章向他低头行礼时，他尤其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因为联合体，他才有今天。他发自内心地感谢。庞黄蔑视联合体，就是蔑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威，蔑视他在社会中的等级。对此，他完全无法容忍。如果社会上都是这种人，他就根本毫无立足之地。
“如果你再敢说一遍，就关你一周禁闭，”马老师指着庞黄鼻尖，“你不是这里唯一的孤儿，没有联合体，你要么现在已经饿死街头，要么已经被半人同化吸收，要么……总之没有联合体就没有现在的你，你不懂感恩，我就打到你懂为止。”
“我不是孤儿，我爸爸是军人，为联合体而死，我妈妈是基因工程师，也是为联合体而死。我有父母，他们都为联合体死，联合体欠我父母。”
“啪”又是一耳光落在庞黄脸上，他嘴角豁开一条口子，血顺着下巴流出来，两边脸颊又红又肿。他捂住脸，咬着嘴唇拧过头，不屈的仰头瞪着马老师，目光狠厉。虽然父母因为工作长期不在身边，可终究生死之别仍然是天地之隔。
“父母不在，是谁在养育你，联合体什么都不欠你，你欠联合体。现在你是孤儿，没有联合体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马老师歇斯底里地大吼，指着庞黄斜前方一名胖子说，“杜欢，你来告诉他。”
桌椅间的缝隙不大，杜欢的圆肚子逼得他只能用力撅起屁股，才让缝隙大到足以容许他站起来。
“我爸爸是医生，在一次地区争端中被流弹击中，走了，我没有妈妈。五岁我就来了孤儿院，联合体给了我今天的生活，我感谢联合体。”杜欢得意的抖了抖身上的肥肉，骄傲的看了庞黄一眼。
“听到没有，听到到没有，这才叫回答。杜欢，谢谢你，请坐下。庞黄，请你回答，你要感谢什么？”
“我要感谢我父母，没有他们就没有我。”
“你……”马老师忽然有些害怕，他尊重规矩，尊重等级，但现在有人却要打破这些，而且是个小孩，更为难的是他竟然拿这个小孩毫无办法。他有些无措，手举起来迎着庞黄决绝的目光却落不下去。他羞怒地明白，他畏缩了。
“谢谢你，马老师。”一直坐在教室后面的安娜上尉终于合上红色文件夹站起来。马老师长舒了一口气，他明白今天之所以失态，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这名年轻的上尉前丢了脸。马老师看向她思忖着：这是一个具有明显高加索人特征的名字。她栗色的头发，高挑的身材以及紧紧包裹在深灰色军装里的身材，都无不印证着他的推断。只可惜她那张圆圆的布满雀斑的脸，破坏了马老师的全部幻想。
“谢谢马老师给我展示了要把一个孩子教育成才所付出的巨大努力，请允许我代表联合体和所有父母向你表示感谢。”安娜朝马老师笑了笑，点点头，以一步裙能够达到的最大步伐，挺拔地走到他身边。
“不过，我们教育和批评孩子，是为了让孩子明白联合体所作出的巨大努力，并不是要把孩子逼到我们的对立面。我们的教育并不是要培养我们的敌人，马老师有些过于严厉了。”安娜看向庞黄，“非常感谢庞黄同学的父母为联合体作出的牺牲，我们每个人都是这部巨大而又机器的一个零件。当这部机器出现故障，你是愿意此时成为机器中的一颗沙子，阻碍机器运转，还是愿意自己补上让机器继续发挥功用。庞黄同学，你说呢？”
安娜的目光和善温柔，鼓励地注视着他。
“我不要当沙子。我要当英雄。”
“你就是英雄。为了维护父母的荣誉而战，你就是英雄。你永远是你父母心中的英雄。”安娜拍着庞黄肩膀说，“你的父母为联合体而牺牲，他们拥有巨大的荣誉。你维护父母的荣誉，难道不应该以父母的荣誉为骄傲？”
“可是……”
“英雄与荣誉总是要付出代价，庞黄，你是懂事的孩子，你是愿意为你的父母维持他们的荣誉，还是可耻的给他们的荣誉抹黑。”
“我，我只是，想爸爸妈妈。”庞黄使劲咬着嘴唇，眼泪不停在眼里打转，悲恸地望着安娜。
安娜蹲下来，张开双臂把庞黄搂入怀中。他感受到这种久违的温暖，身子忽地一僵，然后慢慢放松，鼻腔充满一种淡淡的茉莉花香。尽管这一抱只在刹那间，庞黄恍惚了，仿佛再次享受到母亲的怀抱，仿佛躺在厚厚的太空棉上，沉醉不已。
“今天我要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有机会和你父母一样拥有巨大的荣誉。你愿不愿意。”安娜站起身，理了理衣服。
”愿意。”庞黄贪婪地望着她的怀抱，急切地回到道。
安娜左手抹平稍微有些凌乱的栗发，走到讲台，转身大声说：“但是，荣誉是靠自己争取的，不是靠别人给予的。能不能拥有荣誉，还要看你付出多少努力。这里每一个同学都有机会赢取这个荣誉。知道为什么这是孤儿最好的时代吗？因为联合体养育你们，联合体需要你们，联合体给你们荣誉。你们要，也不要。”
“要，要要。”所有孤儿都激动的大喊道，他们敏锐的感知到这是他们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安娜从讲台下取出一个银色的金属箱子放在桌面上。箱子两侧各有一个阴刻的“文”字。安娜打开箱子，从中取出一个黑色的斯巴达式的头盔。她将头盔面向孤儿放在桌面前方，然后又从箱子里取出一台终端。
“马老师，一会儿麻烦你帮我给孩子们带一下头盔。”马老师赶紧从讲台上拿起头盔，尽管十分好奇，却顾及身份和讲台下十几双眼睛。他轻微地转动头盔看了看便把头盔平端在手中，不再玩弄。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测试，每位同学按顺序上来带上头盔，如果通过测试就留在讲台上，没有通过就回去。我们就从门边第一位同学开始。”
庞黄有点紧张。门边第一位同学是个女孩，叫林碧丝，是同龄孤儿中公认最聪明的，庞黄不知道安娜上尉所说的机会究竟能否轮到自己。
林碧丝面带微笑，自信地走上讲台，扶正马老师给他戴上的头盔，安静的等待着。
“我需要你放松，什么都不要想，让大脑处于一片空白。如果你觉得困难，你可以闭上眼，然后缓慢呼吸。什么都不要做。”安娜一边操作着终端一边说。
一阵电流如几行蚂蚁般爬过林碧丝头皮，传来微微酥麻的感觉。她的长发在安娜、马老师以及全体同学注视下竟仿佛失去重量，慢慢飘起。然而随着安娜摇头，头发又突然有了重量，刹那间重重落下。
“谢谢你，下一位。”
“老师，”安娜疑惑的摘下头盔，马老师也一脸不解地看向安娜。
“机器说了算。”安娜耸耸肩，“我也没办法，这个测试能够通过的人少之又少。如果想为联合体出力，错了这一次，机会仍然还有很多。你要记住，联合体养育了你们，联合体必定要依仗你们。”
正如安娜所言，接下来16人都没有通过测试，庞黄是最后一位，他几乎已经放弃了任何希望。
“这项测试是为了验证你们是否拥有某种天赋，严格来说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然而……”安娜顿了顿，“我觉得还是不拥有的好。”
“老师，是什么天赋？”一个男孩好奇地问。
“你不会喜欢的。好了，最后一位同学。”
一种了然的感觉忽然传遍庞黄全身，尽管安娜没有说，他却好像知道安娜欲说还休的是什么。他说不出原因，就在那一刹那，他看见安娜略带失望的眼睛，心中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没有说出口的天赋一定是被所有人类痛恨的——共连。
庞黄走上讲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
闭上眼，潮水般酥麻的感觉从头顶一波一波荡漾开。眼前的黑暗变得无比深邃，就仿佛整个宇宙。而酥麻的感觉就好比宇宙中一颗爆炸的新星，携带着强大的能量四射开。然后黑暗中开始有了星星点点的光芒规律的坐落在网格中，或明或暗，如同日月星辰。
马老师和其他同学都很奇怪，安娜为什么没有喊停。他们发现安娜的脸上竟然露出一分惊喜。
庞黄忽然感到黑暗中远远的传来一些声音，但是却无法听清。这是他头上一轻，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他睁开眼，看见安娜正笑吟吟的看着他，其他人则是满脸无解。
庞黄的表现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仅仅是时间长一点，为什么安娜的表现却不一样。
安娜轻声问道：“你知道我要找的天赋是什么样吗？”
庞黄心中泛起一种说不清的明悟，他好像模模糊糊能够知道安娜的想法，能够感受到他的情绪，高兴中带来几分遗憾，甚至还有点担忧。
“是共联吗？”庞黄并不敢确定自己的感觉。
“就是共联，”安娜点点头，“你不害怕？”
得到安娜的确认，马老师一脸惊愕，其他学生则纷纷露出愤怒的表情，只是这愤怒中还有几分嫉妒。
为什么是共联。马老师疑惑的看向安娜，拥有共联能力的人难道不是人类前所未有的敌人，难道我们不是应该消灭所有拥有共联能力的人。为什么联合体还要特地来寻找他们。
安娜并没有回答一脸疑惑的马老师，而是看向庞黄。庞黄被安娜看得有些不自在，可也是在这一瞬间，他透过安娜明亮的眼睛看到一座大山，山已经被掏空，里面全是一间间灰色的屋子和无数忙碌工作人员……他看见一个庞大计划的一角以及这个计划的名字“新特洛伊”。
庞黄震惊地咽下口水，他明白安娜的担忧是什么了，他想获得的荣誉并不容易。
“非常感谢马老师和所有同学的配合，”安娜收起仪器，“我很荣幸能够在你们之中找到合适的人。记住联合体需要你们，下一次联合体需要的人也许就是你们其中之一。”
“你收拾一下东西跟我走。”安娜回头对庞黄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