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傍晚,夕阳正浓。两个女人直谈到暮色降临。
当黑暗的阴影,将龚意雪如纸片的身影,渐渐笼罩得深重弱小,桑离差点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甚至,她有些后悔来这一趟了,觉得自己忒混蛋。尤其在龚意雪答应离婚,并表示不要华熙宁的公司时,她更觉得自己步步为营,用上庭打官司的问话技巧,攻破对方本就脆弱的防线,是一种卑鄙的行径。
那一刻,她没有丝毫喜悦。本来她该暗自得意,暗自欣喜,办了一件连华熙宁都办不到的事,又为好姐妹谋到了人生的幸福。
但此刻,她真的没有丁点成就感,只是愧疚得像一个掠夺者,一个刽子手,双手沾满鲜血。
不愉快,一点都不愉快。相反,难过得快要窒息了。
龚意雪在这段谈话过程中,显然已经完全被桑离左右:“桑小姐,你觉得我希望他每年给我一百万生活费,算贪心吗?”
桑离立刻摇头,这是真心话:“你家里人需要照顾,你还需要钱治病,这不多。只要他拿得出来,这些都是应该的。如果你信任我,我可以帮你争取更多……”
龚意雪轻闭了一下眼睛,浅浅叹口气:“我累了,也不想他心里恨我,不需要更多了。”天大地大,只有坐在这里,看着生机勃勃的花草,才感觉还活在人世间。
好几次,她都想死了。只是因为害怕自己死了,家人会伤心难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终究是生命不能承受之痛。还有个小她十二岁的弟弟,才刚刚考上大学不久,还需要她的接济。
在这个世上,她有许多事情没办完,还不能死。否则,生无可恋。
龚意雪送桑离出去的时候,黑夜已经完全吞没大地。她开亮了灯,目送客人远去。
桑离走了几步,在龚意雪错愕之际,蓦地转身奔来,给了她一个轻轻的拥抱。
尽管力度是那样轻那样轻,龚意雪却还是全身震颤,觉得这个陌生女人给了她比太阳还炽烈的温暖。
她们之间,认识还不到三个小时。
龚意雪依然颤如小兔,飞快地退出桑离的拥抱。那种微妙的心态,旁人见之心酸。
桑离努力地笑起来,笑声听来清脆悦耳,语调也是那样温存:“记住,我们是朋友!”
龚意雪哽住,没有回话,低下头去,像是要让尘埃将自己全部掩埋。她已经很久没有和陌生人聊那么久,更是很久没有得到过这样温暖的拥抱。
她的内心,孤独得像一只孤魂野鬼,多么渴望有一个这样健康的朋友。
可她不敢奢望,一点都不敢奢望。
健康的人之间尚且友谊不稳定,更何况是她这样的人,怎么配拥有朋友?她很害怕自己从这一刻便开始盼望,盼望这个“朋友”能常抽时间来看看,却又希望这个“朋友”永远不要再来了,万一传染上这可怕的病,一生即毁灭,如她一样的人生。
她今天终于做了要和华熙宁了断的决定,竟然轻松了,仿佛解脱一般。
一根捆绑自己多年的绳索忽然断了,她自由了,从此了无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