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山群岛的战事，从登步岛战斗后，解放军以宁波镇海、象山、穿山半岛为攻击出发地的22军，基本上完成了对舟山本岛发起夺岛之战，前进出发地的夺取和巩固。对舟山本岛周边小岛的逐岛争夺战已基本停止。22军各部，一切战备都为总攻舟山群岛。为了确保总攻舟山群岛战役的胜利，各部队根据攻击任务，反复研究敌占岛屿的防御阵地工事结构，一遍又一遍的进行登陆作战演习。
190团1营，也不例外。
12月，海上的寒风刺骨，刘林森率领部队冒着严寒正在进行登陆演习。由于国民党海军对外海海面的严密封锁，演习只能在内海进行。不过，说实在话，这反反复复的登陆演习，有的战士真有些不耐烦了。老广就是一个，他找到刘林森发牢骚说：“营长，这光练兵不打仗是咋啦？”
二唤子也凑上说：“我光头都剃了好几遍了，这舟山还不打呀？”
部队有个规矩，每逢大战之前，参战部队的指战员都要把头发剃光，为的是如果头部负了伤好包扎，也减少感染。老兵们都知道，上级一叫大家剃光头，肯定要打大仗了。这次舟山群岛战役，中国人民解放军根据战局的变化，充分备战，总攻时间一再推迟，每次都是要开打了，通知大家剃光头，光头剃好了，总攻延迟了；过些日子，头发刚长出来，又准备开战了，再剃光头，光头剃好了又不打了。其中有一次，指战员们不仅剃了光头，连干粮都发到手了。就在等待一声命令，万炮齐鸣，登船出发的前一刻，总攻突然暂停。
如此这般，战士们有点牢骚，也是难怪。刘林森扯着二唤子的耳朵说：“你小子发什么牢骚，毛主席是怎么说的？”二唤子说：“不打无准备之仗。”刘林森说：“这就对了，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听上级的命令，没错！”二唤子说：“营长，我哪敢发牢骚，就是心里有点急。”刘林森说：“急什么？性急吃不上热豆腐，懂吗！”“懂！懂！”二唤子笑着说。“王彬，王彬！”刘林森在找王彬。王彬在不远的地方，正在和几个战士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什么，一听营长叫他，赶紧跑过来：“营长，有事？”刘林森问他：“又在弄什么玩意？”王彬笑着说：“我啊，要弄一个东征诗抄。”刘林森说：“什么死抄活抄？叫你帮我把十天海况抄一份，抓紧送到团里去，抄好了吗？”“报告营长，早送去了！”“不错，干活像个当兵的。”刘林森夸了王彬一句。王彬听了说：“营长，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我现在才像个当兵的啊？”刘林森说：“你呀，小知识分子，当兵能像当兵的就不错了。说说你的什么死抄？”王彬纠正刘林森的话：“是诗抄，不是死抄。诗抄就是写诗。”
刘林森其实知道王彬在组织战士们写战地诗歌，说是要编一本跨海东征的诗集，刚才是有意逗逗王彬。刘林森说：“好吧，你念一首给大伙听听！”“行，来四句！”王彬说罢，想了一想，开口念道：碧海长空舞东风，战士借风欲征东；百日练兵在水中，昔日猛虎成蛟龙。念罢，王彬拱拱手说：“在下不才，见笑，见笑！”刘林森说：“还行，大家呱叽呱叽！”22军某部指挥员在进军舟山前夕进行沙盘推演老广说：“像个诗人！”二唤子说：“说话太酸，牙都酸掉了！”王彬给了二唤子一下，说：“就你跟我过不去！”这时，通信员传来团部命令，演习开始了！自从登步岛一战之后，22军从中吸取沉痛的教训，重新认识了渡海作战的复杂性，全军上下戒骄戒躁，投入冬季海上大练兵。孙继先的话是：磨砺精兵，决战舟山！这次演习的科目是团进攻渡海滩头强行登陆，一切行动听从团指挥所的命令。“命令2连，向右侧迂回！”刘林森接到团部下达的命令后，立即按团指挥所指定的作战任务，下达命令。“是，2连向右侧迂回！”二唤子重复刘林森的命令后，飞步奔向海湾。2连阵地在海湾另一面，他必须乘船过去传达命令。“这小子不错！”二唤子走后，刘林森自言自语地对身边的老广说。老广回答说：“营长，我对你有意见！”刘林森说：“嗨，有意见，有屁快放！”25岁的刘林森对比他年长许多的老广，说话常常是不拘小节。老广说：“二唤子是块好料，早该让他去当排长了，连长也能当，你老带在身边，不肯放！”老广对刘林森这位老连长也是敢想敢说。刘林森说：“该打你板子，这话你能说吗？”“咋不能说？军事民主嘛！”“瞧！你还有理？”这些天，二唤子遇到了伤心事。他在军部医疗队的妹子陈小丫，登步岛战后带信来说，他刚刚找到的，多年不见的老爹，原定等登步岛战斗结束后到妹子那里团聚的，不幸在登步岛战斗中，老爹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得到这个消息，二唤子伤心极了。他真后悔当初在医疗队住院时，没有去61师看看老爹。
男儿有泪不轻弹，得到噩耗他嘴上什么也没有说，只有眼睛在说话。其实，刘林森和战友们都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只是大战在即，谁也不想多说。对于二唤子，刘林森早就有意让他到连队去独当一面，带兵打仗，只是带在身边久了，总有些难以割舍。
再说二唤子，为了传达命令，一路小跑到船队停泊的岸边，上了排长邢继友的木船。船出港湾，没有料到海上风向不定，木船一时失去控制，随着阵风和潮水，漂到外海。正当水手们努力将船往内海驶时，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两艘国民党的炮艇，而且已经发现了他们，频频发出信号，命令木船落蓬，缴枪投降。
这个突如其来的情况，谁也没有想到。木船上只有汤姆式冲锋枪2枝，步枪7枝，手榴弹30余个，12个人。国民党的炮艇要比木船大好几倍，装备有一门主炮，两门辅炮及大口径机关枪，火力之强，小木船根本无法可比。危急关头，邢继友问大家：“怎么办？”“宁可光荣，决不投降！”大家异口同声。“光荣”这个词，在刘林森的部队里，是牺牲的代名词。二唤子说：“这好事让我赶上了，咱们一块光荣！”“好，当兵的不怕死，就不会死！”邢继友说罢，吩咐大家枪里子弹上膛，手榴弹全部打开盖子，取出拉线，都蹲在船里头不要动，也不要理睬国民党炮艇的喊话，只要它敢靠梆，听他的命令，大家一齐开火，把手榴弹往炮艇里头扔，能跳梆就跳上去，打得越狠越好。二唤子说：“能抓一艘来就好了，给咱们营长坐坐。”邢继友说：“等着看吧！”国民党的炮艇，依仗着舰大火力强，对区区一只木船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他们看到木船上的解放军毫无动静，以为解放军怕了，径直向小木船驶来，围着木船绕了好几圈，确认木船上十几个共军，没有什么抵抗的迹象，旋即从两边靠上木船，想夹住木船拖走。
说时迟，那时快，邢继友一个“打”字刚出口，手榴弹、子弹突然像雨点般洒向国民党的两艘炮艇。炮艇甲板上的几个国民党海军官兵，顿时倒在血泊中。炮艇舰桥上的军官没有思想准备，立即命令开炮。没有想到木船离炮位太近，就在炮位下面，舰炮倾角不够，根本没有办法打到木船。
木船上解放军的轻火器，越打越猛。国民党炮艇上伤亡剧增，情急之下，只好撤！两艘国民党炮艇，不约而同地转舵而去。“跑啦，跑啦！”战士们高兴得在船上跳了起来。“狗娘养的，跑得比兔子还快！”二唤子好像还不过瘾。木船上，12名解放军战士，无一伤亡。
演习结束，二唤子和老广一边讲刚才木船遇到兵舰的事，一边往营地里跑，因为有人告诉他，他的妹子陈小丫到营里来看他了。二唤子一进院子，屋子里迎面走出一个人。二唤子眼睛恍惚了一下，发现这个人的身影子曾似相识，再仔细一看，居然是他多年不见的爹。他呆了，不知是惊还是喜？“唤子！”还是二唤子的爹陈二先开口。二唤子太激动了，叫了一声“爹”！上去就把陈二抱住了。原来，陈二在登步岛战斗中运送弹药时，船被炸沉，他没有牺牲，受了伤，幸好没有伤到要命的地方，抱住一块破船板被海潮漂到一个只有十几户渔民的小岛上，渔民兄弟救了他的命。前些日子才回到部队。因为他受了伤，部队将他送到军医疗队治伤。因为他急着要看看失踪多年的儿子，当护士的女儿陈小丫请了一天假，就陪他来了。
陈小丫喜滋滋地拉过二唤子，指着站在一边的一个女人说：“唤子，你看这是谁？”二唤子仔细端详了一下，想起来了，这不是马大少爷的二奶奶翠翠吗？忙说：“二奶奶，你怎么来啦？”翠翠拉过二唤子的手，把二唤子仔仔细细看了个透，说：“唤子，成了个大小伙子了，可别叫我二奶奶，如今新社会了，叫我翠姨就好。”陈小丫说：“二娘回绍兴老家看老爷爷，听说她小弟参军在22军当兵，来宁波看她小弟，人生地不熟就找到我那里，正好爹也在，就一块来了。”这个陈小丫从小就叫翠翠二娘，翠翠也把她当亲闺女一样。
二唤子问道：“翠姨来看她弟，她弟是谁呀？”陈小丫说：“就是那个王彬！”二唤子似乎有点不大相信，说：“谁，谁，是那个臭知……王彬？”
翠翠说：“是王彬，你认识？”二唤子笑着说：“这小子……”心里想，这小子岂止认识。这时候王彬也知道他姐姐来部队看他来了，急急忙忙跑来，进屋一眼看到满屋子的人，陈小丫，二唤子都在，也傻了眼。王彬一身戎装，翠翠一见高兴极了，拉着王彬的手，急忙跟大家说：“这是我弟，他叫王彬！”其实这满屋子的人，除了陈二，谁不认识这个王彬。陈小丫说：“二娘，你弟在我医疗队住过院，我认识！”翠翠一听，忙问陈小丫：“我弟还行不？”陈小丫想也没有想，回答说：“行，挺能的！”翠翠接着问：“你喜欢不？”陈小丫毫不设防，回答说：“有时候喜欢，有时候讨厌！”翠翠高兴了，她看得出这小丫还是喜欢她这个弟弟的，笑着说：“喜欢就好！”翠翠话里有话，陈小丫听出来了，她突然想起参加支前民工队前，在家的时候，二娘和她娘说过，要聘她做弟媳妇的事，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她捶了一下翠翠说：“二娘，你说什么呀！”王彬傻傻的，站在一边，不知道他的老姐姐和陈小丫还有那么多话好说，自己连插话的份都没有。老广是个精明的人，早就听出了翠翠话中的道道，冲着二唤子，指着王彬说：“你看，你看，我早说过这是你妹夫，怎么着，我没说错？”二唤子对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幕，毫无思想准备，老广一插科，他也明白了三分，回话老广说：“就你嘴臭！”王彬也来事了，一本正经地插嘴说：“就生理学而言，嘴臭是脾胃之热过盛，你……”“又来了，臭知识分子！”王彬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二唤子打断了。“本知识分子再度声明，我是不臭的，是香的！”王彬和二唤子又杠上了。“香，香，你香！”二唤子顶着王彬说。“不香还能成你妹夫？”老广又凑上来了。这时候刘林森，陈三，一大群人听说营里来了客人都过来了。陈三进门后，一眼看到陈二惊住了，这人长得和他四弟一模一样。他走到陈二身边，问道：“这位老哥，你家可有兄弟？”陈二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和自己年龄不相上下的人，说：“有是有，打小爹娘带他们闯关东，再也没见过。”陈三问：“你兄弟叫啥名记得不？”陈二十分爽快地回答说：“记得，两个弟，一个叫陈三，一个叫陈四，还有个妹子叫……”“啊呀！我就是陈三，你是俺哥！”没有等陈二说完，陈三已经忍不住了。“你是陈三？”陈二像做梦一样。老广这会好像比陈二还兴奋，对二唤子说：“我早就猜陈三老大和你爹是兄弟，说着了吧！”二唤子也乐极了，对老广说：“是，是，算你是铁嘴！往后，咱们就叫你‘铁嘴老广’，行不？”“好呀，全国解放了，你不当兵了，回家当算命先生不错！”王彬也凑上来了。老广也不饶人，冲着王彬说：“嗨，人家妹子还没嫁给你，你就帮上小舅子了？”这时候的刘林森，看到二唤子一家在战地相聚，满屋喜悦，不免有些感慨。战争曾经使多少人妻离子散，而舟山群岛一仗，居然把这四散的一家子，打到一块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