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结果已经无法改变，只能耸耸肩，也不解释什么，只是恶狠狠瞪了庞黄一眼，然后面向所有人说：“请大家抬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基地的设施。你们看见顶部那个白色球形的物体没有。”
庞黄及众人下意识地抬头，庞黄仍然带着几分疑惑。犹大是谁？不过头顶上巨大的白色圆球很快就吸引了包括他在内所有人注意力。
白色球体缓慢顺势针旋转着，表面网状分布着一些白色的led灯，灯光呼吸般闪烁着，竟然有一种把人灵魂吸入的魔力。
“这就是基地最重要的东西——连接球。将来你会在基地每一个角落看见它。”
庞黄分明看见，王锐说话时，眼睛中闪过一丝厌恶。他把目光从王锐身上移开，回到连接球时发现，眼睛竟然无法再移开。他的意识就像乘上一列高速列车，穿越了一个长长的隧道，速度太快，以至于四周的景物变得模糊，甚至留下道道残影。
陶乐丝敏感地发现了庞黄的异样，她知道为什么，因为她就是连接球的第一个实验品。她悄悄闭上眼。
庞黄双瞳却依然空洞，他什么也看不见，却似乎听见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他肯定这个声音不是来自于王锐，但他又无法描述这种奇妙的感觉。
他闭上眼，皱起眉头，眼睑微颤，以便集中注意力。黑暗之中声音仿佛稍微清晰，好像是在呼唤他的名字。他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额中心处，眼仁也跟着靠拢。
大脑此时就像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声音凭空在房间中回荡。这所谓的声音并不是通过震动发出的真实的声音，而是一种类似高僧悟道似的感受，又像人在思考是大脑中自言自语的声音。这种声音是没有个性，没有性别的。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的声音。可分明又不是自己在说话。
“庞……黄……”声音若有若无地在呼唤他的名字。为了让自己更加集中精力，他甚至哼了出来了。
安娜在庞黄身前，听到声音，回头看见他的异常，正要张口喊他，一只手已经伸出，却有收了回来。她沉思了片刻，眼神逐渐流露出不可思议，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回过头去。
当然，这些细节庞黄不知道，陶乐丝看见了也没说话，只有离他们最近的艾未未一脸疑惑。
“庞黄，庞黄。”没有外界干扰，声音清晰起来，“我是陶乐丝。”
陶乐丝为什么会在他的大脑中说话，庞黄有些惊疑，想开口问她。但是陶乐丝的声音又不是真实的声音，而是大脑中的声响，他难道开口问。如果不开口，他又不知道怎样使自己的声音让陶乐丝听到。
庞黄不知道，此时陶乐丝脑海中已经是一片白噪音嗡嗡作响，表情因此显得有些痛苦。
“注意力集中，不要胡思乱想。听我说。”陶乐丝的声音有点焦躁。庞黄赶紧收拢精神，不再思考。
“集中精力，不要乱想，否则我会听到你的杂念。如果你想说话，就集中精力想你要说的话我就能听见。”
“为什么会这样？”
“这就是王教官正在介绍的，这个基地最大的秘密。庞黄，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怎么看待共同人，恨他们吗？”
“我恨，我当然恨，我的父母就是因为他们才死。”
庞黄分明听见陶乐丝浅浅叹了一口气，“可是你知道吗，你现在和我说话的方式，就是共同人的能力，共联。”
“共联！”庞黄只觉胸口像被大锤重重地砸了一下，一时竟喘不过气。在孤儿院测试的那一刹那，还有前一晚的瞬间，他就对自己的能力感到的疑惑。他怎么可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然而他就是知道了。原来这种能力就是共联。为什么他会有这种只有共同人才有的能力，联合体为什么要找到自己。
庞黄头痛欲裂，汹涌的思绪潮水般涌入陶乐丝大脑。陶乐丝的脸因为痛苦扭曲了，她猛然睁开眼，大脑中的声音戛然而止，尽管仍嗡嗡作响，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她看向庞黄，庞黄也缓缓睁开眼，转过头表情痛苦地也正看着她。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害死他父母的能力，会出现在他身上。理智告诉他，从生理角度讲他的父母并没有死，但是他的父母已经不能再被称为他的父母了。按照联合体的定义，一个人如果别共同体吸收，就不能再被称为一个人了。
他是否也会变得不是人。
“……所以，安将军说你们是垃圾，从某种角度也是正确的，在联合体的角度，你们确实是危险是垃圾。但是你们也不要妄自菲薄，既然联合体选择了你们，就是要把你们从垃圾变成人，变成英雄。你们应该骄傲，因为你们有机会为联合体作出贡献。你们愿意吗？”
王锐停下来，目光扫过全场。所有孩子表情激动，齐声大喊：“愿意，愿意。”
王锐平举双手往下压了压，声音逐渐安静下来。
“好。记住，这是你人生中唯一能为联合体服务，而不是成为一名罪人的机会。”
李独立边的方是时不屑的低声说道：“如果不是选出来，可能到死也没有人知道我们能共联吧。说得跟真的一样。”
十三班年龄最大的左锋瞪了他一眼，低喝道：“听讲。”
“今天，我代表联合体要求你们。一旦你们发现自己有了共联效应，请第一时间报告。我们越早一天知道，人类越早一天得到解放。在这里，这不是你们的耻辱，这是你们的骄傲。”
“报告。”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安静，所有人都东张西望寻找声音的源头。安娜分明听见声音就来自耳边，回头一看，只见庞黄正高举着手。陶乐丝，韩虎，以及方是时更是满脸愕然。与其他人相比，陶乐丝知道庞黄为什么举手，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沉不住气。
又是他。王锐皱眉，心中经破口大骂。他自觉不是一个苛刻小气的人，但是这个小孩却一再出头让他难堪。他心中暗想，真正开始训练了要好好收拾一下他。
王锐努力控制住自己情绪，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道：“你有什么意见。”
“我可能有共联效应了。”庞黄大声说，这一声如石破天惊，顿时引起全场一片嗡嗡声。
安娜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想到测试时获取的数据，又觉得并不值得惊讶。这个数据王锐当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他此时对庞黄厌恶有余，好感全无。庞黄骤然宣称他有共联效应，王锐心中更多的是怀疑。
他不满看了安娜一眼，仿佛在说：“你们十三班的人真能啊。”
安娜头微微一偏，耸了耸肩。想起庞黄在孤儿院与老师对立的情景，她也有几分不确定庞黄是不是在捣乱。
王锐看向庞黄，忽然他又想到几分钟前，让他开始讨厌庞黄的起因是庞黄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打算。能够如此准确的说出另一个人心中的想法，他有共联效应应该是真的。尽管如此，王锐仍愤愤不平。
“你说你有共联效应？”王锐的声音有些挑衅，“你如何证明。”
发现并训练学员的共联效应本就是基地最重要的工作，一旦有学员报告，根本不需要学员自己证明，基地会安排一起。王锐这么说只是为了刁难他，让他出丑。对于一个刚发现拥有共联效应还不会使用的人，要自证能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王锐嘴角微挑，想到庞黄会被其他学员嘲笑，心情不由好起来。
庞黄如何能自证能力，他无助的看向陶乐丝。陶乐丝轻叹了一口气，从安娜侧后方走出一步，大声说：“我能证明。”
陶乐丝的声音清亮，让全场变得更加嘈杂。
又是十三班。其他班学员的目光纷纷集中在这个不大的班级所在的位置，充满难以置信、嫉妒、羡慕等极其复杂的情感。刚刚因为庞黄的话消解的情绪悄然间又逐渐升起。
安娜知道说话的是陶乐丝，顿时有些头疼，陶乐丝能够证明，她知道。但是陶乐丝这样一说，无疑是把十三班推倒了风口浪尖。她这个班长的路会变得无比艰难。
“你……”王锐没有想到陶乐丝会站出来，这个基地人人喜爱的女孩居然会站出来为一个刚来一天的，无比讨厌的男孩作证，王锐无法接受。
“我能证明，”陶乐丝说，“就在刚才，我和他进行了共联交流。”
“你证明没用。”王锐强辩道。陶乐丝证明没用，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个基地大概没有人比陶乐丝的话更有权威性了。“你无法向所有人证明。”
“你可以用那个卡片啊。”陶乐丝有些疑惑平时对自己很好的王锐为什么会如此说话。
“王上尉，陶乐丝说的是，你可以使用法比安检测法。”尽管是同僚，安娜也不能容忍自己班的孩子被针对。
法比安是曾经的德国心理学家，共联效应被发现后，他第一个提出了一种快速检测办法。方法很简单：两人面向而坐，给其中一人看绘有各种事物的卡片，被检测者如果能够说出对面人所看到的，就基本上可以确定具有共联效应。这个检测在双方都有共联能力时更加准确。
食堂并没有卡片，也没有人随身带笔。
“可以这样。”安娜把庞黄与陶乐丝从班上人群中带出来，让两人背对而立，相距五米。
“你给陶乐丝说一个东西，如果他能说出来就是有共联效应了。”
“你要不要做这个测试，”王锐目光犀利，带着威胁的看着庞黄，“如果你说谎要知道后果，这里是军队。”
王锐希望庞黄不要参加测试，给自己留一点颜面。如果王锐能够给自己一点颜面，他以后也可以对他好点。
但是庞黄也岂是一个能顾及别人的人。他毫不犹豫的说：“要。”
王锐面色难看的走到陶乐丝身边，弯腰在陶乐丝耳边说了一句很长的话。
法比安测试有一个缺陷，就是对于刚发现共联效应的人，不能传达过于复杂的信息，尽量是形象的事物，否则测试将会失败。王锐告诉陶乐丝的是一条军规。这是极其抽象的，他以为王锐无论如何都不能通过。
“我说的什么？”王锐有些得意。
“你说的，在军队中，永远不能质疑长官的命令，如果举报长官，举报者要承受长官所受处罚的一半。”王锐话音刚落，庞黄就大说说出来，速度之快让王锐甚至来不及反应。
除了安娜，没有几个人注意，就在王锐弯下腰的时候，庞黄也闭上了眼。第二次没有费多大力气就与陶乐丝在意识里相遇了。意识的速度远远高于语言的速度，甚至他们还聊了几句。陶乐丝抱怨庞黄沉不住气，不该此时说出来。庞黄则解释道他只是想早一点给父母报仇。
从内心来说，不论安娜还是王锐，甚至在场的所有教官对于庞黄的共联能力是好不怀疑的，因为陶乐丝既然证明就不可能是假的。但这个共联能力有多强，他们却不报很大期望。
庞黄的迅速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大家并不知道王锐说了什么，但是他们本能的感到，庞黄的转述应该是正确的。
“你给陶乐丝说的什么。”安娜问。
王锐仿若未闻，他大脑几乎陷入了无限的死循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初次共联效应能够表达出如此复杂的东西。既然庞黄说出了答案，他还能够否认吗？
“他是正确的。”王锐极不情愿的说，紧接着便是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对于联合体的自由人来说，一生最恐惧的事情就是被共同化；而对于白涛基地的人来说，发现和培养具有共联效应的人是拯救人类的唯一办法。
一部分人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希望，一部分人似乎发现了绝望。尤其是在大清洗之后，竟然还能找到这样多具有共联效应基因的人。难道这是人类进化的必经之路，难道自由人类就没有任何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