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将柳木大棺使出如此气魄，阁下真乃鬼修中的豪雄。”血雾里，重伤的沈漠背靠一棵古木，挤出一个蹩脚笑脸。
“你还能在这阿谀奉承只是因为你这半死之人不配受吾一记血潮。”血雾之中传出一个男子声响，此人说话极缓，言语间亦是牵动满谷血云。
这血云波动之间，自有真意翻涌，一时间这谷中又是血煞鼎沸，沈漠吃这一激，满身的伤患已是恶化，一口鲜血硬是哽在喉头。可他脸上却又现出得意神情，横生一股狠劲，硬是将这口喉头之血咽了下去：“这谷中血云激荡，该不会是阁下转为吓阻我这个小辈鼓荡而为的吧？该是前辈方才动手，发力过剧，龙宫一战留下的伤势强压不住所致？”
“吾平生最烦聒噪之人，一刻之后，我便要全力释出血云，倒是你绝不可能留得命在。人之将死，或许你说话能多些道理，少些弯弯绕绕。”这血云波动，确实有一定因素是内伤所致，但也是男子刻意不加控制，想要将这重伤小辈从谷中驱离之故。可当他感应到这小辈强咽一口鲜血时内心的决绝之志，心中便又莫名软下几分。此人行事之决绝，倒与自己相近。
“前辈集万人冢中数百遗民之力，一举屠尽青云观中柳龙宫的三十弟子，本该了无牵挂，散功自去，如今却在这长安附近的山谷里挣扎延命，自损气象，所为何事？”
那血云中的男子并未搭话，显然是等着沈漠的下文。
“前辈因天赋异禀，与柳木大棺的法门相合，假以时日，或有能撞碎天钟的可能，故而家主便将你藏在冢中，暗加培养。前辈可说是一心只在鬼道之上修行，从未见过红尘繁华，此番吊着一口气到长安来，可是为了看看这中原神都的大千气象？”
血云之中暗生一道波动，在沈漠胸口擂下重重一击，将他辛苦吞下的那口鲜血毫不容情地又是打了出来。这一击，便是算作油嘴滑舌的惩戒。
沈漠压下伤势，调整呼吸，又是一笑，道：“别人或许不知，我却知道，为了让柳龙宫里的大小真人满意，万人冢必须推出一个出头鸟来作为撞天钟的人选，而那个人，便是你的亲哥哥。他自艺成之后，便再没回过冢中，只是四处掠夺阴穴、强占法宝、行事张扬暴戾，一言不合便是与人争斗。所修的法门，也从暗昧幽邃的‘枯冢阴火’，变为了‘代形术’，所图的无非是万千纸人纸马随行，大增气势。说到底，就是要拼了性命闯祸事，赢声名，为你这个做弟弟的多挣些许光阴，去修炼这柳木大棺的血海法门。他也确实把这事做成了，还做得极是漂亮，整个修行界都知道万人冢最出色的弟子乃是半步鬼仙的草丈人，而不是你，你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一个。”
沈漠说到此处，血云骤然凝固，自是主人陷入迷思之故。咂摸着山谷之中这诡异的寂静，沈漠知道这一番言语已是起了作用，是时候趁热打铁了。
“前辈此番来到长安，自然是为了给令兄报仇雪恨，可偏生刚到关中地界，柳龙宫留在前辈身上的甘霖雷法便又兴风作浪，几乎要了前辈的性命，故而前辈只能在此间以秘法洗练棺中血海，还有体内气机，可甘霖雷法毕竟是宗门秘术，如果不能把握其脉络，只是生生将缠绕在体内的甘霖气强行剥离，那么数日之后，其还会反扑，到时势头更猛。以前辈如今的状况，便是再有忍性，怕是也只能殒命。所以前辈在这山谷之中，等若只能攒下一击之力，寻到了那仇雠，立刻便要分个生死。如此到也没有什么，可是偌大一个长安，前辈便有自信能够寻得那人？”
血云深处，又是久久没有回应。
可这一次，沈漠却不再满足于自说自话，而是直视血云深处，问道：“前辈除了知道草丈人是在长安抢夺岐魂珏时熄了本命灯，神魂亦被灭尽，可仇人是谁，有何特征，平日在何处修行，前辈可曾知道？”
“我曾施法自其命灯溯回而上，有所感应，杀他之人用的乃是岩心火铜做的兵刃。”
“前辈，这长安城方圆三十余里，城中修士、凡俗何止百万之数？在这里边找一个以岩心火铜做兵刃的修士，就那么容易？前辈的性命，满打满算，三五天而已，真的找得到这位仇雠？”
“能将他杀败的，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如今京城里面，最有名望的便是三洞云宫，哦，能与之匹敌的还有一个重玄派，前辈是要上门叫骂一番？”
其实这血云中的无名背棺人绝非不智之辈，只是草丈人殒命之处与辰州相隔万里，万人冢又是隐世而居，从不与人交流，上哪里打听这些事情？他本想，以大哥生前闯下的赫赫凶名，此番殒命，也必有一番风波，可一路自辰州北上而来，却始终未曾听闻草丈人身死之事，反倒是自己将那柳龙宫的徒子徒孙杀灭的事迹流传四方。说到底，一个散修，纵是声名显赫，也不过孤魂野鬼而已，但若是冲冠一怒，敢拉宗门修士下水，便另有不同。
那柳龙宫倒也派头十足，并无对他再行追讨，只是昭告天下，凶徒体内种有甘霖雷法，金水相生，凭空化生，不出数日，自会殒命。他当时能从棺中释出滔天血潮，乃是强取了万人冢中所有遗民的身家性命，可一不可二。如今棺内血气仅剩十之一二，自己又日日为雷法压制，朝不保夕，如今存着的心念，不过是积蓄一击之力，去那长安城里的大宗门闹上一番，以祭奠亡兄，可如今被人说破，自己也觉兴味索然。但他亦知晓，这小辈对自己知根知底，又耗上这许多口舌，绝不是为了消遣，自己的仇人是谁，或许就能在他身上找些线索。
“说。”良久，背棺人开口，言语间，已是将谷中血云尽数鲸吞入体，挪动雄躯，行至沈漠身前。
沈漠微笑，开口说道：“那地心火铜的兵刃，名为玄罡七打，乃是当年袁天罡为长安幽司炼制，守正僻邪，克除一切鬼祟外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