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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尘世难逢开口笑(1)

开学前一天,赵家鸿和朱文阁终于结束了这趟长途旅行,回到了大连,莫春到车站来接他们。先把朱文阁送上车后,莫春拉着赵家鸿的衣袖走到一边,悄声问道:

“你怎么惹他生气了呢?”“没有啊。”赵家鸿否认道。自从识破徒孙的身份以后,朱老夫子的心情一直不大好,不过并没有怒形于色呀。“怎么没有呢?他一生气,就一句话也不说,倒和你一个样。”

莫春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很自信没有谁比自己更了解这一老一少了。赵家鸿不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开口了。“春儿,我想求你一件事情。”“什么事情?”莫春一听惊奇极了,对于一对热恋中的情人来说,除了求婚,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用得着“求”这个词。“你还记得我第一次上你家去,把一个铁盒子送给了朱阿姨吗?我想请你把它拿回来,让我看一下。”

“送出去的东西,就像泼出去的水,怎么好再收回来呢?”莫春一听就笑了起来,觉得这个要求太莫名其妙了。不过,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心又软了。

“里面不就是一块破布嘛!有什么可看的呢?我当初还觉得奇怪呢,这么一件东西,也用得着你舅舅千里迢迢地托人送过来吗?”到现在,她依然以为赵家鸿是章天一的外甥。

“我只想看一看上面的图案,并不想要回来,如果不行的话,复印一下也可以。”赵家鸿始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这正是他自己想知道的。

莫春还是迷惑不解,不过,她最终答应了赵家鸿的要求。

“复印的时候,为了效果好一点,你不要用分辨率太高的复印机。”赵家鸿提醒道。

“傻子,这还用得着你说吗?”莫春连嗔带喜地看着他,恨不能刮一刮他的鼻子。这种事情,计算机系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赵家鸿也自嘲地笑了起来,他想齐芸说自己在女孩子眼里有魅力,也许就是因为自己笨得出奇,也傻得可爱,引起了人家的同情心吧。

大三的日子开始了,赵家鸿一回到学校,就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一个不好的消息,以及一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消息。

在这次四级考试中,管理系可以说是大获全胜,通过率超过了95%,名列全校第一,其中优秀率达到30%。可是,让赵家鸿感到美中不足的是:他只差0.5分就可以拿到优秀。当然需要0.5分的不止他一个人,崔锋只要0.5分就及格了,而徐晓卉呢,人家只差0.5分就是满分了。

同时,系学生会也进行了改组,出人意料的是,接替刘大为继任学生会主席的人竟然是徐晓卉。赵家鸿被安排做她的副手,主管文娱和宣传工作。

赵家鸿并不知道,就在他回来之前,系里曾经就学生会主席的人选产生很大的分歧。但是谁也想不到的是,支持赵家鸿出任学生会主席的是王红军,而反对者竟然是齐芸。

王红军的理由非常充足:赵家鸿当初服从大局,扎根基层,为全系的学生干部做出了表率;组织放电影既凸显了管理系的本色,又开了风气之先;而且,本次四级考试取得如此佳绩,作为年级队长的他也是功不可没。加上个人形象不错,校内也有一定知名度,用“众望所归”来形容毫不为过。

而齐芸的反对意见只有一条:赵家鸿是个将才而不是帅才,如果他当头的话,学生会的工作可能会偏离大方向,给大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由此可见,齐芸才是唯一真正了解赵家鸿的人。

于是,在她的坚持之下,徐晓卉就成了管理系十年来第一个出任学生会主席的女生。

和很多人的预料一样,赵家鸿公开拒绝接受新职,谁都认为他是在闹情绪,惟有齐芸吃了一惊,难道是自己把人看错了?所以下课后,她特地到一班的专业教室里去找赵家鸿,才到门口,就发现他竟然和徐晓卉坐在一起聊天。

“我们做搭档已经有一年多了,你应该了解我这个人,虽然性子很急躁,但绝对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我确实是有一些个人问题要处理,怕抽不出时间来做好这份工作。”赵家鸿说得很真诚,因为他想查清自己父亲当年的那段往事,所以不愿意再把精力花在校内工作上。可是听在别人的耳中,却是另一种声音:我正在谈恋爱,实在分不出心来。

“我知道你很忙,不过我不会影响你的——你的个人生活,我只希望你能多帮我出出主意,具体要做的事情,我可以直接交给下面的宣传部长和文艺部长,不会麻烦你的。”徐晓卉是个性格很坚定的人,而且她深知自己的弱点正是赵家鸿的强项。

赵家鸿还没有开口,她又忍不住加上了一句。

“我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过分,因为你毕竟——毕竟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是我确实离不开你。”她一说完,才知道自己有点忘情,一丝绯红马上从腮边沁出,刹那间就遍布了脸庞。

赵家鸿见状,心突然软得跳不起来,于是点头答应了。齐芸听到这里,知道一切都已了结,于是笑眯眯地走了进来。“王导还怕你们有什么矛盾呢?我说不用担心,他一定要让我来一趟。你看,我还没来,你们自己就把问题解决了。”两人一见她,赶紧站了起来,齐芸一落座就看着赵家鸿笑。“我听说你的女朋友是校花,我还没有见过呢,什么时候领来让大家瞧一瞧?”赵家鸿很奇怪她为什么对自己的事情了如指掌,所以说是也不妥,说不是也不好,只能跟着笑,过了片刻,他才开口说道:“这要归功于徐晓卉,要不是她牵线搭桥,我们俩现在还不一定认识呢!”赵家鸿是想借此来表达一下谢意,可是话一说出口,才知道犯了大忌,因为徐晓卉的脸色当下就僵住了。

现在倒轮到齐芸奇怪了,她知道女人天生的两大喜好是生孩子和做媒人,前者是必修课,后者却连选修课也不是——顶多算是业余爱好,断没有自己还没有着落,却费心替别人张罗的道理。更何况以徐晓卉的性格,心里就算是喜欢上了谁,也会深藏不露,怎么可能去扮演红娘的角色呢?她正想问个究竟,可是见到两人一个神色讪讪,一个垂头不语,知道另有隐情,于是换了话题,问起了学生会新学年的工作计划。

这边暂时安顿下来了,赵家鸿立即去找“兰心盟”的人,准备把另一副担子卸下去。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纯粹是多此一举。

在“兰心盟”新学期的第一次聚会上,他连一个熟悉的面孔也找不到了——不,他认识的人并不少,比如胡华就作为临时召集人出现在了台前,只是那些曾经和他围坐在海滩上,一起啃干馒头、喝开水的人已经不见了。

这次大会的热闹程度在“兰心盟”的历史上可以说是空前的,从此,“兰心盟”有了新的纲领、新的领导和新的风貌。

大会只开了一半,赵家鸿就悄悄退场了,他回到了宿舍,把岩冰留给自己的包重新锁进了柜子。要知道,“兰心盟”毕竟不是丐帮,不是谁拿着打狗棒都可以成为法定继承人的。

胡华成为“兰心盟”的理事长后,立即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他使出的第一招,就是请建筑系的高手设计了一个兰花标志,然后交给校办工厂大批量制作,按每个5元的价格面向会员发售。谁要是佩戴它,就表明自己是大自然之友,是坚定的环保主义者和富有爱心的人,这一点对于刚入学的九二级新生具有强烈的诱惑力,于是不到一个月,兰花标志就和校徽一样,成为了新生胸前最常见的饰物。

很快,“兰心盟”不但由校园里最激进的组织变成了最富裕的社团,而且也从学生处的重点看防对象变成了学校精神文明建设工作的有益补充,前管理系团委副书记胡华随之声名大噪,在公开场合几乎和校学生会主席分庭抗礼,不过在管理系却没有多少人买他的帐,319寝室的兄弟们尤其对他不感冒,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但用崔锋的话来说,就是一个肯和牛芳兵谈恋爱的人不管做什么,总之是高明不到哪里去的。

不过,胡华和赵家鸿的个人交情却不错,而且这个人也很直爽,有一次见了赵家鸿,还主动坦白自己这一招就是从班级去年放电影中悟出来的,赵家鸿一听连忙表示不敢当,心想那可不是一会事。但两者的差别究竟在哪里呢?他却说不清楚。要知道,“兰心盟”现在除了组织大家看鱼、观鸟和赏花外,并没有什么出格的新动作,而且出游的费用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表现显然和以前的“兰心盟”有着天壤之别,可是自己当初不也明明白白地告诉系主任瞿云卿:放电影的目的就是为了聚敛钱财而不是为了锻炼同学们的能力吗?

不过,这些让人困惑的事情很快就被他抛到一边了,因为莫春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这几天,我都快要把家里翻个底朝天了,连一点踪影也没有,到最后才想起来妈妈可能把它锁进了存放书信的一个匣子里。今天中午乘她午睡的时候,我才找到机会把钥匙偷出来,打开一看果不其然。真是的,在自己家里找东西,倒像是跑到别人家里做贼一样!”莫春一见他就大发怨气。

可是,真正感觉像做贼的人却是赵家鸿,他从莫春的手中接过了那一张纸,心里的感激、惭愧和忧愁交织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好。

“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就胡子拉茬了?”莫春说那一番话的本意是想让赵家鸿好好地抚慰一下自己,可是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脸,自己倒先有点心疼了。

“我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失眠,没睡好觉。”赵家鸿说了一半真话一半假话,他的失眠是真,可是心里很清楚原因是什么。

“是不是因为我那天说的话让你担心了?别害怕,姥爷在说你的好话呢!”莫春想起了接站时的那一幕,她本来想吓唬他一下,到最后又不忍心了。

“他说什么了?”赵家鸿马上来了情绪,追问道。

“他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通,除了夸你,还说什么‘最重要的是看本人,不要在乎家庭背景’之类的,我可一点也听不懂。”莫春低下头,用手指在他的胸前不断地上下划着。

可是听了她的话,赵家鸿心中并没有感到欣喜若狂,反而是阵阵绞痛,因为朱文阁的这句话等于坐实了自己的父亲就是个无信无义的小人,而这和他心目中的父亲形象简直判若云泥。要知道,赵家鸿虽然时常和父亲发生冲突,但那更多的是青春期男孩的心理需要,而在他的内心里,父亲始终是世界上最完美、最崇高、最爱自己的人。

莫春感觉到了他胸口剧烈的起伏,连带着自己的心也跳了起来,她仰起头来,眼波如水,鼻息微微,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可是赵家鸿只是轻轻地吻了她一下。

“如果你的父母不同意,那该怎么办呢?”

在这之前,他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可是现在,这已经成为横亘在他和莫春之间最大的障碍。

“你怎么急成这个样子?我们还这么小,干嘛要想那么多呢?”莫春闻言推开了他,半责备半取笑道。但事实上,作为一个女孩子,她从两人相处的第一天起,就不可能不去想这段感情的最终结局。她自己早就已经细细盘算过好多次了,除了姥爷的支持之外,妈妈表面上对来访的赵家鸿和李潜龙一视同仁,可是莫春能看出来她心里的倾向,只有爸爸的心思一向很深,谁也琢磨不透。不过,作为唯一的宝贝女儿,她领进家门的人,他好意思踢出去吗?

再说,这个社会早就不讲究什么门当户对了。就算有什么说法的话,赵家鸿的父亲是中学校长,算是半个书香门第了,而自己的父亲虽然是政府官员,也是读书人出身,母亲还是建筑设计院的技术专家,两家父母在一起应该更有共同语言才是。

她的考虑也就到此为止了,在那个年龄阶段,她不可能把问题想得更复杂了。

莫春拿到铁盒子后,只看了那张刺绣一眼,就知道绝对不能把它放进复印机里。她来到了计算机中心,先用扫描仪将它扫描进了电脑,然后像整容一样,对图像的每一个细部进行了修正,直到最后实在无可添补了,才打印了出来。说实话,她可从来也没有在化妆上花费过这么大的精力。

赵家鸿一回到宿舍后,就躲进了自己的蚊帐中。他把这张扫描图反复研究到了熄灯,可是和第一次一样看得一头雾水。

这似乎是一幅山水画,不过也不敢肯定,因为线条实在太杂乱太粗陋,不但笔意不合顺畅如水的传统技法,而且形状也大违自然的原理。勉强看来,从左到右共有三座山峰,不过,前两座与其说是山峰,倒不如说是两个突起罢了。尤其是第一个,简直突兀得令人咋舌,它像一条招摇的水草,更像是魔鬼从地狱里探出的一条奇形怪状的手臂;中间一个还算规矩,是个标准的三角形,但总让让人不自觉地想起野地里的坟堆;最让人称奇的是右边的那座高山,它的高度不但是前面两座山峰的总和,而且大得离奇,占据了全图将近一半的空间。更奇怪的是,它的山腰位置还有一个中空的大洞。也许正是这个原因造成了它的根基不大稳当,否则的话,左边就不会有一块巨石从山坡上滚落下来了。

那些原本就模糊的文字经过一番扫描后更成了一条黑带,什么也辨认不出。赵家鸿原本对它们就不报什么希望,现在更死了心了。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父亲是从哪里得到的?为什么要送给朱飞烟呢?

这条线索既然断了,那么只能另辟蹊径了。

赵家鸿彻夜难眠,猛然间心头一亮,他想起了一个很蹊跷的问题:当年参与寻宝的人里面,朱文阁并不在现场,自然不知其详,所以只有他的三个学生是知情人。赵家鸿自然不能去问自己的父亲赵德光,更不能上门去问莫如海,所以唯一的突破口就是章天一。要知道,章天一因为这件事情倒了大霉,所以,最恨赵德光的人应该是他,可是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两人在凉州却成了最好的朋友?

只要章天一肯开口,那么一切就真相大白了,所以,天一亮,赵家鸿就立即写信给章怀玉,他相信自己的朋友肯帮这个忙。可是十天以后,他才收到了章怀玉的回信,而且语气和用词显得非常委婉和隐晦,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呀!难道一个人读了法律以后,就学会了守口如瓶吗?

信的大意是:当年发生的那件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很多细节现在谁也弄不清楚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赵德光当时突然失踪,完全是出于不得已的原因,既不是为了贪图钱财,更不是忍心将自己的好兄弟丢在岛上等死,所以,赵家鸿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父亲。而章天一的不幸遭遇,和寻宝这件事情并没有完全的关系,还涉及到和其他一些人的关系,也就不必细说了。总之,两人在凉州偶遇时,已经同是天涯沦落人,交情自然比以往更深一层,这也很容易理解。

可是赵家鸿一点也不理解,他把这封语焉不详的信和那张模糊不清的扫描图丢到了一起,因为它们是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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