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待再骂下去,忽见自己汉子身后还站着一人,赶紧收声提灯往屋内走去。
石大哥脸色一沉,道:“有客人来,还不上茶?”
“茶?”妇人怪声反问道:“咱家那有钱喝茶!”
石大哥不悦道:“那就弄些水来。”
妇人拿来两盏水重重搁在桌子上,本是还未倒满的两盏水,此时被跌落大半出来,石大哥大怒,一个巴掌扇过去,骂道:“贱婆子!老子一天到晚在外面累死累活,你倒还给我蹬鼻子上脸。”
妇人被打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捂着热辣辣的脸愣住,突然她放声大哭起来:“天杀的石老二,老娘跟你未过一天好日子,你这老畜牲往塞上一去十年,丢下老娘在这里守活寡。如今回来没钱没财也罢,反而打起老娘来了。”
连哭带挠,犹如疯子般往石老二身上凑去,石老二往墙边避去,突然寒光一闪,茶盏被震得裂碎在地,一把钢刀狠狠嵌在桌上。
“你哭,再哭老子一刀劈了你!”
妇人被吓得噤若寒蝉,张嘴望着自己丈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石老二道:“还不拿些东西给老子吃。”妇人一听此话,如蒙大赦,抽腿便往后屋跑去。一会儿,端出几个面饼出来。
石老二抓起一只面饼递给李云侯,道:“先胡乱吃些。”虽那面饼口感不佳,这却是李云侯半年来正正经经吃过的第一顿食物,与那蚂蚁老鼠相比,简直是珍馐美馔。本是一人两张饼,顷刻间就被李云侯吃掉三张下肚。
见这般不要命的吃法,妇人露出吝惜之色,石老二喝道:“还不多弄些饼来!”这突如其来一喝,妇人被吓得抖,赶紧又端来几只。
李云侯一连吃掉九只方才罢休,瞅着自己圆滚滚肚皮,露出一脸满足之态,对石老二道:“多谢石大哥。”他本打算起身道谢,那知吃得太多,竟站也站不起来了。
石老二道:“小兄弟吃得高兴就成,若不够可再取一些来。”妇人听得脸色一变,但见到丈夫凶恶眼神,只得畏缩着低下头去。
李云侯连忙道:“小弟已吃饱了。”
石老二起身笑道:“吃饱了便好,你今日先歇下。”他转头冲妇人道:“快去给小兄弟收拾间屋子。”
夜深沉,暗无声。李云侯躺在床上望着天边星月,怅然失神。心想,自己从小心似冷铁,刚愎自负,从不施人半分恩情,自这一路东来,却先后承受多人恩德。贺五哥自不必说,那张天啸虽是有求于人才相助于我,但那一程也是尽心竭诚照顾自己。这石老二与自己无半点交情,当真是萍水相逢,见我受难却殷勤搭救。
他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对自己当日坐视苜蓿受困不顾愧疚不已。也不知过去多久,忽听到隔壁传来一阵窸窣响动,那声音越来越大,倒是像俩人在推搡一般。
只听那石老二低声道:“婆娘,你老实些。”
妇人阴笑道:“怎样?难不成你要杀了我不成。”
石老二呵呵一笑,道:“老子怎舍得杀你呢。”
妇人呵斥道:“别碰老娘。”
“你小声些!别惊动隔壁那小子。”
妇人道:“那人是谁,你带他回家作甚?”
“来来,老子悄悄告诉你。”
“哎呀!”妇人一声惊喊,跌得草墙微颤。少许后传来阵阵粗声喘息,木床吱呀吱呀摇晃,如那小舟纵桨破浪。李云侯不由得脸红,心头浮起一丝怪异难受,转过头去用手指将两耳塞住,这手指如何能闭尽耳外之音。他强自闭眼静心,可脑海闪现的全是苜蓿,那身影徘徊不休。
春声渐止,嘘咻消落,妇人喘着气道:“老东西,大半夜还这般折腾老娘。你且说,那小子你是从那弄回的。”
石老二低声道:“他是塞上被贩的奴隶,不知怎么逃脱了。婆娘,咱这回这算是捡到宝贝了。”
李云侯惊得一跳,手指从耳内扯出,贴墙仔细倾听。
妇人喜道:“不知能换多少银子。”
“五十两。”
女人喜的从拍起床板跳起来,道:“老东西,咱们这次可是真发财了。”
石老二低声怒道:“你小声些,把他吵醒就不好了。”他起身下床,蹑手蹑脚来到李云侯门边往内偷看,见李云侯正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方才心安而回。
“老子这就去找捕快。”
妇人唤住石老二,忧心道:“老东西,若那人半夜逃走怎么办?”
石老二道:“你把这刀拿着,他若想跑,你就一刀结果了他,就是死人也能换些钱。”
说完,石老二开门走出。李云侯怒不可遏,若不是自己未熟睡过去,竟差点又被人摆了一道。待石老二走远便从床上爬起来,那妇人听到动静,提刀掌灯正欲走去,抬头忽见李云侯嗔目切齿朝自己望来。
“你!你别过来。”妇人吓的惊惶失色,横刀颤声道。
李云侯一声阴笑,瘸步向前走来。妇人见他毫不害怕,鼓起勇气道:“你再走一步,老娘就用刀砍你。”
脚步依旧不止,妇人闭眼挥刀砍去,忽然腕上一酸,一道悍力将自己手肘往回推来,妇人急忙睁眼,只觉颈上刺痛,寒锋已划开喉咙。
“啊……”
叫声才发出一个尖音,就再也没有力气喊出,妇人颈上被割开一个黑红窟窿,鲜血汩汩冒出,滴嗒落地。妇人下巴颤抖望着李云侯,似是想骂,咕咕作响后终是骂不出来,突然油灯泼洒,妇人仰身倒地。
李云侯手提钢刀走隐入夜中,少许后,只见身后火光骤起,黑夜中的半截青山轮廓映现。
下夜,李云侯左脚走的发疼,就倚靠在大石上歇下来。才过不久,忽听到不远处人声大作,抬眼望去,只见火光攒动,竟有大队人马前来。
石老二领着十来名官差将李云侯围住,骂道:“好个忘恩负义的胡贼,老子将你从水上带上岸,供你吃喝,你竟辣手杀老子婆娘。”
他转头对一人痛哭道:“胡爷,您可要为我作主啊!”
胡爷喝道:“兄弟们,将这畜牲拿下。”几名大汉一上而前,李云侯提刀退步,道:“且慢!”
众人一愣,胡爷喝道:“休得废话,抓住此人要紧。”铿的一声,李云侯手上钢刀一勾,迎面而来的一名大汉头颅被开成两爿,瞬间血桨迸裂,血雨犹如喷雾,众人傻了眼,纷纷止步退却。
若是以往,李云侯必定杀入人群中,手起刀落,砍他个人仰马翻,奈何腿脚不济,此时只得缓步向前。
胡爷道:“不要怕,他是瘸子。”
众汉听的心头一震,鼓起勇气又冲围上来,此时只是远过围住,用刃尖挑动。李云侯,腰下一沉,突然暴起往前半步挥刀而去,寒光一折,前面三人猝不及防,眼中还未看眼,只觉腕上一阵剧痛,连腕带刀,被齐齐削落在地。
胡爷不由得心惊,抓起石老二吼道:“你上。”石老二被吓得屁滚尿流,此时那敢往前半步,他白天见李云侯空手接鱼叉,只当此人不过颇有勇力,还特意嘱咐胡爷多带几名好手,那知这才片刻功夫竟四人伤亡倒地。
李云侯虽不及往常勇武,但剑术犹在,这些普通大汉又岂是他的敌手。他此时见自己身手未减以往,心中不由大悦,提刀一瘸一瘸往前走来,恨不得杀他个天翻地覆。
“拦住他!”
大汉们那敢往去拦,皆持刃且退且停。石老二急道:“胡爷,用飞钩啊。”
胡爷一拍脑门,心想老子怎么忘了这茬,高喊道:“快用飞钩钩住此人。”
话音才落,只听嗖嗖几声,绳影抛落成一张疏网,几名大汉拿绳来回跑动,将李云侯紧紧缠住。那绳头绑着铁钩,死死抓住李云侯四肢两肩,钩尖刺皮,稍作动颤便扯得疼痛不已。李云侯心中惨道:“糟糕!我今日又落入这些贼子手中了。”
见李云侯受擒,石老二喜道:“胡爷,那赏钱?”
胡爷浓眉一横,斥道:“赏钱自然少不了你。”
石老二又挤出几滴眼泪,故作凄然道:“我那婆娘被这人杀掉,屋也被毁,不知那赏钱能否多加一些?”
胡爷盯他一眼,不悦道:“老子自会往上禀告,那钱自不止五十两数目。”
石老二喜得连叩三个响头,道:“多谢胡爷,改日一定请你好好喝上一顿。”他此刻那有什么丧妻亡家之苦,眼中全是白花花的银子来回晃荡,心里想的是喝花酒,宿美妓。
胡爷将钢刀一脚踢开,破口骂道:“小畜牲,竟敢伤我弟兄,老子非披你一层皮不可。”
石老二也跑过来,往李云侯身上一顿猛踹,骂骂咧咧道:“小杂种,若不是你们这些胡贼将老子洗劫一空,老子如何从塞上跑回来受人冷眼。”石老二在塞上苦心经营皮货生意,那知想衣锦还乡时却被一群胡人强夺财物,一路偷盗乞讨回乡,心中自是恨极塞外胡人。
但此刻又想到几十两银子即将到手,石老二不由得一笑,脚上力气缓下来,道:“你也算老子的财星,不光给老子弄来银子,还将那臭婆娘给弄死了!”
有道是升官、发财、死老婆,石老二升官自是不用去想,一日间将后两者占尽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想到此处忍不住哈哈大笑。胡爷骂道:“笑什么笑,再笑,老子一文钱也不给你!”
石老二吓得赶紧收声,只听胡爷又道:“抬起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