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市国际机场接机大厅。
顺着人流的方向,连娅意外的看到了正逆着人流向她走过来的华硕里。
依旧是一身低调的黑色西装,185的个子却让他在人群之中显得鹤立鸡群,拥挤的氛围中,他清冷淡雅的气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自然高雅,经过他身边的人几乎都不由自主的避开了些,这让他略显急促的步子畅通无阻。
在连娅见过的人当中,华硕里无疑是最优雅的一个,他的待人接物从来都是一如既往的亲和,一举一动也都透露出不迫的从容。
而如此这般急切的大步行走,对于他来说,在连娅看来,未免是失态的举动了。
“你总算回来了!我真担心……”大约一米左右的距离,华硕里停下脚步,双手滑进裤袋,他的声音在望见连娅怀中的婴儿时忽然顿住,眼底划过一丝了然,“连娅……”
他的脸色忽然沉重了起来,眼底浮现起些许怜惜的景色。
也许外人眼中的他是清冷的,像黑夜里孤寂的月光,凉薄而淡漠。但是连娅眼中的他,却是温柔的,像和沐的春风。
只是更多的时候,他的温柔带给她的,却是春天隐匿在空气中的凉气,酥冷决然。他太过聪明,每每望着她的眼神,总是像将要将她想要保留的伪装不留余地的刺穿。可是却偏偏用着再正常不过的口吻堂而皇之的告诉她说,她所感觉的一切,仅仅是错觉而已。
他的温柔致命,他的聪明,亦是。
他的目光,总是让她想要可怜自己,然后向命运低头。
连娅知道他想问什么,可她现在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话落,清幽的双眸已不自觉冷了几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敌意,华硕里一下愣了愣,不过随即就反应了过来,轻声回答道:“你妈告诉我的。”
如此,连娅脸上的神情才松懈了许多。看着这样的连娅,华硕里的心里忍不住叹息起来,曾几何时,生活的重负已经将她的天真烂漫磨灭到了过去?她如今的沉重敏感,又该追究何处?
“对不起,我……”看着身前坦然的人,连娅忽然意识到她好像有些过分了。
“没事。”就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刚一开口,华硕里就立马打断了她的话,笑道:“走吧,你妈该等急了。”
他实在不需要,也更不想看到她如此小心翼翼的样子。
一路行驶了很久,两人都没有说话,除了车窗外被过滤了的极小的风声和车行驶的声音,车里寂静一片。国内的冬天到底是凉的,特别是在这湿气很重的南方,从头到脚,都裹挟着一种沁人心脾的凉意。
连娅想了想,拿起自己上车时脱下的外套盖在了孩子身上,又轻轻的压实了周围。
“冷?”旁边华硕里轻柔的声音响起。
摇了摇头,连娅将目光转向了窗外。12月中旬,整座城市的印记早已经是颓散了的灰色,偶尔也有银装素裹的时候。只是当艳阳高照的当午,你看见光亮突然消失,天空被笼罩了大片的阴暗,不管怀着怎样的心情,当时都不会怎么的好受。“他刚过来,或许会不适应。”
“这倒是我疏忽了。”华硕里有些抱歉的说着,一边准备去调空调。
“华医生!”连娅却一把拦住,“没关系,南方的冬天没有泰国的暖,但是,他迟早要学会承受。”
她的眸光,突然沾染了浓浓的悲伤,华硕里沉默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去调空调。下车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透射出一股坚决。
“我虽然只见过她一次,但也感觉得出她是个善良的人,这孩子的命运如何,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不要太为难自己。”
顺其自然?
连娅的嘴角忍不住嘲讽了起来,准备推开车门的手也顿住,“如果被谋杀也能算作顺其自然的人生,那我还真是领教了!”
“我不想再麻烦你,只是他……”连娅说着转头看向华硕里,“从今以后,就是我的孩子!……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一出车门,潮湿的森冷一下扑来,怀里柔嫩的咳嗽声开始低低的一阵阵响起,连娅急忙拉上手中的衣服将怀中的孩子严实裹住。不知道是不是回到了他父母生活的地方,空气中总飘散着那么些许熟悉踏实的味道的缘故,从上飞机开始,孩子就乖巧安静得出奇,连咳嗽也是那么的轻巧。
白色的外衣中,只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蜡黄的小脸中,微陷进去的眼睛却是闪烁着,透出一股黑亮的灵气,嘴也是小小的,唇角微微上扬……连娅瞧着,脑袋倏尔猛然一震,他嘴角的弧度,竟是和那个人如出一辙!
医院走廊里的暖气似乎忘记了开,连娅走着走着,全身越发冰冷了起来。
那天深夜,他站在铁门外,发疯似的嘶吼:“你到底有没有听见,你他妈倒是说句话好不好!”
铁门被他弄得晃荡直响,金属碰撞的声音吱吱的吵着,像是在嘲笑她的难过,尖锐刺耳极了。她站在里面背对着他,呆呆的,像一个木偶。终于,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走吧,比起我,她更需要你的解释。”路灯从外面照进来,她看见地上自己的影子开始缓慢的移动,长长的,凌乱又残缺。
“她需要,那么你呢?!你知道我只在乎你的感受!别走!小娅,我知道我错了,别又离开我,别……”
身后晃荡的声音更加的尖锐了,刺穿过风,重重的击打过来。
“好!我走,我走!以后……永远,我都不会再回来!”
走廊里开着灯,光又白又亮,连娅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连绵的响起,在身旁来往的脚步声中,落寞的消失在后方。
两年了,他是真的离开了。她一开始就知道,只是她以为,这也包括她的心里。
推开房门,一股暖流便涌了出来,身上一下子暖和了许多,她扯了扯嘴角,笑着走了进去,“妈,我回来了!”
床上的人背对侧躺着,没有动静。
“睡着了?”连娅放低声音,轻轻的走到了旁边坐下,拿出背包里的白色骨灰坛:“妈,我把姐带回来了,只是……请您原谅我,没办法让您再听到她的声音……”
“我真的很没用,严晨一竟然是我亲自带去的,是我害死了姐姐,那么高的悬崖,那么冰的海水,我竟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跳了下去,却什么也做不了。”
“妈,您知道吗?车祸发生的时候,是严威不顾生死把她推下车去,她才活下来的,我没有想到他为了姐姐竟然能放弃自己的生命!是他救了姐姐,可是车祸的罪魁祸首却极有可能是曼青,他的情人,最后他的儿子,也把姐姐从悬崖上逼得跳了下去……”
床上的被子似乎动了动,均匀的起伏有些跌宕起来,但暖和的房间中,静谧依旧,响起的,也还是她自己沙沙的嗓音。
“姐姐还有了他的孩子,这个孩子把她从悬崖边上唤了回来,却也在出生那天几乎要了她的半条生命,她给孩子取了名,叫严佑一,佑一……只是这一切好乱,真的好乱,妈,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房间中依旧一片静谧,除了丝丝空气流转的声音,回答她的,仍只有夹杂在呼吸中断断续续的喘息。连娅停了片刻,忽然就哧笑了起来:“呵呵……妈,要是您听见我说的这番话,一定会觉得非常奇怪吧,那些人的名字,您怎么会记得呢。不过忘了也好,那些人,您不需要记得,您只要有我们就好了,只要我们在一起,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