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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豆蔻年华(三)

这天上午,榆阳村的村人们正焦急的四处寻找昨晚失踪的王豆蔻和陆瑾,他们当然担心又害怕,前几天新闻里已经报道了好几次儿童失踪的事件,但是没想到现在这种事情竟然发生在他们这个与世无争的小村里。从昨夜开始,所有的村人们都出动了,沿着山路一遍遍的寻找着,一直持续到今天上午。

刘小三面色焦急的大声喊着,他心里非常害怕,害怕对面那个小姑娘就此失踪,那样他会很痛苦,痛苦的想要死掉。他咬了咬嘴唇,然后仰起头,不让眼泪流出来。

他仰起头,于是他看到了山。

他看到山上飘着熊熊黑烟,如冥君临世般在山顶铺满了浓厚的黑云,黑云下面,隐约可见巨大的火焰正肆意燃烧着。

刘小三心里顿时一紧,是王豆蔻吗?是她在求救吗!

他转身跑向村里的大人们,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呼喊:“快来人啊!”

王豆蔻醒来的时候,她睁眼看见的是一片火的世界,草丛里,树干上,枝桠间,处处跳跃着燃烧的火焰,火焰借物燃烧更大,一片片连在一起,这片山林,变成了一片火海。

她剧烈的咳嗽起来,用皱巴巴的红裙捂住嘴鼻,然后焦急的四处寻找,陆瑾呢?

她挣扎着俯下身子,看向那黑烟滚滚的地洞里,陆瑾满身血污,正昏迷的躺在那里,王豆蔻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没有任何犹豫,她又跳了下去,抱起陆瑾的身子,忍受着呛人的黑烟,用力把陆瑾推了出去,然后她伸出被熏烤的焦黑的手臂,踩着坑洞,费力的爬了上来。

四处都是燃烧的火焰,被灼烧的焦黑的树木无力的砸到在地,暴起一丝丝火苗和焦黑的木炭,王豆蔻无力的看着周围,怀里紧紧抱着陆瑾。

要死了吗?王豆蔻绝望的想到。

不能放弃,直到最后也不能放弃。王豆蔻咬了咬牙,把陆瑾背在身后,一步步往山下走着。

要活着出去,要让陆瑾活着出去。

背上那个瘦弱的少年仍旧是昏迷着,他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平静的神情。昏迷,本就是一个人逃避现实躲避伤痛的方法,一个人在昏迷的时候,往往会很平静,很放松。但陆瑾却不一样,他的眉角处,轻轻的皱着,嘴角轻轻的抿着,看上去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和悲伤。

这个表情,王豆蔻见过多次,睡着的陆瑾,也是这个表情。不平静,不安稳,就这么带着让人心痛的哀愁和悲伤。

于是王豆蔻心痛,她流着泪,背着陆瑾一步步往山下走着,山上怪石嶙峋,此时被熏烤着焦黑的草地上,那细细尖尖的石子像火石一般,灼烧着刺痛着王豆蔻的脚。

但她却不能躲避,因为她全身的力量都用在支撑陆瑾身体的重量,她现在唯一能做到,就是咬着牙坚持走着,笔直着往山下走着。

要活着,要让陆瑾活着,王豆蔻的脑子里就这么一个想法。

一个人在绝境能爆发出多大的力量?王豆蔻给出了答案,她刚刚有点结疤,又被陆瑾身体挤压,再次撕裂变得血肉模糊的背部,疼痛不断刺激着她紧绷的神经,她忍着呛人的黑烟,忍着四处燃烧的火焰喷薄的热气的灼烧,忍着脚下那锋锐滚烫的石子的刺痛。

背着陆瑾,一步一步往山下走着,每一步都是那么的踉跄,眼看就要摔倒,两个人滚落山脚,但王豆蔻就是没有倒下,她摇摇晃晃,身体剧烈的颤抖着。

往下走着。

你这么瘦,却这么重。王豆蔻心里轻轻念道着,想来是自己给他吃好吃的吃的太多了,终于身体有点胖了。胖了是好事,说明心情好,心情不好的人,怎么吃也不会胖的。王豆蔻心里有点点高兴,心情好的人才会想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就这么乱七八糟的想着,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不然那身体的每一处巨大的疼痛都让她想要放弃,有那么一个声音不断说着,放弃吧,放弃吧。

嘿嘿,王豆蔻嘴角轻轻咧了咧。

陆瑾,我现在脑子里也有两个小人在吵架呢。

一个让我放弃,一个让我坚持着。

一个希望我死掉,不要再承受这样的痛苦,一个希望我坚持着最后一丝希望,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小陆瑾呀,你猜谁会赢呢。

王豆蔻就这么乱想着,在心里默默的和陆瑾说着话,在她的身后,留下了一路滴落在地上,草丛里,石块上的鲜血。

有她的血,有陆瑾的血。

两个人的血混合在一起,沿着这一条最纯粹,最漫长的求生之路,混合在一起。

他是她的命,她是他的命。

他们两个人,一起活下去。

四周灼热的温度终于慢慢降了下来,呛人口鼻的黑烟也淡了下来,王豆蔻轻轻抬起头,看着面前带着狂喜和心疼表情,向他们飞奔过来的村人们。

紧紧绷着的神经终于一松,就那么倒了下去。

村里卖早点的王叔赶在王豆蔻摔倒在地之前,飞快迎了过去,一把抱住两人,然后他的眼睛顿时就红了,他看到这满身伤痕,脸色苍白如白纸的两个孩子,心里像刀割一样。

他连忙回头大喊道:“医生呢!医生呢!快来啊!”

..

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站在山顶上,脸上带着一丝解脱般的释然,其实在陆瑾像野兽一般杀掉那个男子之后,他就已经知道了,但他却没有任何反应,或者他一直就在期待这样的事情。于是,他拿起刀,狠狠的捅进那个想跑进屋子,解决陆瑾的另一个男子的心脏,然后他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

看着陆瑾打开黑木门,看着那原本已经没有生的希望的孩子们,眼眸里又迸发出一丝闪亮的光彩,用尽全身的力量逃出地道,他看着陆瑾搀扶着王豆蔻,踉跄着将王豆蔻推了出去。他看着陆瑾燃起这一场巨大的火焰。

于是他知道了,或者说他承认了,这一切,都是错的。

错了就要改。他挥挥手,一道无形的力量将陆瑾与火焰世界隔绝开来,然后他躲在火海深处,静静等着。他看着王豆蔻跳了下来,看着王豆蔻背着陆瑾一步步往下走着,直到遇到村子里的人。

他挥挥手,点点手指,将一路上倒向他们的树木打成飞灰,将跳跃向他们火焰掐灭。

做错的事情,要一点一点的改。

最后再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昏迷的小男孩,年轻人转身离开了这一片火海。

去了结这一切吧。年轻人这么想到,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

当王豆蔻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浑身上下包满了厚厚的绷带,身上仍有淡淡的伤痛,她轻轻扭扭脑袋,然后看到了在她床边,面色憔悴,脸上隐有泪痕的女子。

“对不起啦,大老板娘。”王豆蔻轻轻对女子说道。

听闻此声,女子眼睛闪过一丝狂喜,又被深深的担忧遮住,她流着眼泪,颤声说道:“你这孩子,总让我这么担心。”

王豆蔻嘿嘿一笑,对女子眨眨眼睛:“我这不是没事嘛!”然后她咧咧嘴,刚才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一股疼痛便传递而来,于是她撇撇嘴:“就是有点疼。”

在家里,在爱她的母亲面前,她不需要故作强大,她就是一个小女孩。

老板娘心里像刀绞一样,她自责的看着王豆蔻,说道:“不要乱动了,乖乖躺着,过两天就好了。”

王豆蔻笑了笑:“真没事啦,大老板娘。”忽然她脸上带上一丝担忧:“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嘞,那样就丑死了。”

女子听闻此言,心里稍安,看来这件事情没有给王豆蔻留下什么阴影,看她还能主动提出来,心理不会出现什么状况,只是对孩子能下这样狠手的人,还能是人吗!女子紧紧攥住了拳头,一定不会再让王豆蔻受到伤害了。

“小老板娘就放心哩,医生说了,你身体棒棒的,不会留疤。”女子放下心里的想法,看着她最爱的女儿,坚强乐观勇敢的女儿,笑着回应道。

“陆瑾呢?”王豆蔻认真问道她母亲。

女子轻轻点头:“他也没事。”

王豆蔻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笑了起来:“大老板娘,我告诉你哦,”她甜甜的说道:“小陆瑾呀,救了我呢!”

在她昏迷期间,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醒来之后,看着陆瑾背上的伤痕,他满身的血污,她就知道,一定,一定陆瑾救了她。

“小陆瑾真是个好孩子。”女子轻轻笑道。

“当然咯,他一直是个好孩子,比你们大家想的更好,好许多。”王豆蔻认真说道。

“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所以小老板娘就一直对他这么好?”女子调笑道。

“因为他值得我对他这么好。”王豆蔻的眼神闪烁,认真说道。

“无论我遇到什么事情,难过也好,伤心也罢,身边都还有妈妈,还有村里这么多对我好的人,我有快乐的记忆,美好的往事。”

“他什么都没有。所有的痛苦和伤心只能自己藏着。但他真的很坚强,比我知道的所有人都更坚强。”

王豆蔻看着她的妈妈,忐忑而认真的问道:“大老板娘,我可以嫁给他吗?”

“可以啊。”女子没有一丝犹豫,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女儿,认真的回答道。

王豆蔻有点慌乱,这个她希望的答案来的太快太突然了,以至于她没有任何准备,她的脸上罕见的抹上一丝红晕,有点结巴的问道:“为.什么呢?”

女子轻轻抓住王豆蔻的手,认真的说道:“虽然小陆瑾不喜欢说话,平时很安静,但这三年相处下来,我还是发现了他身上的美好。”

“小陆瑾看到别人开心,会衷心祝福,看到别人的不幸,也会感到伤心难过。他对待所有的人都充满善意和真诚。”

“这是一个人,最重要的品质。”

“我相信,他会让你过得很幸福。”

..

王豆蔻坐在陆瑾床边,看着他熟睡的脸,心里涌动着一丝甜蜜。心里的这股甜蜜,表现在脸上,则变成了一丝罕见的娇羞,她红着脸,愣愣的看着陆瑾。

这个人,要陪我度过一生。

我生命里的每一天,都会和他在一起。王豆蔻轻轻点点头,对自己这样说道。王豆蔻,说道做到。

突然她轻咦了一声,她发现了一丝蹊跷。原本熟睡的陆瑾,脸上总带着抹不掉的哀伤,而现在,她却在陆瑾的脸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平静。

以及充满孩子气的童真,稚嫩。

难道自己眼花了吗?王豆蔻眨眨眼睛。

没错,确实是这样,陆瑾的脸上带上一丝轻轻的笑容,眉角轻轻弯着,打眼一看,这个孩子,连睡觉都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

忽然,陆瑾慢慢睁开眼睛,他细长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茫然,然后看着更加茫然的,坐在他床边的王豆蔻。

“王豆儿~!”陆瑾小眼一瞪,夸张喊道,“你咋在这!”

这是什么情况,王豆蔻眼睛瞪圆,太不可思议了!陆瑾竟然有表情了!他竟然喊了!

“哎哟!疼死我了!”陆瑾龇牙咧嘴的喊道,“这是咋回事啊!”

他失忆了吗?那件事情忘记了吗?王豆蔻暗暗想到。

“到底怎么了,王豆豆,我怎么浑身疼啊!”陆瑾唉声叹气的说道。

深深考虑了很久,王豆蔻看着陆瑾轻轻一笑:“你从山上滚下来了。”

滚下来了,滚下来了..

陆瑾的脸一红,然后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笑:“见笑哈。”然后摸着脑袋哈哈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赞叹自己真不愧是男主角,下山都下的这么帅。

王豆蔻痴了,她愣愣的看着这完全变得和以前不一样的陆瑾,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那样哈哈大笑的表情,那样幼稚的话语,那样天真的动作。

就像看着另外一个自己。

倏然,王豆蔻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那画面便是他俩上山时候,陆瑾说的话。

“好想像你一样。”

“咦,王豆豆,我记得咱俩是一块上的山嘞,咋就我自己滚下来了。”陆瑾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对王豆蔻问道。

王豆蔻嘿嘿一笑,轻轻转身,把厚厚的绷带给陆瑾看。

“我也一块滚下来咯。”

王豆蔻想清楚了,想明白了,于是她暗暗咋舌,没想到人的精神竟会如此神奇。

人类的精神就是这么神奇,陆瑾在昏迷前,心里的执念就是,像王豆蔻一样好好活着。

好想像她一样。

那就和她一样吧。

于是陆瑾变成了一个乐观的、天真的、话痨的陆瑾,还有虽然那件事情被遗忘,却仍然会不由自主的怕疼、怕高、怕一切难受的感觉。

陆瑾,终于开心的、好好的活着了。

那么,以后还要继续的好好活着哦。

温暖光芒里,王豆蔻最后在心里这么对陆瑾说道。然后彻底变成光芒碎片,融入到这生命的光芒里,融入到陆瑾的身体里。

我生命的每一天,都和陆瑾在一起。

我以后,永远的和陆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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