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无中生有
第五十一章寻找拼图（一）
仁爱医院优质护理病房
淑仪无言地流着眼泪。
苗苗握着她的手，强忍着内心的焦虑，软语安慰道：“妈妈，我们还可以多检查几家，也有可能是误诊呢。”
“是啊，伯母，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没有什么是治不好的。”觉晓也从旁打气。
“你们也不用安慰我了，其实我担心得这个病，已经很久了，我觉得这也可能就是报应吧。”淑仪用手帕拭泪，“只是我不甘心啊，我这一辈子，除了曾经一意孤行地生下你，我没有做成过一件事，我真的不甘心我的一生就这么完了。”
苗苗急道：“哪里就完了呢？我就是寻遍全世界也要把你治好。”
淑仪叹气道：“治得了病，治不了心；治得了心，也抵不过命呀。”
“伯母，你千万不要自己就放弃了，只要我们一起配合医生，总会找到出路的。”
***
当霍中权前来探视的时候，已经是侧侧轻寒剪剪风的傍晚时分了。
他整个人苍老了很多，使他高大的身形也变得略为佝偻，整个气场就增添了一点没有往昔那么咄咄逼人的柔和。
淑仪即使是背对着他，也能感觉到他的脚步一声一声地踩在她的心上，那种盼望她曾经在梦里温习过无数遍：“你终于来了？！”
中权颓然坐下：“你就是为了这个？”
“我就是再有能耐，也造不出这个病来。”淑仪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可是我的心，我有时候自己也读不懂。”
“你可以不再折磨自己了吗？这么多年了，我根本就不值得你这样啊！”
“你能来，跟你平心静气坐着说一会话，我在梦中期待过无数次。能这样，我就觉得值得了。”淑仪好似在自言自语：“也许我心里有太多的话，太多的郁闷，无从说起，也无人想要倾听。在身体里烂掉，发霉，所以得了这个病。其实，除了怪自己，我还能有资格怪谁呢？”
中权的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中透出一丝难得一见的柔情：“那我今天晚上就陪着你说话，听你说话，只有我们两个人，像二十多年前我们曾经有过的夜晚一样。”
淑仪连背部都一起微微地抽泣：“其实二十多年前这样的夜晚也不多，我记得每次都是上弦月，在我心里，有上弦月的夜晚就是人间极致的美景。”
中权铁打的心肠也不由黯然：“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有多么好啊。”
“初见你的那刻，我不敢直视你的眼睛，我哪里不知道爱你是极其危险的。可是当时就像是着了魔一样，仗着自己拥有挥洒不完的青春，就有了不按牌理出牌的底气。父母当时什么招数没用？骂也骂了，哭也哭了，他们说：‘以后肯定有你后悔的’，当时哪里肯信？”
“你现在的语气就像变了一个人。”中权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因为现在的我明白了他们的心，只是缺了他们那种平凡相守的幸福。我再要回去，他们也是会要我的，可是我哪儿有脸回去？我的容貌心境全都变了，只有倔强的脾气还是没有改变。”
“其实美媛走了之后，我们俩的情份就已经不可能再继续了。我们心里都横着一个阴间的她，我们都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关卡。”中权讶异于自己现在可以平静地诉说着往事，时间真的是一道良药啊。
“你是早就放下了我，只是我自己太固执，固执地留念着曾经惊叹过的上弦月。以为潮起潮落，还是有可能等到不是月圆，不是下弦月的那一天。特别是在无眠的夜晚，这种幻想，让我有时候会听到你的脚步声：你的右脚踩地的时候比左脚的力道多上一成。”
中权悚然而惊：“你，你何至如此呢？我哪里又值得呢？”
“值不值得，是我来定的。我爱你，与你无关，是我二十多年前肆意消费青春的宣言。”淑仪凄然而笑：“现在常常是欲哭都无泪了。”
“我对不起美媛，也对不起你！”中权的情绪又激动了上来：“我现在也是穷得只剩下钱了，最好的医疗设施，国内国外的，我们都用上。请你不要再让我有遗憾了。”
“医生说得全切，我不想开刀，那是你曾经喜欢过的地方……”
“小仪啊，你不能再这么任性了！我不想伤你的心，可是这些我早就不在乎了！女人胸前二两，真的，隆的，我看过的，摸过的还少吗？我现在哪里记得谁是谁的？”中权气得站了起来。
淑仪低语：“我早就没有了尊严，可是在死之前，我想可以保全一个完整的身体。”
中权又颓然地坐下：“看来你早就打定了主意。固执这一点真的是一辈子都没改过。你打算怎们办？”
“我这一辈子几乎是一事无成，可是我也曾是一个有梦想、有热情的女子啊！每次我想离开的时候，我都用‘如果你回来找我怎么办？我还有苗苗要照顾’来打消自己内心的冲动。”淑仪幽幽地说：“现在这个病给了我充分的理由不用再为过去和别人负责了，我也已经根本就付不起了。”
“你想去哪儿？”
“我想离开这个只有痛苦回忆的地方，去建一个我自己梦想中的小木屋。我从小就想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木屋，白色的，在海边，远山含黛，水天一色，可以自由自在地看莺****长，数潮起潮落，我希望在那儿度过我的最后一天。”
中权的眼角泛出了泪花：“我可以帮到你什么吗？”
“我走之前，你可以帮我约见一次羽升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