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社出了个头条新闻。
《新华大时报》进行岗位轮换的竞聘,没有参加竞聘的周围围,居然被任命为《新华大时报》活动策划部的负责人。
活动策划部是一个新的部门,实际上是从原来的广告经营部分离出来的一个部门,也是个经营部门,靠搞活动挣钱。
身为当事人的周围围,和旁人一样的惊讶,心情不是一般的忐忑。
要说突然,对别人可能突然,对她其实不能说突然。主管经营的乔社长,在此之前,已经找她谈过话了。此次谈话的诱因,和一次活动有关系。
报社广告经营部前段时间搞过一次活动,因为活动涉及面很大,经营部的人忙不过来,经营部负责人请示了社领导,抽调了几个年轻记者临时帮忙,周围围就是其中之一。
那是一个全国范围内的评选活动,跑有关部委要批件,向相关单位发通告,联系赞助,一系列的事情周围围都参与了,有几个难缠的批件,还是周围围跑上级某部委,跑主管上级给办下来的。活动那几天,报社请来了不少相关部委的司局长们,可谓嘉宾云集。周围围一直跑前跑后,既沉着冷静,又活泼大方,她不卑不亢地穿梭在各界人士中间,不时地和各位领导们打着招呼。听见她管几个领导叫叔叔,把经营部的头头着实吓了一跳。
经营部的头头不傻,他很快就判断出周围围的那几声叔叔含义深长,他不相信机灵的周围围,会不小心把一个不认识不熟悉的领导叫叔叔。活动结束时,经营部的头头跟周围围说,你当记者屈才了,到我们部门来吧,给你个主任助理。当时周围围一通大笑,说这个玩笑开大了。
自那以后,经营部再有什么活动,经营部头头就时不时地跟周围围通气,商量的语气弄得周围围很不好意思,再有需要报上级呈批的批件,就理由充分地麻烦周围围跑一趟了。
乔社长和周围围谈话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只是说要成立一个新部门,专门策划一些活动,就是说把策划活动的任务,从经营部分离出来,经营部以后就负责广告发行。这个活动策划部的人员,由原经营部部分人组成,周围围担任临时负责人。
当然,乔社长还特意说到了周围围的活动策划能力,说她有活力,有能力,有潜力。
听到周围围的描述,周冠军跟她打趣:“这么说,你成了三有新人了?恭喜啊!”
“我这心情,现在就像被爆炒的瓜子,上下左右地乱翻腾,我哪会当官啊?”周围围哭丧着脸说。
“瓜子真是太不容易了,我以后要好好嗑它们。”周冠军像是没看见周围围哭丧的脸,依然嬉笑着说。
“你能不能认真点啊?”周围围有点急了。
“好好好,我认真地跟你说。”周冠军正正神色说,“不就是让你负责活动策划部吗?算什么官啊?你别把它当官做啊!你就当个事情来做啊!这对你来说是人尽其才嘛!搞活动你又不是没做过,我看领导们真是太有眼光了,能把你从茫茫人群里提溜出来。”说到后来,周冠军又是一副嬉笑的表情。
“你这话到底是啥意思啊?是说我行还是不行啊?人家在火里,你却在水里。”周围围真急了,说话间,眼睛就红了。
周冠军见状,赶紧换了腔调,伸出手摸了摸周围围的脑袋,认真地说:“说实话,我觉得真行!你确实既有活力,也有能力,更有潜力。你别怕啊,干吧!你能当好一个记者,也能干好别的,我想头头们一定是看上了你的资源。”
“资源?”
“你想啊,搞活动最需要的就是人脉资源了,你舅舅……”
“哦——”周围围很聪明,她从来就属于一点就通的那种女孩子。
除了周围围成了报社的头条新闻,魏晓东也成了头条人物。魏晓东终于被轮岗,他又回到了《新华大时报》要闻部主任的岗位上了。
不得不离开《假日》周刊,魏晓东心情复杂。
他不能抱怨什么,也不想抱怨什么,乔社长跟他谈话的时候,一再肯定他在《假日》周刊的成绩,说他是功臣,可他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
告别会上,自认为都是魏大师死党的周冠军关放一干人,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不吱声。他们的确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跟着魏晓东创业,他们一起经历了不少折磨,也一起体验了不少欢乐,他们对《假日》周刊这个和谐的小环境,心怀一种依赖。可是现在,这个小环境的灵魂人物就要离开,他们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担忧。因为这个小环境,是魏晓东给他们创造的,魏晓东走了,他们还能这么和谐下去吗?
耷拉着脑袋,他们的思维却没有耷拉。在一起工作时没觉得,现在要分别了,都想起魏晓东的种种好来。
周冠军想的是,魏总编辑虽然处事谨慎,但对他的工作,从来都是非常信任全力支持,跟着魏晓东干活,他一点也不想偷懒省力气,一向信奉工作只能使七分力的他,干活从来没有这么全力以赴过。王伦能这样对他吗?周冠军心里没底。他是周刊的主编,如果总编辑不信任他不支持他,他未来的工作将举步维艰。这么一想,周冠军坐那哭的心都有。
周冠军想哭,关放的心情也很糟。关放想的是,魏大师尽管有些胆小,总提醒他别惹事,弄得他耳朵要起老茧,恨不得躲他远远的,但是魏大师关键时刻,却是个护犊子的上司,这样的上司,关放知道,他这辈子很难再遇到了。想到王伦,关放心里陡然一沉,像压了块石头。
广告部的人,心里也是沉甸甸的。魏总编不光给他们下任务,还陪着他们一起发愁,有一次甚至也当了回三陪,陪着客户吃饭,还喝了不少酒,那次客户觉得很有面子,当场就签了单。
发行部的人也在想,他们觉得自己挺幸运,魏总编是个厚道人,从来不给人脸色看,他们看了太多领导的脸色,领导天天跟他们说发行量,发行量就像他们头上的一个紧箍咒,领导一念叨,他们就头疼,想看领导一张好脸色,他们得拼命干活,直到吐血。
……大家伙都低头想着心事,有个小姑娘支支吾吾想发言,可刚一开口,声音就哽上了,弄得大家的脑袋更加耷拉,连坐在一边一直看报纸的樊进仁,也放下了手中的报纸,翻眼看起了天花板。
气氛沉闷,魏晓东也忍不住泛起了一丝伤感。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身处的这个小环境,是多么难得的和谐,他又何尝不留恋。
在《假日》周刊,没有勾心斗角,少见争争吵吵,从一开始他就要求自己,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凡事要和大家商商量量地来,出了问题由他这个总编辑担。他也看到了,大家伙儿很支持他,理解他的一些苦衷,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儿也往一处使。这一年,他有了一个一心干事业的团队,有了一群愿意跟他干事业的人,甚至有了一些可以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的朋友。
魏晓东不想回大报,不仅仅是舍不得离开他创下的《假日》周刊,他想起了樊进仁说的那句“滚滚红尘”。在魏晓东眼里,《假日》是一块净土,再度落入红尘,他不甘愿。他已经听说,大报那边风不平,浪更不静。
乔社长眼看着到了退休的年龄,小道消息飘满了大报的各个角落,有关无关的人,都乐于津津乐道一下。有人说,杨清阳要当社长,宋博当总编辑,这是一种不出意外的猜测。还有人说,上级主管要派一个社长下来,总编辑是杨清阳,没宋博什么事。也有人说,乔社长根本就不走,上级挽留他了,所以他会继续留任。
最后这条消息,多多少少让一些人失望,那些想看热闹的人,有点失望,那些等待空缺的人,则更加失望。
每个消息都没有人站出来认领,可每个消息的来源,都笼罩着一层神秘,让人摸不着真假和深浅。
有一件事,让魏晓东有点匪夷所思。
《新华大时报》的每周例会,魏晓东都要列席,所以他每周至少要去大报一次,耳朵里就灌了不少消息,几乎每条消息都和一个人有关系,这个人是宋博。这些消息,主要是魏晓东的司机告诉他的。
魏晓东的司机跟着他经常去大报,魏晓东开会办事的时候,司机就在总务处等他。总务处的几个司机,整天跟着几个报社领导,领导们坐车上接电话打电话,他们左一耳朵,右一耳朵,时间长了,就听出了一些端倪来,平时闲得没事,或者打牌聊天聊地兴致大了,就忍不住拿出来分析分析。
有一位司机,最近总是兴致大,于是就总忍不住分析分析。他是宋博的司机。
宋博的司机和魏晓东的司机是老乡,魏晓东的耳朵里,最近灌了不少宋博的事情。比如白天总不在报社呆着,有事没事总要往上级跑,说是到上级那里汇报工作,晚上则天天跑司局长家,走家串户,摸牌喝茶,礼也没少送。
本来,宋博的司机还是个守规矩的人,给领导当司机一般嘴还严,为了饭碗,轻易不会犯自由主义。但宋博的司机一下子变得嘴不严实,还忍不住发了牢骚,更忍不住透露领导的私密行踪,和方晴雨有关。
自从方晴雨调到财务部,就和司机们打交道多了。以前做美编,报社的那几辆小车是轮不到她坐的,现在是会计了,跑银行跑税务的事情多了,就经常跟总务处要车。有时候领导都要用车,或者司机们偷懒,找借口不想出车,总务处派不动车了,她就直接找宋博,宋博就让自己的司机跟她跑一趟。
方晴雨显然尝到了甜头。有事情要用车,人家也不找总务处了,干脆直接找宋博的司机,动不动就要宋博派车。方晴雨出车,除了跑银行跑上级主管司局,顺带干了不少私事,什么逛超市买东西,接送亲戚,跑机场跑车站之类的事情,一点都不跟司机客气。有一次,方晴雨竟然让司机等在小学门口半个多小时,就为了接她孩子回家。这让宋博司机非常恼火。
宋博司机爱干净,别人开玩笑,说他把车里收拾得像总统套。那司机最烦躁方晴雨那个调皮的儿子,一上车就不老实,每次载了他,前座背后就会留下一些脏脚印子。
宋博司机一恼火,就积极抵抗了几回,结果,方晴雨就向宋博告了状,搞得宋博跟他没好气,说他怎么像个女人,事情多毛病多。
宋博司机对魏晓东司机说,宋副总编辑这是在运作,魏晓东司机对魏晓东则直接说,宋副总编辑这就是跑官。
魏晓东有些想不明白,宋博想干什么呢?难道他真的如传言所说,想当社长?他觉得宋博当社长有点不可思议,就是当总编辑,他都觉得不合适。还有那个方晴雨,一个不懂财务的人,居然进了财务处,还很快就提了副处长,这真的和宋博有关?
魏晓东听说,大报财务处副处长派到《假日》周刊后,是宋博极力推荐方晴雨顶替的,理由是财务部门很重要,尽量不要招收外人,方晴雨是报社老人,一向工作认真,本分老实,又是个党员,行政部门人员都一个萝卜一个坑了,调配谁都会影响原部门工作,只有从采编部门派人合适,而采编部门也只有美编岗位宽松一些,云云。理由找得一点都不牵强,甚至听上去都很靠谱。
乔社长是个念旧的人,还是个特别关照报社老人的领导,那些在报社工作十几年的人,无论在什么岗位工作,不管是老司机,还是老校对,更或是老记者,都可以跟乔社长大声打招呼,端上碗凑到他单间的桌子上吃饭。一些工作能力不是很强的人,因为是报社的老人,因为从年轻时就在报社工作,因此,无论他们有没有工作业绩,他们都能在一些中层领导岗位上,稳稳当当地坐着,甚至,如果不出大事故,坐上去就不会下来。
报社的人私下里说,这是乔社长的软肋。宋博推荐方晴雨时,一再强调方晴雨的老人身份,完全是瞅准了乔社长的这个软肋。
再说副总编辑杨清阳,虽说排在宋博前面,但杨清阳一直主抓业务,本人也一向对人事的事情不太关心,只要不是太离谱,基本上是有人推荐,他就点头了。更何况是宋博推荐。
“难道宋博和方晴雨……”
魏晓东在人际关系上迟钝,在男女关系上更加迟钝。这会儿,他脑子里能冒出一男一女的名字,完全是因为李春红。
这段时间,李春红张罗大报的乒乓球比赛,因为租的场地在《假日》周刊附近,她就连续几天搭魏晓东的车,有时候是上班搭,有时候是下班搭。这李春红一上车嘴就不停,说着说着,就总能拐到报社的男女上,谁和谁好,谁和谁孬。
这几天,出现在李春红嘴里最多的男人和女人的名字,就是宋博和方晴雨了。李春红从来不说宋博和方晴雨关系有什么不正常,她只说一些宋博和方晴雨来往的事例,诸如,方晴雨陪宋副总编吃饭,对领导很关心,自己顾不上吃一口,尽给宋副总编夹菜。或者,有天自家男人回来很晚,说是去火车站接方晴雨的亲戚云云。李春红喜欢让听的人自己去想。
李春红的话,给人留下了足够广泛的想象空间,尽管魏晓东的想象力,在男女关系上相对匮乏,他也被李春红的不断指引,弄得开始宽泛,并且不自觉地把宋博和方晴雨两个名字,搁在一块想象。这让他对自己很恼火。
魏晓东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些事情从脑子里赶走。一想起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一想到将要置身于那些乌七八糟,魏晓东就很舍不得《假日》周刊,舍不得《假日》周刊这个纯粹的团队,舍不得《假日》周刊这个干净的小环境。
“好啦好啦,别弄得像生离死别啊!”
魏晓东嘴里勉强调侃着,心里有些感动。他忽而又想起冷妍的话,冷妍说回大报也好,你就不是个会争抢的人,有人要去,你就得腾地方,好在要闻部那地方,还没人敢和你争。魏晓东对自己说,那就腾吧,到哪儿不是干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