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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月光花

潘郁彬

日寇占了北平以后,我们生活很苦,常吃窝窝头、白薯。当时,伯谛(我的老伴,原名王西徵,字伯谛,参加革命后改名纪新,共产党员)在燕京大学教书,又在辅仁大学兼课。

我恍惚记得,当时有位警察姓赵,他为了掩护伯谛顺利进城,将其改名元浩。后来伯谛老了,就自名为“元浩老人”。

伯谛进城(进西直门),一方面到辅仁上课,另一方面找何大叔(即何万生,地下工作者,党外布尔什维克。后被日寇逮捕,壮烈牺牲),联络去解放区(晋察冀边区)。

忽然有一天,伯谛进城,一夜未归。次日就是元宵节了(1943年元宵节)。他回来买了元宵,还有牙膏等日用品。我和孩子们都感到奇怪。这天晚间,他约来燕大的几位靠近的朋友,对大家说:“明早我就走了,可能往南方去。”我和孩子也莫名其妙。我问他路上你住在哪?他答道乡村住。我就更糊涂了,没有往下追问。他这是保密!这天晚上,元宵也没得好吃,我们都哭了!

次日,他和我们分别了。悦子(当时10岁的大女儿)小辫也没顾得梳,散着头发,急忙跟着爸爸跑到清华园车站送别。她一边跑一边哭,又哭着跑回来。

为了能和何大叔联系,不久我们就从燕大附近的枣树院搬到城里,住在于澄宇先生家的院里。何大叔常来常往,到于家小屋密谈。他表面上做敌人军分会工作,暗中做地下党的工作。他是联络交通员。

伯谛音信隔绝,偶尔捎来生活费,都由何大叔转交给我。后来我们一家人到晋察冀边区团聚,才知道元宵节伯谛走后的情况。他到保定下了火车,是刘忠(地下交通员)的儿子接他,到了蛮子营,当天夜里就过封锁线,他连饭也没顾得吃。到了晋察冀边区,伯谛先在联大工作。1943年6月27日,组织上决定我们娘儿四个投奔晋察冀边区,参加革命!这天夜晚,何大叔跑来跑去,累得他汗水顺着袖口流到手背,往下滴答。他再三叮咛了一路的接头方法和暗号,唯恐我们记错。这天晚上很紧张。次晨,院里的人全没起来,我们娘儿四个就早早准备,吃了点烧饼,每人都穿着蓝布褂,拿了个小包袱,丢下家,头也没回。就这样去了!

到保定下了火车,我领孩子分别坐了两辆三轮。到了蛮子营村口,果然有一位老头手拿芭蕉扇,坐在村口等我们,向我们打招呼。到了村里,不大工夫,刘忠回来了,相见很亲,如同家人。晚上,在村里常常换地方住,有时还登梯子,越墙头,再换另一家住,为的是不让敌人发现。

住了几天,开始80里的夜行军,老乡背着小惕(当时4岁的小女儿),大家冒着细雨,冲过敌人的封锁线。那天晚上,有一个连的八路军战士掩护。穿着土布衣服,头上缠着毛巾、腰里挎着盒子枪的武工队员给我们引路。看他们一个个英武气概,好不威风!有他们一路保护,我们就能冲破黑暗,奔向光明!一夜急行军,凌晨到了晋察冀军区一分区。见到了杨成武和张大中、区萍(现名安捷)几位同志,真比亲人还要亲!

休息几天,又开始五天的行军,过沙河、唐河,到了边区政府,住在南湾。聂荣臻、姚依林等各位首长还准备了好菜好饭招待我们。给伯谛打电话,他从联大赶来。党的指引使我们全家参加革命,又在革命根据地团聚。

从边区政府到联大不久,恂到边区中学学习。从联大到边中,要跨涉200多里路。

忽然一天,李大叔小声和伯谛说:“鬼子要‘扫荡’了,得转移。”这时,阜平的枣已经红了,满山遍野都是红晶晶的大枣。老乡们忙着坚壁粮食、锅碗等,什么也不让敌人得着!连个人影也让敌人摸不着!

有了情况马上转移,深夜吃不下去饭,就用小手巾包上点小米饭,带在身边,留着中午吃。夜间常常是和衣而卧。

一次大雨天,住在桑铃沟,房东是妇救会主任。同志们挤在一间房里,炕上地下全是人。夜里没有灯亮,下地就会碰着人。妇救会主任给同志们烤淋湿的衣服,烤一件又换一件,柴火不多了,哪里会烤干呢。这一天做了八锅小米饭,炕烧得很热。

后来又转移到一个村,村名叫“大油瓶”,住在老乡家里。我们走得又累又饿,因为弄不到粮食,只煮的萝卜和倭瓜,又香又绵。

在山头上转来转去,天气渐渐冷起来。领导决定,叫我们转移到大黑山,又名神仙山,这在阜平一带是最高峰了。傍晚,清华、老安、陈玉和我们一家人,上到半山腰,因山路崎岖,实在难以攀登,到山顶已是拂晓了。

一个三面有矮墙的羊圈,就变成我们的“家”了。这座大山,是个坡形,好似房顶。我们割了些草和玉米秸,就在山崖下面搭了个窝,草铺在地下,玉米秸搭顶,谷草捆当门,顺着“门”边还流着细细的小水。羊圈之中一灯如豆,大家就睡在这儿。后来,伯谛一个人睡到看青老乡住过的小屋里。

时值隆冬腊月,可是大家不畏严寒,不怕艰苦。每天黄昏,野狼嚎叫,雪地上全是狼爪印。有一天,老安去背水,碰上狼也在那里喝水,老安没带武器,只好飞起水瓢打过去,狼跑了。我们深夜在大雪覆盖的梯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狼也没吃了我们。饭食,有什么吃什么,主要是玉米、小米,有时还能吃顿面片,偶然改善生活,包萝卜馅饺子。没有擀面棍,就用拧羊毛线的拨拉锤擀皮。老安一喝热面片汤,顺着脸往下流汗,越吃越高兴!就连四岁的小惕也不哭哭啼啼了。这里山高,空气稀薄,有时柴火点不着,饭也不好熟。我们就翻到另一个山头,弄来干柴烧,总算把饭做熟了。

我们在这一带打游击,住过龙王沟、结伴沟,还住过老君堂。有一次行军,警卫员梁清华保护我们,我抱着小惕坐在驮鞍上,骑着马走着走着,觉得绳子疙瘩硌得慌,伯谛从他的马上下来,帮我们捆绳子。就在这时,他那匹老马滑下山崖,摔死了。如果他不下来,就连人带马一块儿下去了。

我们在神仙山上打游击,整整有一个多月。有一天,我们遥望高空,忽然发现一架敌人飞机,屁股后面直冒烟。后来才知道,“扫荡”边区的日本鬼子滚蛋了。

李大叔通知我们下山,住在河西。不几天过新年。每人二两羊杂碎,还有萝卜。房东桂胭脂的爸爸准备过春节,拌的绿豆芽,还送给我们一盘。大家吃着说着笑着。残酷的反“扫荡”终于结束了。

次年(1944年)3月间,组织上考虑今后日本鬼子还要来“扫荡”,决定把我们老幼送往延安。伯谛还留在边区政府工作。恂和我们一块走。

3000里的长途跋涉,晓行夜宿,有时夜间行军。途中骑骡子,有时徒步走。陈凤桐是领队的队长,同行的还有宋老(宋劭文的父亲)、老阎、王成周、周平、李依、阮若琳、阮崇武、郑汝志、郑汝忠、包建章、张秀英、小韩、小傅、小田、小安等同志。还有四个交通员,两个打前站,两个紧跟随,领着我们绕着敌人的据点行军。交通员里有两个老王。其中一个,我们管他叫“好老王”,其实他也很凶,手里老拎着一个小筐,上面盖一块破抹布,小筐里装的不是吃的,而是对付敌人的手枪。另一个,我们管他叫“坏老王”,其实他并不坏,只是有点脾气。一路上长途跋涉,他们保护我们真是千辛万苦!事隔几十年的时光,我还常常想起他们的面孔。没有昔日的艰苦奋斗,哪会有今日的幸福生活!

每逢上山时,陈凤桐走在前面,他走得不紧也不慢,大家跟着他走,不累得慌。有时,转盘道,过悬崖,很惊险!我就下了骡子,徒步走几十里。小惕和仙玲骑一个骡子,恂跟在后面,保护他们别摔下来,一路真是辛苦!

有一天,气候寒冷,还下了雪,夜里要过滹沱河。李依第一队过河,她写回来一个纸条说:“老潘来例假,别河,最好叫人背。”我鼓起勇气自己过河。别的人还不好意思,不脱裤子。我不管那些,脱了裤子,上面只穿棉袄,就进冰冷的河水里。因为河底全是细泥沙,不顺河道,就会陷下去,很危险。还要过一道又一道小河岔,不是过一道河就完了。老乡背着小惕带路。河水很深,尽管背包背得很高,底还是湿了。雪后河,冰凉刺骨,冻得直流清鼻涕!一夜才过完滹沱河。

同蒲路是敌人的封锁线。过同蒲路前那天晚上,大家包饺子吃,改善伙食。我不料得了急性肠炎,一晚上大便11次,也没药吃。这天晚上还要继续行军,我虚弱得三步一走,五步一歇。14岁的恂儿搀扶着我,一步一步往前走。后来,他让我先在村里歇下,再来接我。我还是挣扎着和大家一块行军。这天晚上,正是敌人从山下路过。我们一连翻了五个山头,却不见敌人的踪影。下了山,进了山沟,大家才喘口气,痛饮清泉之水。我也顾不得拉肚子,喝了泉水,真是神了,从此肠炎止住了。一夜紧张的行军,大家都疲倦不堪!到了村里,谁也没吃小米饭,只喝点米汤就睡了。

小长征的路上,既有苦事,也有乐事。常青的松柏,遥望一片翠绿。野鸡在草丛中叫着,羽毛非常美丽。路上还遇到野猪。山西一带,有甜馅的烧饼,当地老乡叫“裹馅”,挺好吃。还有一种粉汤,米粉、羊肉丝、鸡蛋皮丝、精汤,味道挺美。主食是荞麦面、小米、土豆,山西人会做荞面、荞面、荞面卷,能做出好些样来。没有什么调料,就泡酸菜汤,挺好吃。但是不能吃多了,吃多了胀肚。那里山高严寒,土豆长得又大又面又甜。潮湿背阴的山地,还长一种“地皮”,黑色,绿木耳一样,也能当菜吃。只是太阳一出来,它就蔫巴了。

行到晋西北,军区司令部招待大家吃好菜好饭。休息休息,又接着行军。本打算翻过山去,继续前进,不料登上山头,寒风刺骨!只好住在山上一个村,叫“岗沟”,人家不多。

崞县是游击区,满山遍野长梨树。夜行军,“月照征途”。两位交通员照例前行探路,看有没有敌情。我们停在半路,等候消息。不多时,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后面两位交通员说:“可能登翻地雷了!”附近村里的狗也叫,人也喊,大概有情况了。我们这时候的想法:如果日本鬼子来了,我们就跳崖!四岁的小惕也低声问我们:“是日本鬼子吗?”只是小安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还在笑。不多时,探情况的交通员回来了,原来村里放哨的,当我们是日本鬼子呢,扔了一颗手榴弹!所以村里人声嘈杂,狗叫不止。等我们进了村,老乡说:“原来是自己人呀!”这一场误会,一场虚惊,说明彼此的警惕性都很高!一夜过去,天将拂晓。老乡慰劳我们20斤梨,皆大欢喜!

到了兴县,就到黄河边了。黄河的水又黄又混,像黄泥浆似的浊浪奔腾。这天行在黄河边,仙玲骑在骡子上,小惕在同一头骡子的屁股上骑着,不慎就会掉进黄河,很危险!恂跟在骡子后边,托着小惕,真是辛苦!后来,用布缝了个兜,兜着小惕,避免掉下来。过黄河,有大木船,人、骡子、行李都上船。有撑船的,也有拉纤的。他们光着身子,只穿一条破裤子,浑身风吹日晒,黝黑黝黑,只有老艄公的胡子又白又长。他们的水性好,有人会踩水,把东西顶在脑袋上,踩着黄浪就过了黄河。我们“不到黄河心不死”,延安在望了!

过了黄河,就到了陕甘宁边区。经过葭县、清涧、米脂、到了绥德,休息几天。长途跋涉,鞋没有磨穿,衣服倒破了,缝缝连连,没有线用。同志们说:“学会纺线,得糟蹋半斤棉花。”我想,这怎么办?于是,从恂的被里边寻出一块旧棉花,学着纺线,用纺车摇啊摇,居然学会了!很高兴!

这一天是1944年6月8日,再过两天就要到达目的地——延安了!整整三个月、3000里的小长征,我们终于坚持到胜利了!

我们住在杨家湾,总政干部招待所。山上山下都是一层层一排排的窑洞,远看就像是高楼依山而建。我们住在山上一个老窑里,一个窗户一个门,里面有土炕,土炕上搭的木板床,住在窑洞里冬暖夏凉,真是好!比我小时候住在沈阳的破屋里,冬天墙上挂满了厚厚的霜,真是幸福多了!

初次见面,同志们对我们很关怀,很团结,非常平等,非常民主,就像是一个和睦的大家庭。经过大家讨论,给我由大灶饭改为中灶饭;缺衣服,多发给我一件。中灶饭的伙房在山下,每顿饭有人挑着两个桶送上来,再给我们盛到盆、碗里。老赵头专做小孩饭,每次到开饭时,他就喊:“小孩开饭了!”

到延安不久,过中秋节。中央组织部宴请从晋察冀来的同志们。这天,听说彭真同志的身体欠安,由张洁清同志相陪。

成仿吾同志知道我们来到延安,特地来看望我们。他还关怀地问我:“在这里住可以不?如果不习惯,可以搬到别的地方(指交际处)去住。”我说:“很好,很好!就住在这儿吧。”后来,我领着小惕,常常去看望成仿吾同志和他的爱人。他们住在杨家岭。

组织上非常关心对孩子的培养教育。恂到延安中学学习,住在桥儿沟,一礼拜回家一次。悦到抗小,在小砭沟,韩作黎是班主任。

到延安不久,我们就参加了大生产运动。纺线、种菜、拧毛线、织毛衣、缝军装……什么活都学会了。纺车很多,一人一个,都会纺线。有的女同志,一边纺线,一边唱歌,哄着孩子,真有个乐趣!李月金自动借给我四两棉花,鼓励我学纺线。开始我没信心,怕纺不了头等线,只好耐心学着纺吧。一天到晚,纺车嗡嗡地响,越纺越有瘾,晚上点起小油灯,还在窑洞里纺呢!

头一次去卖线,李世民和我一块,路上她说:“潘大姐,你纺的线一定是头等的,我这次纺的许是二等的。”我还不相信,结果她说对了!我刚学会纺线,就卖了头等,信心增强了。用卖线的钱再买回棉花继续纺。后来,不知谁发明的,在纺车上安上个加速轮,只要转一下就能抽出一根线,比过去快多了!大家纺得更欢,劲头更足!

种菜,种茴茴白(洋白菜)、西红柿、萝卜、土豆、倭瓜。自己在山坡上创块荒地,从厕所里掏粪积肥,到山下往山上挑水,或用桶提水,用盆端水浇菜。这里山高,吃水、用水都很困难。每天用骡子往山上驮水,有时把骡子累死了。我为了节省水,有时用雪化水做饭,还上了黑板报,受到表扬。我还把节省下来的灯油给有吃奶孩子的妈妈,晚上好用,也受到表扬。

因为水很困难,打开水有一定的时间。烧开水的老杨是爬雪山、过草地的“老长征”,工作认真负责,大公无私。有一次,何英不按时间去打开水,气得老杨把她的水壶仍到山崖底下去了。进北京以后,听说老杨在中南海工作。可惜没有和他再见面。

每到礼拜六,全家团聚。恂从延安中学回来。我到延河对面,买来羊肝、羊肺等,给孩子们做点好吃的。小惕的脸红红的、圆圆的,就像西红柿一样。恂还给她编写了看图识字课本,教她认字。恂也学会纺线,在寒假里纺了一斤头等线。过年时,恂还做了一个走马灯,上面贴几个戏里的人,转起来挺好看。同志们都来看走马灯,有的还抱着小孩来看。又热闹,又高兴!

1945年11月1日,恂在延安中学入了党。我们全家都感到无上光荣!

到了冬天,气候很冷。公家给我们发木炭取暖。这里的木炭很好,在炭火盆里点起来,红彤彤、暖洋洋的。木炭渣和成煤球,还可以做饭。

中央党校礼堂有时演平剧(京剧)《逼上梁山》、《三打祝家庄》、《大名府》等等。我们全家最爱看戏。毛主席也常去看戏。我们既看了戏,又光荣地见到了毛主席!每次看戏,悦总往前边坐在首长席。有一次,遇见周副主席,他见了小惕,还把她抱起来坐在膝头,送给小惕一个烟盒玩。我至今还保留着这个宝贵的烟盒!

1945年8月15日夜晚,传来了惊人的喜讯——日寇无条件投降!整个延安城就像开了锅一样,锣鼓齐鸣,口号震天,到处点起火把,就像一条条火龙在延河两岸飞舞。有的人把草垫子也点着了,连自己平时舍不得吃的油都点了火把。扭秧歌,放鞭炮,狂欢竟夜。第二天,杀猪大会餐,山上山下摆了很多桌丰盛的菜肴。八年艰苦抗战,牺牲了多少同志,我们终于胜利了!

1946年2月1日,旧历除夕。早上,刚打来黄米饭,还没等吃,就听窑洞外面有人一边跑、一边喊:“毛主席来了!毛主席来了!”大家一窝蜂似的跑下山去,果然有一辆汽车停在路边。一打听,原来毛主席是来探望关向应政委的病情。等了一会,毛主席从远处山沟里走来了。我们这一群男女老少迎了过去,夹道欢迎。小孩一边跑着、一边欢叫:“毛爷爷!”毛主席从我们身边走过,向我们微笑、招手;他坐进汽车以后,还隔着车窗向我们招手!我们都看傻了,谁也没想到和毛主席握手,向毛主席拜年。事后想起,后悔莫及!更何况我们不久就要离别延安了。

这年春天,延河解冻,柳树发青。抗战胜利以后,不少同志又从延安回到前方。张家口、宣化解放了,成立了察哈尔省政府,伯谛调到察哈尔省政府工作。组织上让我们准备回宣化,和伯谛团聚。4月初,我们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延安,告别了艰苦奋斗、团结友爱的同志们,又踏上了漫漫征途。

抗战胜利不久,蒋介石就发动内战,猖狂进攻解放区。

我们从张家口、宣化撤退,到蔚县的桃花堡暂住。因为前方的伤员运到这里,桃花堡就成了慰问站。我们参加了抢救伤员的工作。

没有医院,药也很缺,医疗非常困难。有的伤员伤势很重,悦和惕就给伤员喂饭、喂水、按脓血、接大小便。有一个名叫王奇的重伤员,流血过多,没有止血针,伤势恶化。小惕喂他葡萄,刚送到嘴边,眼看着他停止了呼吸!他为祖国为人民献出了生命,烈士的英灵永垂不朽!后来,每年到了清明节,我们必献花圈,祭扫烈士墓。

初秋时节,我们又转移到涞源县马跑泉村。据传说,昔日杨六郎从此经过,马蹄子刨出来泉水,故名马跑泉,传为历史佳话。一进村,果然看到泉水清澈,川流不息,冬天还冒热气。泉里有鱼。这个季节,已是“霜叶红于二月花”。梨、桃、李子、柿子都结了果,景致很美。至今我还保存着马跑泉村画的风景写生。这里的老乡很骄傲,说自己村子是“全果木、全菜”,样样齐全。可是,却不认识西红柿。我从延安带来的西红柿子,给武成周种上,长得很壮,结了鲜红的柿子。他一边吃一边咂吧着嘴说:“吃一个一天也不渴!”就这样,西红柿传到全村。后来,武成周和他的老伴周富贵叫我们孩子认他们“干爹”、“干娘”,可亲近哩!

我们住傅荣家的房,住得久了,相处如一家人。傅荣见悦从学校回来,就到园子里摘下鲜红的李子,用衣襟兜着送到我们屋里。我做了月饼,也给傅荣送去。有一天,傅荣在泉边炸果子(油条),伤员们来围观,有个伤员问另一个伤员:“这玩意儿怎么吃!”那个伤员答:“人家都是先咬肚哩!”逗得我们都笑了。

老乡们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准备过年了。家家户户推磨磨细玉米面,发了以后对上碱,里边还放上馅,在小铁铛上烙成饼,叫“黄”,做得很多,留着过春节吃。也有大米饭。菜是“条子”、“片子(就是萝卜条和萝卜片)”,或是肉汤白菜加点粉条。每户都送给我们“黄”,真是应接不暇!这一来,主食很丰富,吃也吃不完!我们也做饭菜,请村里年老的乡亲们来吃年饭。真是热闹极了!

前方下来的伤员,陆续转移到马跑泉。重伤员住在北城子、南城子,马跑泉住的是轻伤员。后方医院、汽车队都住在这里。我们到天齐庙去慰劳伤员,带了一条纸烟,还给伤员喂饭、喂水。有的轻伤员还在担架上唱着歌,真是革命乐观主义!我们和伤员们每天都生活在一起,泉边、地里、我们住的屋里,谈笑风生,如同亲人。有时和伤员们一块到地里捡花生,煮熟了共同吃,别有一番乐趣。有个伤员名叫牛克昌,还会做小胡琴,做得很精致。

汽车队里,有三个日本人,中国字写得很好。还有两个苏联人,年纪大点的叫“干巴拉金”,年轻的叫“阿料”。这些外国司机,也和我们相处得很熟。小惕和汽车队的叔叔们天天在一块,浑身都是汽油味。

为了慰问伤员,配合村里的土改,赵医生和孟校长领导排戏。先演《白毛女》,孟校长饰杨白劳,小惕能演全部的白毛女,有时李宝金演后部白毛女。第一次演,一个小庙台就是舞台,一把二胡,再用一把梳子,上面绷上薄纸,用嘴一吹就当口琴。老乡和伤员们就站在庙台下边看,剧终了,夜深了,大家还不想走。后来,又到北城子、马庄去演《白毛女》,老乡们最喜欢看小惕演。有些乡亲一边看戏,一边流下眼泪!他们还演出过《宝山参军》、《四女拜寿》、《大花碗》、《三个护士》、《四个伤员》等剧。伤员和村干部都参加演出,演得挺好。悦演刘多莲,小惕饰护士小李。

赵医生看护、治疗伤员很尽责任,还给老乡治病。武斌是忠厚、善良的贫农,他的老婆流产了。赵医生给她连续吃药,终于病愈。武斌两口子非常感谢,常给他送老玉米。

赵医生和我们也相处很亲,常常在我们屋里欢聚谈笑。他领导排戏,也参加演出。如果戏码不够,他吃完晚饭一会儿工夫就编一出,干劲非常足!有一天,黎明前,赵医生背起被包,和我们分别了。我们在泉边远远目送,不一会儿就望不见踪影了。他临别前还依依不舍地对我们说:“快回去吧!别着凉。”

我们从张家口撤退时,恂随着张家口工业专门学校转移,后来到了河北省平山县柏岑村。1946年底,他投笔从戎,自动报名参军,没有和家里商量。在军校学习后,先调到晋察冀画报社工作,后来上前方,在二纵队五旅(后改六七军一九九师)做编辑、记者。他到前方时,路过马跑泉,和我们见了面,就匆匆分别了。从此,他跋山涉水,枪林弹雨,经常行军、打仗。

我们在马跑泉住了两年之久。医院的任务完成,伤员都陆续走了。

1948年,我们也要和村里男女老少阔别了。临别时,老乡们都出来送我们,一直送到村口。武斌是村里忠厚老实的贫农,他跟着我们坐的大车,走一程又一程,依依不忍分别!还问我们:“路上有钱吗?”走在半路,我们暂住蔡村岗时,武成周又专程来看望我们,还住了一宿,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北平和平解放。新中国成立了。我们又回到了远隔千山万水的北平。

包围北平,开国大典,恂和他们部队都参加了。我们能回到北平,也有恂的一份功劳。可是,他们又奔赴前线,驻守海防,并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

伯谛先后在中央人民政府政法委员会和国务院内务部等单位工作。悦在师范大学,惕在美院附中学习。我操劳家务,支持老伴和儿女们的工作和学习。

建国不久,伯谛和我应邀到中南海,参加了中苏友好协会的盛会。周总理向大家举杯祝酒,还和我们碰杯。这一情景,牢牢记在我心中。这又使我回想起在延安看戏时,周副主席把小惕抱起来放在膝头的场面,往日情景,历历在目。

我一辈子没有别的嗜好,就喜欢养花、画画、看戏……我爱花如命,既爱养花,又爱画花。只要看见花,什么忧烦都忘记了。

1956年,伯谛告诉我,郭沫若先生要编写《百花齐放》的诗集,在报刊上广泛征求花名及花的习性。我听了非常高兴!一口气写了好几页信纸,推荐了很多种花的名字、习性,连培育方法我都写了。其中一种就是月光花,被郭老采用。

月光花本不是名花,它白白净净,平平常常,很像牵牛花,只是花朵略大,因为到了傍晚才开花,又名“夕颜”。二弟王促彦早年留学日本,是位农业专家。他在华南农学院任教时,把月光花与白薯嫁接,长出来的新品种又大又面又甜,变低产为高产。由于二弟在农业科学研究上作出成就,当选为全国人大代表。我给郭老写信,作了介绍。

后来,我收到了郭老的回信:

“潘郁彬同志:

月光花,依照您的建议,加进去了。其他各花都有,谢谢您。

郭沫若

一九五八·五·九”

大名人能给我这个普通妇女写信,真是喜出望外!

郭老写的月光花,把我介绍的情况写进去了:

“我们和牵牛花有不少相同之点,

牵牛花开在早晨,我们开在晚间。

乳白色的花朵放出些香味清淡,

叶够肥阔,藤善攀缘,可直上屋檐。

科学家们把我们嫁接在白薯上面,

结出的白薯大如倭瓜,又多又甜。

白薯本以产量丰富而受人称赞,

咱们结了婚,保证着多产再多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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