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我被项文化约到阿里巴巴茶楼,他说他有些东西要交给我。拉兹还在那个茶楼里忙碌着,和我碰了面,点了点头。项文化有这里的优惠卡,但很少来这里,每次来,他都在银宫里消遣。所谓的银宫,就是墙面镀着一层银,闪闪发亮;银宫的收费比金宫低,但也不怎么便宜。
银宫里有两名妩媚的女服务员,她们一边给你沏茶,一边向你抛着媚眼。等她们把该上的瓜果饮料端来,项文化一人给一张百元钞票,打发走了她们,并特意叮咛她们不要随意推门。服务员笑得脸像一束迎春花,答应一定照办。
项文化将自己背的挎包从肩膀上取下来,紧紧地搂在怀里;他盯着我看,目光怪怪的。他直视了我好一会儿,突然就是没头没脑地笑。接着开了口,说没想到我竟然会给他设套子,让他钻进了一个圈套里,怎么也挣扎不出来。我装出一副憨厚的模样,问他在说什么呀,我怎么没听懂?项文化直说自己面子薄,性格软,软得和稀泥一样,不会拒绝别人。一旦上了贼船,只能受人家摆布,却没有办法跳下来。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就连声向他道歉,说我也没办法,他们都是我故乡的头头脑脑,我也不好得罪他们。项文化斥责我撒谎:麻子村厕所里的粪便能治病?能治个辣子!可怜他的外婆,拖着个病身子,傻傻地等候他给自己带回好消息。我说我只是开了个玩笑,没想到你会当真。项文化摆着手,说行了行了,别狡辩了。
项文化虽然对他遭受的绑架颇为不满,但从他的言语中,我能够感觉到他走这一趟,并不全是生气和愤怒,似乎也有值得他开心的时刻。他对栓虎没有好印象,但对刘奇仿佛颇有好感,说刘奇有魄力,挺能干,只是性格过于耿直了,动不动就用粗话骂人;性格直的人容易得罪人,但这种人往往心肠好。栓虎追着给他介绍自己那个名叫鸡蛋的女儿,把她形容成天上掉下的七仙女,世之罕见,千古稀有,是西施的转世,是貂蝉的再生——他的用意再明白不过了,就是想借用项文化的关系,给鸡蛋安排一个体面的工作——栓虎枉为人父了,他怎么那么无耻,竟然说只要项文化能把鸡蛋的工作解决好,鸡蛋就归项文化所有了,项文化想和鸡蛋结婚,他举双手欢迎;项文化若不想和鸡蛋结婚,只是想让鸡蛋长期提供那种特殊服务,不但鸡蛋会欢天喜地,他栓虎也会举着双手赞成!总之一句话,项文化只要肯动一下嘴,就能吃上让旁人垂涎欲滴的天鹅肉,多合算啊!想一想吧,项文化,你只要想往福窖里跳,福窖的大门就会向你打开的;你只要跳进去,就会甜蜜得死去活来。
项文化被纠缠得没有办法,他就提笔给县委书记写了个条子。他和县委书记并不熟悉,这次去才刚刚认识。县委书记让他跟前跟后,并赠送他一个高档微型摄像机,怎么推都推不掉。但一转身,他就把摄像机捐给了高台乡中学。他的这个举动仿佛令县委书记不大高兴,因为他听刘奇说,就在他捐献的第二天,县委办就给高台乡打来电话,让乡上把摄像机从中学索要回来,交还给县委书记。别看这台摄像机一个烟盒那么大,但价值几万元呢,能随随遍遍地乱给人吗?刘奇收走了摄像机,并把校长骂了个狗血喷头:校长胆子也太大了,谁给的礼物你都敢收?刘奇有感于一些教师没眼色,见了乡上的领导不知道点头,不知道打招呼,于是曾经特意去学校作过一次报告,报告的题目就叫“眼色教育”。他要老师们把尾巴夹紧,别翘尾巴,谁翘尾巴就拿刀子割谁的尾巴!他把那些没有眼色的老师挨个地臭骂。“眼色教育”明显取得了丰硕成果,那些昔日趾高气扬的臭老九们,而今见了刘奇都像猎物看见了冒烟的猎枪,纷纷缩起了头。有一个教了三十年书的老教师才可笑呢,他怕刘奇已经怕得有了名气:他一瞥见刘奇,条件反射似的,肚子就咕咕地响,然后撒腿往厕所里跑;但跑也跑不及,多少次,他都拉得裤子脏淋淋的。
刘奇对老师进行“眼色教育”的事,当时很轰动,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村民们依然在议论它——高台乡的人谁不知道这件事情呢?大家都在嘲笑着那个夹不住屎尿的老教师——项文化感觉县委书记因为摄像机的事不大高兴,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给他写了有关落实鸡蛋工作的条子;他写条子纯粹是应付差事,语言轻描淡写,他想象县委书记连条子看都不会看一眼,就把条子一揉,扔进了纸篓。
刘奇没有食言。他果然在乡政府的广场上,给项文化举办了隆重的生日庆典。庆典的花样可多了,丰富得让人厌倦。
舞台搭建在广场的正中央,四周被布置得花花绿绿;舞台的两个顶角安着两个大喇叭,大喇叭的吼声和小喇叭的吱哇声搅混在一起,令人的耳朵不堪承受。舞台顶端悬挂着一道横幅,上面书写着“热烈庆祝高台人民的大救星项文化诞辰三十五周年”。大救星?怎么想出了这个词呀?项文化看到这个词仿佛头顶遭到棍击,差点儿昏厥。于是,他对伴随他的赵晓辉抱怨,让他转告刘奇,一定要把这个即将引起非议的词换掉。赵晓辉显得很为难,他说在书写这道横幅的时候,他就提过意见;不,不是他一个人提意见,而是在场的人都认为这样用词不好,甚至会犯严重的政治错误。但谁也劝不下刘奇,刘奇认为雪是黑色的,全世界的人认为雪是白色的都没用。刘奇经常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在中国,毛主席的话“句句是真理”,而在高台乡,他的话也要“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赵晓辉对“大救星”这样的用词也是有看法没办法,他不能与刘奇争辩;若争辩,其结果是非但改变不了事情的结果,而且还会给自己带来灾难。
项文化于是自己找刘奇,建议刘奇将横幅取消。刘奇不肯,说他这个人就这么个脾气,不搞什么东西则已,一搞就要搞得轰轰烈烈。他的目的就是要在开阳形成大的轰动,然后让县老爷们承认他刘奇有能耐,让其他乡镇的头头们羡慕他刘奇有靠山。是呀,在开阳这个眼屎大的地方,有几个人能把省长的儿子请来?除了他刘奇这张大脸,谁还有这样的面子?刘奇就是要气死那些对他说三道四的人,让他们的肠子在肚子里蜷曲,让他们脑子里的部件分崩离析,让他们的身体的某个部位滋生出一个大大的恶性肿瘤。
不管刘奇有着怎样的理由,但项文化坚持要把横幅取下来。他怎么就成了救星了呢?他的父亲也不敢把自己当救星呀!项文化甚至以回省城相要挟,终于换来了刘奇的退步。刘奇喊人将横幅取了下来。
刘奇利用项文化的到来,专门跑来一笔钱款,于是整个庆典热闹得就宛若一场盛大的庙会——唱戏,请来了市上县上的名角;演电影,就演那些男女双方在床上扭捏作态的电影;有一个路过这里的草台班子来得正是时候,他们牵着一群公猴母猴,也领着一群露臂膀露腿的女孩子。草台班子分两部分表演。第一部分是猴子表演:几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个个手提鞭子,把猴子抽打得嗷嗷地叫,并逼迫猴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交配。第二部分似乎比第一部分要隐蔽一些,但观赏过的人却直喊下流下流,有人还愤愤不平地朝地上吐痰。草台班子搭建了个帐篷,然后叫喊里面有宝贝,不进去看不进去摸会后悔的。但从帐篷里出来的人却无不龇牙咧嘴,他们说里面有几位姑娘,脱得一丝不挂,专供进去的人抚摩。看一下,五分钟五元钱,摸一下五分钟二十元钱。呵呵,进去的人可不少。刘奇进去当然不要钱,他自个儿进去还不够,还硬是将项文化往进拽。项文化已经知道了里面是什么,他坚决不进去。刘奇就抱怨他难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