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忠的口气不善，显然是有逼二人入伙的意味。可以扛棺巨汉的气魄、为人，又何曾将他放在眼里：“这倒是大人抬爱了，吾一介孤魂野鬼，五劳七伤，如今虽说救了下来，但先天功法不强，又曾强催真人境界，恐怕今生无从升境。如今我这修为，有成真人珠玉在先，怕也入不得大人的法眼。寻幽司的麻烦，为的也只是一己私仇而已，报得，报不得，交出这一体残躯，也就罢了，这天下之先，吾当不得。”
“当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杨某最敬的便是快意恩仇的飒爽男儿。不瞒你说，杨某当年在成都，在街面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打生打死的事儿也没少经历……”似是察觉到扛棺巨汉对此事并无兴趣，杨国忠刹住了话头，继续说道：“当然，混混游侠儿来得，在你们这些修士看来，玩闹而已。但不论是私仇，还是公怨，男儿一生，但求快意而已总是没错。那么，这位英雄，你觉得如今这个结果，就算是爽快了吗？”
扛棺巨汉哈哈一笑，却道：“自然不是，但吾欲报之仇，所求之快，大人给得了吗？”
“普天之下，杨某给不了的，怕是不多。”
“吾之仇雠，非是幽司、张万福而已，吾所求之快，亦非手刃邢克法、百里坼，逼死吾兄的，乃是贪得无厌所谓的洞天福地、大小宗门。若要报仇，我便要从这七十二福地开始一一踏过去，毁灵穴，杀真人，断传承，直到这世间修士再无高下之分，鬼修、邪修、散修、宗门修士，大家都在这浊世厮杀。这份快意，大人给得起吗？便是大人给得起，这位重玄派的掌教大真人怕是也不愿给吧？”
杨国忠听罢扛棺巨汉此番狂言却是一副玩味神情：“成大真人，你倒是说说看，你愿不愿给？”
成玄英的重玄派道统乃是其一力经营，洞天亦是他一手营造，看得自然极重，此时也是丝毫不恼，只是看着扛棺巨汉说道：“这洞天福地之属，皆被宗门占据，这倒是无误，但其来由却与各宗无关。一来，其是天生天演、气数所在，二来，也是自魏晋以降数代真仙所设神州结界的阵眼所在。每处洞天福地，都是前代真仙破虚凿空的大神通成就，所谓宗门，不过是选择与自身法门贴合的一处所在寄居而已。我重玄派发前人所未发，于元神真灵上开启道途，正与一处无主洞天气机相合。”
扛棺巨汉却道：“那又如何？这洞天福地是天地自然生就，又是前代真仙无上神通的遗泽，说到底，更合该天下人所共享。宗门窃宝地以自肥尚且不足，还要借着洞天福地修建种种禁制、阵法，久而久之，灵穴更灵自不用说，可这灵穴之外的山川、河泽却是灵性日丧，天下散修就活该做这竭泽之鱼？”
成玄英道：“你所说的并非没有道理，道经所云，大盈若缺，大道本忌采伐过剩，各大宗门依托洞天福地，巧取豪夺，本就有违天道。但日精月华，山川菏泽，每日生就的灵气之类本就有限，他吞得多些，我吞的自然便少些，吞的多的，修炼越速，修成的禁制、法阵一类也威势也就越强，吞的少的，一步慢了，便是步步要慢。别说散修鬼修一类，便是些末流的宗门，如今也是惨淡经营，入不敷出。”
巨汉嗤笑一声，眼中愤懑未曾少平。成玄英也不理他，继续说道：“以这关中一代为例，大唐开国之时以真武洞府、三洞云宫为主，重霄观次之，共有洞天三宗，福地七宗，合计十宗。其后我重玄派新开一处洞天，真武洞府因武氏而亡，如今洞天宗门仍是三个，福地宗门却仅余五个，其中两个已是引为灵气断绝，失却传承。便是那重霄观，对外虽以韬光养晦称，但究其根本，只敢守着一亩三分薄田，无力与那张万福的三洞云宫争锋？”
成玄英叹一口气道：“这宗门之间争夺灵气，在你看来，自然是狗咬狗骨，最好两败俱伤。可你要知道，这洞天福地，我辈修士，用得，却毁不得，前代真仙破虚凿空，成就这些如同貔貅一般‘只进不出’的洞天福地，其中的神通，远非你所能想象。但凡一处毁损，积累数百载的灵气无处承载，其威能又岂是凡俗修士所能阻挡？怕是天上真仙，此时也动不得这些它们。便是那些已被耗干的洞天福地，亦是万分凶险，不瞒你说，我也曾探数个，其中虚空破碎，天地成规亦被扭曲，以我元神、法体之坚固亦不敢久留，更别说施法毁伤了。”
“未曾想世人视之如仙境的洞天福地竟是如此……这样看来，倒不如静待千载，皆是普天灵穴尽皆枯竭，只余一二巨头而已，这天下的宗门也就毁了七七八八喽？”听到此处，扛棺巨汉也是一哂。他虽说性子刚直，心思却不简单，成玄英话音刚落，他便已经看到这天下宗门的未来。如今天下宗门彼此仍能留有些许情面，一来是一来是前代真仙凿空至今不过数百年，各宗彼此之间拉开的差距尚不致命，二来也是神州大地广博无垠、物华天宝，灵气犹足。但这相互倾轧之势一成，灵气早晚入不敷出，别说分润给散修一些，就是宗门之间也必会为此拼个你死我活。
“强取豪夺，天道不容，洞天福地之一物虽好，却不见得能够久存。只是谁也不愿这宗门传承砸在自己的手上，也舍不得隔空牵引宗门灵气方能使得出的诸般大神通。故而也只能八仙渡海，各使手段，让这神仙梦多做得一天是一天。”见扛棺巨汉一点即透，成玄英也不对他多做解释。这一番话，与其说是说与巨汉，不如说是自伤自叹。
扛棺巨汉听罢，却向杨国忠问道：“敢问大人，您做游侠儿的时候，若是结了仇家，有人来劝，说‘这仇你也不用报了，左右这仇家也会老死’你又该当如何？”
“自然是骂过他娘，提刀自去报仇。”杨国忠道：“这仇不是自己报的，便是仇家死了，又怎能爽快？不过你怕是误会了老成，咱们成大真人也不是这等蠢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