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幽司有所需,我嘛,又怎敢推脱?且看小捕头哪日得了空当,再安排我与邢捕头相见便是。”奥摩兹心愿既成,绷着的那根弦便也松了下来,这说起话来也就少了许多客套。
百里坼本就是纳贤之心,又岂会在乎这些小节,反倒是对这个心眼儿都耍在明处的胡人多了几分好感。说起来,李相便是最爱任用胡人,边镇之上的几位有着异族血统的大吏便都是这位李相提拔而成。胡人重利,但所谋亦不复杂,予取予求做的交易最是公平简单。唐人嘴上讲着富贵不能淫,心中所求也远比金银复杂,反倒不美。由是李相便以高官厚禄、显爵雄兵为饵,引得诸胡以为奥援,才将这相位坐得不动如山。
如今百里坼也是暗喜,李相这用人之道可说是人尽皆知,而自己这一番纠缠,为幽司又是拉来这位机关大师,岂不是有些许李相之风?
“来!小捕头,这春茶已是烹成,且来尝尝。”奥摩兹话音方落,已有一个侍女捧起杯盏,送到百里坼面前。其余侍女亦是依次为在座诸人奉茶。
世人饮茶,多置精盐、胡椒、诸般香料,烹调起来,亦有诸般法度,极是复杂,这以明月奴的魂魄制造的傀儡却是精于此道,所烹之茶色香味俱是极佳,然而却有百密一疏之处。与明月奴的小院不同,这白静姝的小院本就是个清雅玄妙的所在,其所备茶叶亦是新鲜春茶,不炒不蒸,以素水烹之,只图清冽甘甜,被傀儡如此烹调,反倒有些暴殄天物。
如今盛唐国威远播八极,四夷来朝,这胡人之属也渐渐熟悉唐人的诸般享受,能烹出一手好茶,可说到底,这唐韵仍是学不到家,不懂因时因地而变迁,终是不美。百里坼一边在心中作此感叹,一边就要伸出手去取这盅茶浆,却见得那茶杯之上,隐隐现出一道切口,极是平滑,先是缓缓渗出茶浆来,然后半边茶杯便顺着切口滑落……
“大家别动!天隐刀网!”百里坼脱口而出,众人一时皆是僵住,纵然是白静姝这未曾领略刀网煞威的人亦从百里坼的话音之中了解到事态之急,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而那些始终忙忙碌碌的侍女傀儡,此时已是纷纷现出切口,散落遍地木石。
“沈姑娘,他是何时布下的刀网?”百里坼亦不敢轻动,只是守着方寸之地,思索对策。
沈鹿将藏在袖中的元磁匕首运气滑出,擒在手中,散发出道道元磁波纹,去探看空中的无形刀网。这刀网显然是在众人调笑之时所布,天隐刀网的排布法门无声无息极是隐秘,别人没有察觉,也是正常,可她身为沈氏重楼的修士,亦被对方瞒过,此时自然有些气急败坏:“不知道,不知道!噤声,我来处理。”
元磁波纹自虚空扫过,逐渐滤出层层密布的刀网,便是沈鹿如今对沈漠的修为已有了新的估计,看到这层层盘布的刀网亦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她精通元磁法门,想要撤去这些刀网亦是不难,但首要之处乃是它刀网稳住,封绝沈漠的诸般后招。须知这刀网可不只是等人撞上那么简单,沈漠一手漂亮的崩弦法几乎灭尽血煞盟阖盟修士。
她逐渐以元磁之力控制住刀网在空中盘结的每一个节点,将可能的诸般变化锁定,这一行为无异剥丝抽茧,所需耐心已是极强,好在在座众人皆是极识大体,个个都是屏息以待,不曾给她丝毫干扰。这一番施为之下,她却发现这刀网之间,竟有一个不小的漏洞,若是百里坼这等身量的男子,自是不能通过,但若是来者有沈氏重楼的独特身法,却也不难进出。
这是在骗自己孤身出去?沈漠设的圈套会如此简单?
正思量间,那缝隙之间骤然刮进一阵凌厉黑风,直驱沈鹿身侧方才化现形貌,自然是那沈漠无疑。
这沈漠亦不多言,抬手便是进击,却是赤手空拳不带兵刃,只是偶尔牵引刀网以做辅助。
沈鹿在埋身近战一事上本就逊色沈漠很多,但对方空手而来,很多法门便使不出来,电光火石间二人走了十余招,竟是沈鹿略占上风。但她一时拿不下沈漠,只是腾出些许闲余将沈漠细细打量——惯穿的黑衫已是凌乱破旧,浑身上下亦有数不清的伤痕,显然这两日过得并不舒坦。如今看这架势,此人必是五劳七伤,连随身的血噬亦是丢失,此番或是暂时甩脱了南霁云,来殊死一搏了?
可惜啊,我沈鹿也不是那么好欺负!沈鹿暗咬银牙,挥匕便是还击,这沈漠对自己起了杀心也不是一天两天,她东躲西藏早就生出了燎天的火气,此时他如此状态,竟然仍是冲自己来的?那百里坼比自己低了整整一个级数,在沈漠眼里竟比自己还难以招惹,这叫沈鹿心中如何能平?
天隐刀网虽是沈漠所布,但沈漠身长体健,搏杀之时亦会受到限制,反倒是沈鹿,仗着轻灵体型在那数尺宽窄的缝隙之间辗转腾挪,好不灵巧。
“好!这次别让这黑皮耗子逃了!”徐襄陵见此情形忍不住已是喝彩。这天隐刀网未曾附带任何真元,故而也就没有异种真气萦绕四周,那禅天宝玉便是再敏锐,也无从探知危机,而徐襄陵修为尚浅是无从借这宝玉之上的一线灵机发送讯息的,这让空有强援却无从传唤的他急躁之极,此时乍见沈鹿占得上风,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爽利得很。
“小心!”百里坼心思却是不同,他与沈漠交手,或是目睹沈漠出手已有数次,不是谋定后动,设下狠辣杀局,就是置身事外,谋求不败之局,此时他形貌虽然狼狈,颇有几分困兽犹斗的意味,可他击杀沈鹿便真的能挽回局势?恐怕是另有图谋才是。
沈鹿的心思却始终沉在拼斗之上,二人的言语他都未曾往心里去,她已是清晰的捕捉到了沈漠体力的流失,还有伤情带来的迟缓,在她看来,沈漠如今的状态与她尚在重楼时猎杀的目标无二,这一场打杀的节奏已被自己稳稳攥在手中。
她娇喝一声,鼓振磁光,荡开沈漠的刀网,身形一晃,已是抢入沈漠怀中空门,左肩抵着沈漠胸膛,右手的元磁匕首已是束磁成锥狠狠扎向其肚腹要害!
就在此时,变生肘腋,一道浓郁的阴煞之气自二人身形相接之处直击而来,沈鹿一身真元皆在匕首之上运使,这阴煞之气如虎入羊群,霎时便占据她浑身血脉,那元磁匕首硬是无法再进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