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学校放假的第一天，方青躺在床上慢慢消化前一天晚上大补的食料，马新打来电话，叫去。
马新家住得离方青家不远，但同一条街上有方青姥爷留下的这种老楼，也有马新家这种新盖起来的全是越层，最小也180平的新楼。方青刚走到楼下就看见马新从二楼窗台探出半个身来猛烈的向他挥手，“青~~~~~~~~”。
方青进屋在厅里舒服布艺沙发上坐下来，两手向后伸着懒腰，“啥时回来的你？”
“早回来了啊，回来俩礼拜了都，他们都来了，王明前两天还给我打电话来着，就没看见你，学校挺忙的啊？”马新端了杯子和一大瓶汇源放桌上，扔给方青一盒没开封的云烟·印象。
“这不期末考试么，最近头昏脑涨的，也没腾出功夫来找你，咋样？HN挺好玩的啊？”
“椰风树影，水清沙白，亚热带的原始森林……反正挺爽，有机会咱们一起去。”
“你旅游手册看多了吧？那HN姑娘呢？”
“这个就不要提了，当地姑娘又黑又小没法看，那些在沙滩上婀娜多姿的，旁边都有个糟老头子当干爹，看着都来气。”
“心态要摆正嘛！马新同志。早晚有一天咱们也会变成糟老头子的。”
“那咱也一人包一个婀娜多姿的，完了没事还相互换换！”
“哈哈哈哈，你这思想进步不小啊！”
“嘿嘿，那是，看了这么多灯红酒绿的，纸醉金迷的，一些原来不切实际的幻想马上就烟消云散了。——我算看开了。”
“也不能走极端么，那话怎么说？人间自有真情在嘛！”
“是，真情，真情都喂了狗了。”
“嗯？不对，你女朋友呢？”
“分了。”
“啥时候事？”
“就上周，我刚回来，她就打电话跟我说，她要去BJ了，学一阵子外语然后出国，说以后还是不要联系了，就当彼此是对方生命中的一段美好回忆吧。我去他妈的！”马新语气激动，脸色也变了。
方青点了稞烟递给马新，马新接了低着头抽。
“那你没找她当面问个清楚？”
“我找她她说没时间不出来，她上飞机那天我去机场了，到的时候刚好看见她进安检了——挽着一个老外。”
“老外？哪来的老外啊？”
“他读的那个外语培训学校的老师，加拿大人，还他妈没我高呢。”
“XXX，要不咱追到BJ去修理一下这洋鬼子？”
“算了，她就是不和这个老外走，早晚也会和其他老外或者别的什么人走，我知道，我早知道……她总说我不上进，一天到晚就知道和一大帮闲人鬼混，上次我妈跟我说让我毕业了进家里的公司帮忙，我跟她商量说我不想去，她还骂我，说我捧着金饭碗要饭，没出息——你说这话多难听？那次我们就大吵了一架，我去HN这段她发的短信也不多。”
“她是这样的啊？你不说的话，我们谁也没看出来，平时在一起玩的时候看着挺好的啊。”
“我和她在一起之前还不知道她这样的呢，现在我是看透她了。”
“嗯……那你也别闹心了，走就走吧，她这样的没啥值得你留恋的，你该找个更好的姑娘。”
“呵呵，我不闹心，她走第二天我就想开了，彻底放下了，我得自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啊。”
“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别说我这点烂事了，你这段怎么样？看着你好像憔悴了不少。”
“我？憔悴了么？可能是又瘦了吧，我们食堂那伙食越来越完蛋了。其他的也没什么，还那样。”
“还是你最稳，对了，那天我看金龙也带个女的来了，是他女朋友么？”
“嗯，没错，去年在街上认识的。”
“真挺漂亮啊，身材也好，要说金龙就是金龙啊，有手段。”
方青笑着点头表示同意，站起来看马新的收藏，对着上楼的楼梯是个落地架子，上面摆满了NBA不同队伍的棒球帽，架子里的灯光打上去，看着像商店在展示货品。梯子的每一阶的两端都各摆着一只不同型号的乔丹球鞋，从一代到二十一代，每代一只。
“你这收藏又丰富了吧？”
“嗯，是，21代是新出的，还有那顶超音速队的帽子，是95年的原版，费挺大劲找到的。”
“你说你这些加一起花了你得有多少钱了啊？”
“呵呵，这个还真说不清，你还不知道我，就这么点爱好，你那些CD和书不也花了你不少钱？”
“我那个应该没你这个费，还是你猛。”
“哪里哪里，你猛，你猛。”
下午方青陪马新去一家商场买东西，在一楼的Dior化妆品柜台看见了俩熟悉的身影，他俩走到那俩人身后不远的地方，听他们在和专柜小姐侃。
“小姐，你说我女朋友生日我送香水合不合适啊？”金龙弯着腰把玩着一瓶淡黄色的液体，朱新手托着腮笑眼盈盈的看着画了妆略显妩媚的专柜小姐。
“挺合适的吧？女孩子都喜欢香水，您看的这瓶是沙丘，我们的经典款，味道淡淡的，特别适合女学生，淡雅不张扬。”
“哦……沙丘……我咋记着好几年前就有这个了呢？不是新出的吧？”
“嗯，不是新出的，但这是Dior的经典款，一直很畅销。”
“那不行，我女朋友肯定得要新款，老款她肯定扔了，畅销也不行，那不是不少人都有和这个一样的？”
“哦，那您看看这几款新款的，也挺适合学生的，都是淡雅型的，刚出不久，还没几个人买。”
“你咋知道我女朋友就是个学生呢？我长得象学生么？”
“呵呵，看着您应该不大，大学生吧？”
“你才学生呢！我毕业都好几年了！我毕业那会你还在学校和小男生传纸条呢。”
“嗯，这是咱们市工商局打假办的金秘书，你们老板应该认识。”朱新一本正经的帮着忽悠。
小姐带着惊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金龙，将信将疑。
方青和马新走上去，方青低头仔细看金龙的侧脸，“呦！这不是金秘书么？又有行动啊？”
“不是，给我女朋友买点东西，你俩咋在这呢？”
“我这不是陪马新逛呢么，金局长他老人家还好吧？我爸一直说要去找你爸下棋呢。”
“我爹他挺好的，就是血糖有点高，你爸还在城建局呢？有空就来吧，我爸也挺想你爸的，他啥时候在家我给你打电话。”
朱新和马新也绷着脸一本正经，专柜小姐在旁边看得一楞一楞的，不敢吱声。
金龙回过头，“小姐，你说这几种哪个好啊？”
小姐猛地回过神，“哦，……这种我觉得不错……不，还是这个好一点……要不您再试试这个？”
“小姐，你这样我们也不知道哪个好啊，慢慢来，别着急。”朱新和蔼可亲的安慰道。
选了半天到最后金龙选了一瓶叫“真我”的，原价580，专柜小姐找经理给打了折，480元。
“小姐，你叫什么名字啊？”金龙要走的时候回过头问。
“先生您对我的服务有什么不满意的么？”小姐红了脸。
“问你名字你就说呗，我不打你小报告。”
“我叫余嘉，服务号是012……”
“呵呵，你的服务我很满意，回头我看见你们老板叫他加你工资，下次我买香水还找你啊。”
“谢谢您，慢走啊，先生。”
从商店出来几个人都呲了大板牙咯咯的乐。
“金秘书啊金秘书，你说你买东西就买东西，干啥问人家小姑娘名字呢？你这不是借职务之便调戏良家妇女么？……不，良家服务员。”方青搂着金龙的肩膀啪啪的拍。
“我这不是关心关心战斗在改革最前沿的劳动人民么？体察民情懂吧？再说我问了也就问了，也记不住。”
“人家小姑娘可要开始做嫁入豪门做少奶奶的梦了，你这太坑人了。”朱新也帮着埋汰他。
“还能有这后果？那我给她个希望也算是积德行善了，人不都指着希望活着呢么？”
马新也说：“拉倒吧你，等人家精神崩溃了，你就摊官司了。你看人朱新，真正的工商局长大公子，人家啥时候干过这事儿？”
“说我干啥？拿我和金龙比合适么？我还没堕落到和金龙一个水平线上那么惨！”说完撒腿往前跑。
“你妈的，我踹死你！”几个老爷们在大街上笑骂追打着，完全无视旁人惊异的目光。
晚上回家前方青回到寝室取几件衣服，看见一楼的小黑板上很难看得写着自己的名字，在信件一排的下面，拿了学生证给大爷看，大爷给他一张明信片，正面印着两座顶端尖挺，高耸入云的建筑物，背面除了自己的地址和名字外，正文处有一行字，“我在马来西亚，勿念，回去给你带礼物”。邮戳模模糊糊，好像是英文，又好像是泰文。落款没有寄信地址，方青想不出来是谁寄的，但写了自己名字又应该不会是记错的，回寝室查了同学录发现自己原来有个高中同桌在马拉西亚上大学，方青没想到自己人缘原来这么好，美滋滋的把它夹在了《信息光学》这本最厚的书里。
胖子推门进来说了声“hi”一屁股坐自己位置上拿出一本书开始看，没一会儿就眉头深锁，表情忧郁。
“你还没回家呢？”方青蹲下去看书的封面，《尼采选集》。
“回家我妈又让我参加减肥夏令营去，等我把报名时间蹭过去的，你咋也回来了？”
“我回来拿两件衣服，你在哪弄的这好书啊？”
“咱校图书馆，我发现咱们图书馆有不少好书啊！”
“有《金瓶梅》全本没有？”
“据说有，不过得拿教授图书证借。”
“真的假的啊？那咱有必要整一个去。”
“上哪整啊？哪个教授能把教授图书证借你干这事啊？借书都是有记录的，你这不是让人家晚节不保？”
“那咱就花点钱整个假的，楼下墙上不就有办证的电话么？”
“你借出来想干啥啊？”
“废话，看呗，听说很启发人，尤其是一般看不到的被删节的那些部分。”
“我看不只吧？你是不是想影印拿出去卖？确实有利可图。”
“那不能，制贩传播这类物品是犯法的，我知道，咱哥们懂法！再说了，印了也只能卖给懂古文的，现在人有几个愿意看这个的？都去和平买盗版碟了。”
“哈哈哈哈，那倒是。暑假你打算干嘛啊？”
“不知道啊，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瞎晃呗，你呢？有啥计划啊？”
“没有，要不就在整日的阅读和思考当中充实的混过去呗。”
“呵呵，你就装吧，你还不跟我一样？哪本书你看到头过？要不你也别在寝室呆着了，上我那去吧，你知道我一直一个人住，我爹妈过年才回来呢。”
“不行，你那床太小，咱俩不够睡的，再说你个X半夜再偷袭我咋整啊？我对你人品不放心。”
“那你就在学校呆着啊？”
“嗯，呆一个礼拜就差不多了。”
“那行，你呆着吧，我先走了啊，有事电联。”
放假这回事，和抽烟有点像，上课的时候总像犯烟瘾那样不是很强烈的难受着，脑子里想的全是放假了自己会如何如何爽；放假的头一天象憋了好久终于抽到了根中华，深深吸到肺里，全身都飘了起来，然而过了两天，特别是没什么可干的假期，人慢慢就没了精神，也全兴奋不起来了，原本放假前计划了好久要做的事，做起来感觉也就那么回事，也全没了兴致，烟总接连不断的抽，也不觉得什么了，偶尔还想戒掉，就像放假偶尔还会盼着开学。方青上大学之后这种反差就淡了不少，因为平时的课远没有中学的时候那么紧了，也不那么盼放假，本科的时候，期末考试还能激起对假期的强烈渴望，可念了研究生之后，考试的压力也小到快可以忽略不计了，放假也就更显得无甚特别了。
记得小学的时候，方青有很多同学都作假期计划，找一张最好的纸，画了表格，对应的时间后面写上该做的事，比如八点钟起床，九点钟写假期作业，十一点钟吃饭，十二点钟午睡等等，写好了就端端正正的贴在书桌靠着的墙上最醒目的位置。而方青却从不做这东西，他怀疑是不是真有人能严格无误地按照时间表活动。他觉得别人给自己规定该做什么很没道理，犯人才需要警察给安排时间表，自己给自己规定什么就更没道理了，有点像自残。他觉得每天都能有他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他也可以在任何时刻干他想干的事情。从这点上可以看出，方青天生就有自由主义倾向，而不是他后来认为的，是受了一些书和一些自由主义言论（著作）的影响才形成的。
方青现在就在做他想做而没预先安排好的事情，做俯卧撑。他俩手撑着地板，两腿和腰撑得笔直，满脸通红，嘴里数着“1019，1020，1021……”，当然，是从1000开始数的。然后有他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楼下一辆不知道什么车在疯狂的响着喇叭。“方青！方青！你家着火了！快出来！方青……”还有一帮人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
方青满脸是汗的跑到窗边，看见楼下停着一辆深灰色的奥迪A6，吴帆和金龙和朱新扶着开着的车门扯着脖子在喊自己名字。方青迅速的换了衣服冲下楼。
“瞎喊个XX啊？这谁车啊这是？帅啊！”
吴帆满脸得意地摇头晃脑。
“吴总的呗，刚在马路上抢来的。”朱新抢着说。
“去你妈的，我拿一手拎兜儿现金买的！咋样？漂亮吧？”
方青绕着车前后的看，发光的金属漆，锃明瓦亮的钢圈，还有天窗……“嗯……漂亮，太他妈漂亮了。吴帆，你骗那点钱都折腾进去了吧？”
“哈哈，没有，这车才40多个，再说第二笔款子台湾大哥已经打过来了，50万呢。”
“行啊……哎？女人们呢？”
“嘿嘿……”金龙笑着指了指车后面，方青才注意到王明的越野吉普也停在那，王明叼着烟下了车，他女朋友，夏小红，小璐，小婉也下了车，最后下来一个人他好像在哪见过，一个男的，不高，留着长发。
“这谁啊？”方青问金龙。
“啊，一个酒吧歌手，夏小红的……男朋友吧？”
方青看见夏小红冲自己走过来，满脸笑容，“青啊青，好久不见了啊，听说你前一段还抑郁了？”
王明金龙都听见了，警惕的看方青，王明还瞪了小红一眼，她自己也知道说错了话，眼垂下扫地。
“谁抑郁了？你听谁说的啊？我还不能深沉一阵子了？”
“哦……我猜的呗，你总不露面我以为你咋的了呢。”
“那还谢谢关心了，这谁啊？你弟弟啊？”
“哦，这是刘源，我朋友，你应该见过啊，上次去那个酒吧有你来着。刘源，这是你方哥。”
“方哥，你好。夏姐她总提起你，说你特有学问。”
“可别，这么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方青寒暄了几句，转了头问王明，“咱今天啥节目啊？”
“车都有了就远点呗，朱新，上你家别墅行不行？”
“行啊，不过得买点吃的带去，我家那房子啥也没有。”
“烧烤架还留着呢么？”
“留着呢，就没有碳，也得买。”
“那抓紧吧！都上车，这天真他妈的热。”
方青摸了摸兜，“等我下啊，手机落楼上了。”
方青几个箭步上了楼开了门，拿起沙发上插着充电器的手机，发现有个未接电话，号码很奇怪，头几位不像是国内任何一个城市的区号，方青想可能谁用电话卡打的吧，没再多想就搬了箱啤酒下楼上了车。
一辆奥迪A6跟着一辆丰田吉普上了出城的公路，路旁的高大杨树向车后急驰而过，两旁郁郁葱葱的什么田一望无际着，阵阵搀着泥土香气和粪肥臭气的新鲜空气从车窗玻璃开着的小缝里呼呼的吹进来，吹得方青眯起眼睛，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轻快起来。
朱新家的别墅在城外一个森林公园里面，离城其实不是很远，两辆车都没开到100迈也很快到了。他家买了这栋三层带天台的小楼以后，一共也只来过有限的几次，毕竟他父母工作太忙了。车进大门就看见院子里的野草也长了老高了。
楼后有一个篮球半场，也就是只有一个篮板，下午的阳光被小楼挡得严严实实，可几个小伙子脱了上衣换了运动短裤还玩得直淌汗，几个姑娘坐在场边的藤椅上喝着可乐，笑呵呵得聊着什么。
“方青你咋还那么瘦呢？就你这身体还在内线和金龙对抗？出来！我进去跟他拼了！”吴帆怪叫着运球往篮下运球突破。
“这臭！你少突吧，方青他瘦他灵活啊，你那慢得跟走太空步似的，你抢篮板就行了。”王明三分线顶弧处指挥着。
“啥都不好使！你们仨今天下午的命运就是被我们虐！长头发那个，你盯住方青就行了，盯不住还有我协防！朱新，吴帆不用看，你搞定王明就行了！”金龙张开两手站在篮下咆哮。
球传到吴帆手里，他转过身，背对金龙，试图挤进内线，金龙冷不防伸了手把球捅掉，王明提前朱新一步在吴帆面前拿了球，向侧面运了一下起跳投篮，朱新跳得晚了却伸了手挡住了王明的视线，王明看不见篮筐，从朱新手指缝里却看见方青站在底线附近三分线外伸了手眼光凌厉，没多想就抛给了他，方青接了球，腿弯曲，起跳，投篮，球划了一条优美的弧线——进了。球擦篮网刷的一声，方青投篮的右手还保持了姿势举在半空，然后攥成了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