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盗贼要拿别人店里的金器,心里想着的,眼里盯着的全是金器,而看不到店里还有人,想不到他伸手去拿能不能被人抓住。如海只为了报仇,也是鬼使神差,不计后果。第二天一早,他在衣柜里翻找出一块包头巾和一套简易俗家衣服,便出了山门来到了官衙。他要借刀杀人了。
见案前跪着一个男子,班景倩问:“姓名?”
如海小眼一转:“李沧海。”
“何事要报本官?”
“启禀大人,既济寺内有个僧人,与海盗暗中相勾结,在东河岸私造大船妄图出海,已纠集了一批不法之徒分别藏匿在既济寺、龙兴寺、大明寺中。”
班景倩将信将疑地注视着如海,说:“你说什么?和尚在与海盗相勾结?”
如海见对方口气明显不信任,也有点慌,便鼓起勇气说:“是的,为首的叫道航。是从长安大安国寺来的和尚,与他一起来扬州的还有几个日本学问僧。他们是荣睿、普照和玄朗。”
在一旁的书记人将这几个名号记录在案。
“大人。”如海此刻脑子似乎着火了,不顾一切地编造起来,“据说已经有五百海盗,正准备进扬州城来跟他们里应外合,血洗扬州。”
“什么?”班景倩十分震惊:“还有五百海盗要进城?”他对这一信息突然持怀疑态度:“你是什么人?”
“小人是庙里的杂工。”
“杂工又是如何知道这个消息的?”
“大人,小人所说的全是实情,句句可靠。”
“听着,你如果谎报军情,本官是要治罪的!知道吗?”
“小人知道。大人若不信,可火速派人到大明寺、既济寺、龙兴寺去勘查,那里囤积着准备装船的所有物资!”
班景倩一拍响木,命令衙役:“将此人扣押起来,继续审问!”
两个衙役上前拽起如海。
如海慌乱喊叫:“不!不不!大人,我前来报官,理当给赏,为何反而将我扣押起来?”
“在事情没有查办结果前,你不能离开本衙。拉下去!”
衙役拉着如海往外走。
如海发现告官结果把自己也告了进去,这才后悔不迭。
班景倩脸色铁青,深感事态重大,他向衙役下达命令:“捕役全部出动,火速包围大明寺、既济寺、龙兴寺,搜查所藏物资,捉拿三寺方丈及长安僧人道航,日本学问僧荣睿、普照、玄朗!一个都不许放过!还有,另派一队人马奔赴东河口,查看打造船只!”
“是!”
随后,扬州的街道上,响起了捕役的跑步声,一支支队伍分头向几个寺庙前进……
4
大批捕役很快包围了大明寺。寺内僧人也都被赶到了大殿前。捕役们在各个角落四处搜查。他们在一间大房里发现了大批的粮食和出海物资。
道航从东河口结算造船用资往回走,远远看见寺外捕役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他吓了一跳,忙走过去,只见普照被五花大绑押出寺门。
坏了!道航转身隐入山坡的树丛之中,他趴在草丛里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东渡还没有出航,怎么会让官府知道了呢?
他听见脚步声渐近,被捕役押解的普照满眼疑惑地从他前面的路上走过,更是吓得他动都不敢动了。可惜好景不长,捕役们搜山,他还是被发现,抓获归案。
对突然发生的变故浑然不知的荣睿最是可怜,天色将黑,他在既济寺的僧寮里刚点亮了灯,就听到有人疯跑过来,使劲叩门。开门一看,一个小沙弥小脸都白了,向他急喊。
“荣睿法师,快快躲一躲!”
“怎么了?”
“官差来抓你了!快!”
“为何抓我?”荣睿莫名其妙。
“不知道!大殿那里来了好多捕差,乱翻一气!点名要抓你,住持让你赶快躲一躲!”
此时,听到捕役的脚步声咚咚而来。荣睿也慌了,脑袋四顾不知往哪里躲。
“跟我来!”小沙弥拉他慌忙跑走了。
一会儿,五六个捕役打着灯笼跑来,围住了荣睿的僧寮,见门开着,里面还亮着蜡烛,只是不见人。
领队下令:“搜!”
捕役们立即四处散开。
慌不择路小沙弥带荣睿跑到池塘边,见背后有追兵,前面又没有了路,便用手指指池塘,荣睿会意,身子轻轻滑入水中。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队捕役举着灯笼向池塘搜来,小沙弥快快跑走了。
四月的池水,寒彻入骨,荣睿冻得够呛,上下牙使劲打着架。眼看要沉下去了,他急忙仰着身子用手臂“哗哗”地划了几下水……
这声音惊动了在池塘边转悠的捕役们,打着灯笼向拍水声寻来,只见水中有荷叶在摇动。
“好像有人在水里。”一个捕役说。
“下去看看!”领队下令。
两个捕役遵命脱鞋、脱衣跳下去,游了过来。
荣睿见状赶紧划水躲开。
下水的捕役喊起来:“这里有人!停住!你停住!”
结果,荣睿没划几下,就被两个捕役抓住,拖着上了岸。
在龙兴寺,官差进了寺院的前门,住持就派人把玄朗带到了后门,要他一直往西走到魏村,找魏振武居士。说在他家躲几天,等风声平了,再派人来接。
玄朗黑灯瞎火地一路向西跑去。他穿过一片田野,回头看,只见有三个灯笼远远尾随而来,他也不管东南西北了,一头扎进右边的一片树林里,跑了一阵再躲在树后看,那三个灯笼仍然尾随而来。他又气喘吁吁地往前跑去,一口气跑到了运河边。
有船停泊在河边码头边,船上舱里亮着灯,有人影在晃动。
玄朗回头再看,身后的灯笼隐隐约约,渐渐靠近。
玄朗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跑过去跳上船。“咚”的一声,船上的人吓了一跳。
船夫跑过来见是个和尚:“你是……”
玄朗双手合掌:“施主,我是开元寺的出家人,官府正在捉拿抓人,请施主让我避一下风头。”
船夫正在犹豫间,舱里款款走出一位小姐,她长相清秀,衣着华丽,年纪不到二十岁。她是盐商的女儿吴玉兰。
昏暗中,吴玉兰见他是一个白白净净,清清爽爽的和尚,扭头又看到树林里有人影扑过来,便轻声说:“请躲到舱里去吧。”
“谢谢施主。”玄朗谢罢,赶紧钻进舱里。
船夫有点担心:“小姐!差役上船怎么办?”
吴玉兰轻声轻气地说:“起锚,开船!”
当捕役们跑出树林来到河边时,船已徐徐离岸。
“停船!停船!”跑到岸边的捕役们大喊着。
吴玉兰朝着河岸调皮地一笑,也进了船舱。
无可奈何的捕役们望着船在浆影中远去……
5
当晚,班景倩坐守衙内,听衙役头领向他汇报抓捕过程。
“禀报大人,在下遵大人之命后,于昨晚兵分四路,一路向东河口、一路向大明寺、一路向既济寺、一路向龙兴寺严密搜查。果然在东河口查到了新造的大船,又在大明寺、既济寺查到了大批的粮食和物资。人犯道航、荣睿、普照均已捉拿归案;唯有日本僧人玄朗逃到一条民船上,不知去向。”
“这几个日本僧人,是否持有朝廷鸿胪寺发放的学问僧证件?”
“荣睿和普照倒是持有度牒,没有其他证明。”
“哼!”他鼻子一哼,指示手下继续搜捕逃走的日本僧人,其他人明天一早升堂审讯。
第二天一早,班景倩一身官服,黑着脸走进大堂,朝案前一坐,目光冷峻地向堂下扫视一圈。只见地上站了一群和尚,他们一个个低着头,满脸愁苦的神情。两旁衙役手持大棒一字儿排开,一个个凶神恶煞。整个大堂鸦雀无声。
班景倩并不先发问,他只是一个个地盯着眼前的僧人,故意造成一种威慑力。突然,他抓起惊堂木,“啪”的一声,砸在案上。那震耳的声音着实吓人一跳。
“人犯道航!”他厉声喝道。
道航抬起头,无所畏惧的样子:“贫僧在此。”
班景倩又将惊堂木一敲:“大胆劣僧,纠集同伙,私造船只,藏匿粮食和物资,勾结海盗,妄图里应外合,洗劫扬州。你该当何罪?”
一听此话,僧人们全都愣了,一个个张眉瞪眼。
道航、普照、荣睿还以为东渡之事败露了,昨夜一晚上,沮丧的心情无以言表。结果怎么出来个勾结海盗呢?几个人快快地相互对视,暗传眼色,表示心里有了底。
道航坦然道:“班大人明鉴,小僧从未勾结海盗,洗劫扬州之事纯属冤枉!”
“休想狡赖!我问你,你们何时与海盗勾结?同犯几人?快快与本官如实招来,若有半句假话,重责六十大板!”
道航理直气壮地说:“小僧所言,如有半句假话,愿受一切惩处!”
“刁顽之徒!你们勾结海盗,洗劫扬州,已有人告发在案,岂容抵赖!”班景倩向衙役喝道:“将此顽僧押下去,先给我打二十大板!”
四个衙役不由分说,上前将道航四肢抓起,拖了下去。
“冤枉!班大人,冤枉啊!”道航身不由己,只有大声喊冤。
荣睿和普照等僧人见此结果,紧张万分,一会儿旁边就传来打板子的声音。每打一下,堂上的僧人们都禁不住颤抖一下。他们脸色煞白地低声念起佛来。
道航挨了二十大板,被衙役拖了回来,他趴在地上,臀部上下已有血水渗出僧袍,但他却咬着嘴唇,不哼一声。
“人犯道航,若不想再受皮肉之苦,快快从实招来!”班景倩再次发问。
道航声音微弱地回答:“你就是打死我,我也是那句话,贫僧从未和海盗勾结!”
“好!来人!把那个报信的李沧海给我带上来!”
僧人们一听李沧海三字,顿时又堕入五里雾中。
一会儿,衙役押着身穿便装,头裹布巾的如海进来。
道航等人侧目望去,大吃一惊,眨着眼睛如同见到了鬼。
“是你?”僧人们不约而同地问道。
如海不敢正视同修,低着头。
班景倩问如海:“李沧海,把你报告本官的状词再说一遍!”
“我……我……”面对同修们,如海苦不堪言。
道航挣扎着爬起来:“他哪里是什么李沧海!他是僧人如海,班大人,你上当受骗了!”
班景倩又被激怒了,惊堂木一拍,大声道:“大胆狂徒,竟敢蔑视本官!来人!将罪魁祸首道航拉下去,再打二十大板!”
衙役高声唱诺着,一拥而上,如老鹰捉小鸡般又将道航提了起来。
荣睿、普照以及三寺住持见状,也都豁了出去,大声喊道:“班大人!且慢动手!”
班景倩嘴角冷冷一笑,伸手一挥,衙役松手。
荣睿挺身说道:“大人,他确实是僧人,法号如海,跟我们一起从长安来到扬州。不信请取下他的裹头巾。”
班景倩示意,一衙役取下如海的头巾,露出一个光头。
班景倩觉得被愚弄了,生气地喝道:“嗯?!你为何隐瞒身份?”
如海惶惶不知所措:“小僧虽然隐瞒了身份,可是不敢向大人隐瞒所报实情啊!他们私造船只,囤集货物,就是物证!”
6
鉴真得到这个消息已是第二天早晨。他做完早课便来到周士杰画的一幅壁画前观看上色后的效果。早晨的阳光照射进来,很是壮观。这是佛经故事里的“舍身饲虎图”。
“现在看来形体和色彩的搭配都还不错。”鉴真欣赏着。
得到鉴真的夸奖,周士杰也感到欣慰,他指另一面墙:“在那里,我想画这一幅,师父你觉得怎么样?”
鉴真看着图纸:“噢……达摩‘一苇渡江图’。行啊!”
这时,思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了:“师父!人……人都给抓走了!”
“谁抓走了?”
“采访使班景倩昨晚派兵,把道航、荣睿、普照都抓走了!”
鉴真大惊,忙与周士杰和法华寺住持告别,匆匆赶回大明寺。
“师父,你回来了?”等在寺院门口的祥彦、德清迎上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鉴真问。
祥彦说:“现在情况不明。”
“祥彦、德清,你们俩人赶快到淮南府去打听一下,看是不是东渡的事被人发现了?”
“好。”
祥彦和德清匆匆离去。
鉴真心急如焚,手拿念珠在山门外徘徊,等待着消息。等祥彦、德清回来,才知道是如海告发的。
鉴真眉头一皱:“如海?”
“对。他告道航造船囤粮是勾结海盗。日本和尚是同党。”
“东渡的事情露了吗?”
“那倒没有。”祥彦说。
“如果仅此而已,相信道航会有办法解脱的。”鉴真又一想,说:“祥彦,你快快到仓曹李凑府上通报一声,看他能否从中斡旋。”
“好。”
就在祥彦去找李凑的时候,道航也在堂上尽力为自己争辩着。
“大人在上,容贫僧禀告,贫僧道航本是当朝宰相李林甫大人的兄长李林宗大人的家僧,去年年底与日本国学问僧荣睿、普照从长安来到扬州,因为要送功德到天台山国清寺去,怕陆路翻山越岭难以行走,而从扬州乘船东下入海,如果遇上顺风,几天就到,所以才准备粮食,造船走水路。”
班景倩嘲讽道:“你如此振振有词,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诳言吗?”
“出家人不说妄语。”
“你有何凭证?”
“有李林宗李大人的亲笔信为证。”
“哦?那就拿给本官看看。”
“信在仓曹李凑手里。”
班景倩一愣,马上宣布退堂!派人去请李凑!
等他一走,道航、荣睿、普照等人一齐扭头将愤怒的目光投向如海。
如海低头颤抖,脸色蜡黄,头冒虚汗……
李凑刚见过祥彦,找出李林宗的信函,班景倩派的衙役就来到了府上。他跟随而去,步入议事厅。
“下官李凑拜见班大人!”李凑向班景倩抱拳作揖。
班景倩急忙迎上来回礼道:“李仓曹。请坐。”
李凑坐在椅子上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伯父林宗大人的家僧道航来扬州不到半年,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乱子?”
班景倩深知对面坐着的李凑是不敢得罪的人,他叹口气:“唉,有人举报,我不得不查。请问李大人,林宗大人是否带信给你?”
“是。”李凑从袖里取出信递给班景倩。
班景倩看罢信:“原来东河口的船只,是你派人打造的?”
“是的。”
“大明寺、既济寺的海粮也是你帮助筹办的?”
“是的。”
班景倩懊丧地恨不得捶胸顿足:“哎呀呀!这大胆刁僧,竟敢戏弄本官!”
重新升堂以后,班景倩的态度就完全变了,他“啪”的一声拍响惊堂木,厉声喝道:“如海!”
如海声音颤抖:“小僧在此。”
“你这个刁僧,竟敢诬告他人,该当何罪?”
一听此话,如海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他无力地争辩着:“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班景倩将信举起:“有李林宗大人的信在此,你还敢狡辩吗?”
如海面如死灰,索性破罐破摔了:“大人在上,容小僧禀报实情!”
“说!”
“道航并非造船去天台山送功德,而是应这两个日本僧人邀请,与鉴真大和尚一道东渡日本!”
班景倩疑视道航等人:“嗯?有这等事?!”
道航冷笑道:“信口雌黄!如海,你先是诬告我们勾结海盗,一计不成又诬陷说什么东渡日本,你有何证据?你也太小看我大唐的王法了!你不想想,班大人明察秋毫,又有李林宗大人的亲笔信作证,岂能容忍你胡乱咬人?”
如海一听此话,明白自己是死定了,立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叩头告饶道:“大人饶命,恕小僧一时糊涂……”
话没说完,班景倩已气得七窍生烟,一拍惊堂木:“来人哪!把这刁僧拉出去打八十大板!关进牢狱!”
衙役吼叫着上来,将如海拉了出去。
如海大声告饶着:“大人!大人……小僧再不敢了……大人……”
班景倩走下堂,赔礼道:“让法师们受惊了,请起身。”
和尚们起身,合掌施礼:“多谢班大人主持公道。”
班景倩特意对道航说:“下官冒昧,多有得罪。”
“班大人秉公执法,也要先问个青红皂白再行刑不迟啊!”道航一脸痛苦的表情。
“对对对。本官一时鲁莽,还望法师海涵。”
此时,堂外隐隐传来棒打声和如海的惨叫声。
和尚们听得心惊肉跳,一脸惶悚,嘴里念念有词地祷告着。
班景倩笑笑说:“近日海上多事,盗贼蜂起,万不可再走海路了。至于那条船,我必须收作官用,其他物品则如数归还。”
道航不甘心:“不!班大人,船不能收作官用!”
班景倩作了一个手势:“不要再说了。”他指着荣睿、普照又说:“两位日本法师暂时不能离开官府。”
荣睿大惑不解:“大人,这是为何?”
班景倩说:“外国僧人在唐土云游,必须持有朝廷鸿胪寺颁发的证件。待我进一步查核二位的身份,奏请上面处理。”
官府这种结果,让道航、荣睿、普照等僧人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