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人？
宿洁来这儿的第一天就看到了荞杀人，之后她设想过自己在这儿被杀，却从未考虑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杀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从这一刻起，就算她真的被杀也是死有余辜，因为她不知不觉中竟蜕变成一个杀人犯，杀人犯就应该一命抵一命。
桃夭说，她早晚会来找她，让她偿命。宿洁看了看自己那双罪恶的手，又看了看慕云还在流血的手，忍不住轻笑起来。
几个人打斗的时候馥云一直藏在马车的残骸下，柯泫见桃夭带着人走了，过去扶馥云出来。他正要走过来通知宿洁快出发去沐仙城找大夫给慕云霄看伤，就听到了宿洁诡异的笑声。她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笑到最后柯泫竟分不清是笑还是抽噎。
杀人后的笑，比任何时候都更让人毛骨悚然。柯泫走过去，看她神色还算正常，不像电视剧里疯妇的样子，略微宽心，蹲下身跟她说：“你不杀他，就是被他杀，这边处于乱世又不会犯法，别那么在意。”
宿洁收住了笑，狐疑地望着柯泫。
“我一直把这边的一切当成中了头彩，来玩一把高仿真的游戏，但直到我看到了太多真实的死亡，我知道，在这个年代，这片土地上，他们死了就真的死了，不是没感情的NPC，死了就不会再碰到。可是我们现在已经不能退出游戏了！”柯泫尝试着摸摸宿洁的肩膀，抚慰一下她内心的恐惧，却发现寒光一闪，宿洁的匕首已然搭在他的肩上。
“别跟着我。”宿洁的目光比她手中的匕首更冷，她起身跑入了树林，柯泫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不敢追上去。
宿洁盲目地向前跑，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儿，只觉得应该应该够远了，才肯停下来，对着一棵树恣意地哭了起来。
哞哞死后，她告诉自己这个世界就只有她孤单一人了，不会再有人像哞哞那样永远不离不弃地跟着她了。她又回归了寂寞。寂寞的人又哭给谁听呢？在意的人听了会心痛，不在意的人只会惺惺作态，说一些虚伪的话来抚慰。
济方城，她对着匕首说，不要给别人看到她的哭。看到她的哭就会看到她的不安、她的懦弱、她的一切弱点，从此她只能笑，用笑容去迷惑别人，制造坚强的假象。只有坚强的人才能震慑住别人，才能不被担心。
但现在什么理由都不再好用，她只想哭。长久以来内心的煎熬终于在今天决堤，她必须要给自己一个发泄的机会。
不知哭了多久，她一阵眩晕，站立不稳，靠在了身旁的一棵树上。她的身体倚着树向下滑，最后变成靠树而坐，粗糙的树皮磨得她伤口生疼。她的睫毛上下几次抖动，挤出了眼眶中积蓄的泪，视线又变得清晰起来。
一排歪歪斜斜、大小不一的字映入她眼帘。不知是谁在她靠着的那棵树上刻下了“本愿生双翼，一夜返故园”十个字，刀刻的边缘已经模糊，应该是很久以前刻上去的，排除了是成国士兵做下的记号的猜测。
她暂时忘记了哭，觉得在树上刻诗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不知道那个刻字的人有没有在别的树上也刻下什么句子。
窥探别人的内心总是一件神秘而富有魅力的事。宿洁正想再看看周围其他的树，忽然听到有脚步声向她接近，忙擦干脸上的泪，生气地说：“不是叫你别跟来吗？”
“你叫柯泫别跟来，又没对我说，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找到你的。”
宿洁转过头，发现跟来的是已经身受重伤的慕云霄。他刻意把右手臂藏在身后，不想宿洁看了伤心。可是不看不代表不记得，那只多次用神愈抚平她伤口的手，现在却也变得伤痕累累。用一只医人的手换一个杀人者的性命，这笔买卖还是亏了。
“我帮你挡了风饕，作为回报可以让我抱抱吗？”慕云霄没等她回答，就自作主张地用左臂抱住了她。
她知道慕云霄肯定不是刚刚才到，一定是听她哭声减弱才故意弄点脚步声，让她发现自己。他抱着她说话最大的好处就是就算她哭了他也看不到。
“我知道你内心一定很害怕，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是这样。”他用左手轻轻地拍她的背，温柔的声音麻醉了她内心所有的恐惧、不安与罪恶感。
“我的父亲是富甲一方的商人，祖上虽是平民却用钱买来了慕云这个贵族的姓氏。父亲为人胆小懦弱，未想过扩大家业，只求能将祖上的基业代代传下去，谁想地方官吏正是欺负父亲胆小怕事，设计陷害，不仅家业不保，还让父亲欠下了巨额的债款。父亲大受打击，得了失心疯跑出家门，据说被债主活活打死。”说到这儿，慕云霄不禁叹了口气。
宿洁因为被他抱在怀里，不知道他此时的表情如何。
“债主夺我家宅略我田地，仍不肯罢休，还要强占我母亲。母亲誓死不从……”慕云霄顿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当时的场面，于是直接跳过，“我本来一直因恐惧躲在墙角，但当我看到一个脑满肠肥流着口水的人强压在我母亲身上，母亲痛不欲生地哭号时，我终于按捺不住跑了过去，从后面抱住那个胖子……”
“然后呢？”宿洁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杀死他的？”
“风饕，就是今天残我右臂的风饕！我曾经用风饕取过无数人的性命，我只会用，却不知道中了风饕的人是什么滋味。今天总算让我偿还了一点曾经的业债，心里还是很舒服的。”他感觉到怀里的宿洁抱他抱得更紧了，不只是之前的恐惧又回来了还是对他的心疼。
“今天你杀了人，我不能对你说灼华罪有应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灼华效忠于国没有任何过错，他捐躯为国也没有任何怨言。桃夭为弟报仇也无可厚非。该来的总会来，该还的总要还，不多不少。将来你一定会杀更多的人，因为你选择了这条路，选择了追随公主和王世子。为了拯救兰郡国的子民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今天是灼华死，明天或许就是我死，一切的死亡你都必须勇敢面对！”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济方城已经有了最高的觉悟，现在才知道自己不过是无知地自以为是而已。她以为为了那些生命自我牺牲就是牺牲掉自己的生命，可有些东西比丧命更让人痛苦。她既然选择了就再不能回头，哪怕走到最后已经不认识镜中的自己了，也是她一个个选择累积出来的。
“我的故事还没讲完，你不好奇胖子死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吗？其他的人有没有继续为难我们？”慕云霄的故事一开始，就刹不住车了，他一定要把最后的结果告诉她。
“然后呢？”宿洁问。
宿洁看不到慕云霄脸上那个神秘的笑容。
“满身是血的我对母亲说，我带您逃跑，我保护您。这个时候外面又有人进来了，看到了胖子的死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母亲握着我的手只说了三个字：杀了我！”
宿洁猛地打了个激灵。
“眼看着刚进来的人就要伸手抓我，我用最快的速度用了个风刃，割断了母亲的喉咙。从她命令我杀了她到我真的杀了她，其间不到一秒，仅仅八岁的我就这么毫不犹豫地杀了我的母亲！债主发现我是个异能师，又能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很是惊奇，就把我抓走了。”
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慕云霄，解开谜底，竟是个弑母的人。宿洁不知道自己应该害怕还是同情，他脸上的温柔到底是对他凶残内心的掩饰还是内心苦痛的保护色？
她相信，她的慕云一定不是坏人。
“你被抓走之后呢？”
“之后的事情，还是等我们进了沐仙城再说吧。如果我的手臂再不医治，可能就真的废了。”他轻轻地推开怀里的她，脸上还是那个温柔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