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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且说冰河旁边,宋昭迈步靠近齐三公子马车来,那车里的大笑却突然止了,隔帘听见马车里一个女子说话的声儿道:“你惹他作什么?又落不得好,况且谁是你老婆了!”

却听一男子笑喘了气,终于脱身时、泄了力,只得软绵绵,夹着愤恨骂道:“等我武功盖世,我一定要把老婆抢回来!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又一个男子懒懒的声儿应道:“等那么一天,再说狠话不迟,眼下劝你还是服软些,不然我狠了心,让你大笑三百天,你岂不死得狰狞可怖?”

宋昭立在车前,听着这声儿分外熟悉,自江州城天下堡一案风云过后,已足有两月,且不说那时,天下堡同门自相残杀,却说他听闻谢阿弱连着那个凤寒霜堕了崖,心内肝胆俱碎,竟半点也不觉得齐三公子毁了天下堡有何不妥!当时宋昭冷眼不理,还撺掇着官府也不去管这闲事,本来江湖人斗武死伤,官府就不大管的,他还恨不得自己动手呢!

此番久别、巧遇,宋昭不晓得谢阿弱死而复活,自以为与齐三公子同是伤心人,客气道:“敢问马车里坐的可是魏园齐三公子?”

齐晏晓得早晚要碰面,也就掀了侧边车帘子,亦客气道:“原来是宋捕头,久不见了,倒没料到能在这同安镇上巧遇。”

宋昭在车外,瞧着齐三公子的脸色极好,半点憔悴也没有,不由想着这齐三公子原来是个薄情之人,谢阿弱死了,他拿天下堡出了气,转眼就又瞧上别的女子了。魏冉再想着刚才听的几句话,看来这齐三公子也不管这女子是不是有夫之妇就招揽了、在身畔陪着,他脸上哪还有什么伤心颜色?瞧他那眼底眸光与束发玉簪交相辉映的,奕奕神采,恐怕日子过得十分滋润舒心呢!

宋昭不由冷淡了,道:“既是公子携美出游,在下亦还有案子要查,倒不该多作打扰了。”

魏冉却想着齐晏这杀手头子也能同官府捕头交好?也算是件稀罕事了!这才掀起车帘要瞧一眼这叫宋昭的长得什么样子——原是个仪表堂堂、英武逼人的年轻带刀捕头!倒不像是个能与黑道同流合污、沆瀣一气的!魏冉正奇怪呢,却见宋昭望向他的神色一滞——与其说在看魏冉,不如是在看他身旁的桑香。

桑香静静眉眼,素净如明月,靠坐在车壁,只淡淡地瞧了他一眼,目光相接只有短短一瞬,略带笑意,宋昭却刹那陷入露光幻影,眼前一瞬正同她城外共吃热面,月下柳畔只有她的马蹄携清影急去;再一瞬堂上刀舞生死,彩练横颜,惟有他夺下她的霞帔坠子时,才见得她的傲气被磨、怒也有,娇也有,分外好看……

如光阴倏忽、沧海桑田的,淘尽了宋昭心底河沙、澈流奔腾,他口吻里既惊诧又欢喜道:“原来是谢姑娘!”

桑香晓得又是一个认错人的,淡然答道:“这位宋捕头认错人了。”

魏冉瞧着宋昭看桑香的眼神,他就是个傻子也瞧得出来这个宋捕头不怀好意,嚷嚷道:“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登徒子!竟敢这样瞧着我的老婆桑香!”

魏冉可是个说话不留情、不遮掩的家伙,直来直往的,宋昭被人戳中心事,脸皮不由薄红,局促不安的,也不敢辩驳,惟齐三公子心底倒是滋味莫名,喜的是宋昭有魏冉打发,兴许不敢再对阿弱动歪念呢!恼的是这魏冉总大咧咧地将桑香视作自己的老婆,那是要置他于何地?

车内的桑香只觉得古怪极了,她是怎么沦落这样境地的?竟不可知,只好对魏冉冷声道:“谁是你老婆?你要再在外人面前乱说话,我就缝上你的嘴。”

魏冉委屈极了,道:“早知道一出来就有这么多恶狼瞧上你,我就不该带你出桑香村,我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恶狼骂得正是齐三公子并宋昭,宋昭这时倒很想探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吩咐了那两个抬女尸雪碑的脚夫送到义庄并好好看着,他则不请自便地坐上了齐三公子的马车车辕,道:

“是进镇子罢?索性一路!”

齐三公子不知怎么招惹得这二人?总归都是瞧上桑香的,他冷眉一挑,略坐得一边来,空出些位子,就握着桑香的手,让她坐近了,魏冉巴巴地也要凑近来,三公子的扇骨已拦在眼前,横顶着车壁!齐三公子定定看着魏冉,这会眸光里像是真怒了,魏冉被他赅得后背起疙瘩,真像在山涧里遇着猛兽,狭路相逢一般骇人!齐三公子瞧魏冉不敢动了,才松了手,扇子轻轻坠在锦榻上,像划拉了一亩三分地一般,悠然道:

“只同你说一遍,你要跨过这扇子来,我就保管你五马分尸、葬在同安镇了!”

魏冉干瞪着眼,真不敢过去了,只靠在车壁坐着,他自是个八面玲珑的圆滑混混,与齐晏没法硬抗,竟撩拨起外头的宋昭,煸风点火道:“喂,宋捕头,你可听见了,齐三公子这是在杀鸡儆猴呢,你可别吃了豹子胆想跨过来!”

齐三公子有没有这层心意暂且不表,宋昭倒是结结实实地晓得,他要对这个桑香动了歪念,齐三公子必然是会像对付魏冉一样对付他的!

而齐三公子亦当真服了这魏冉!只不再同他多扯了,吩咐马车回镇子里。齐三公子共桑香并肩挨坐着,桑香此时脸色也是有些不自在,齐晏瞧在眼底,在她耳边温柔地说着体己话道:“等到客栈我俩一间房,就清静了。”

桑香被他握着手儿,咬着耳朵说话,气息拂来,心旌摇动,只点点头。魏冉死死瞪着这俩人,见他俩如枝上双鹊儿厮磨说话,不由吃起酸醋来,可又死盯着那柄阻隔扇子,过去就是死呢,死了还怎么抢老婆!他魏冉也只能忍了!

而车外宋昭也是不好过,从来都是镜中花、水中月般妄想,倒是这个魏冉比他脸皮厚、胆子大,起码敢说出口,他却连半句轻薄话都不敢对她吐露呢!

这一路煎熬来,马车载着痴男怨女,辘辘驶回了镇子,停在了庆福客栈门口,此时夜色已降,客栈四处点了灯,阮、宁、薄三人早收拾好了房间,齐三公子并桑香进了房,房里点着线香,熏得明净,床铺桌椅都是拭得干干净净的,帐子床褥都是换新的,想必是薄娘子按着公子喜好一应打点好的!

魏冉却只能同阮、宁、薄挤一间房里,铺头倒算宽敞,魏冉抱怨几句,阮娘却道:“我都没嫌弃同你这三个大男人挤一处,你一个无名小卒,几时轮到你说话了?我看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江湖规矩,谁武功好权势大,谁说话算话!魏冉总是横冲直撞的,阮、宁、薄三人早要存了心收拾他,魏冉晓得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的理,看着这三头豺狼,只好服了软大咧咧道:“有您三尊神佛在前,我哪敢造次呢,睡一间房就一间房哩!”

宋昭晓得魏园的人住在这庆福客栈,倒也有了底,他本就要打探铁掌柜的发妻于小香到底是怎么死的,便同这客栈的独身住客商量着,彼此换了房,宋昭从别的客栈将行李搬了过来,亦住进了庆福客栈,正挨着齐三公子与桑香那间呢。

这倒好了,一排三间房,左右虎视眈眈的,也只有齐三公子高枕无忧,房里暖热,略松了衣裳,躺在床上看起书来。桑香瞧他看的倒不是什么武林秘笈,却是些经史子集册子,她不由好奇多问了一句,齐晏淡淡然道:“武学同别的修炼一样,最讲究境界高低。听说有大佛寺的扫地僧武功比当世高手还厉害,大抵并不是因着他得了什么秘笈,而是他浸于藏经阁书堆里,世面广、悟性高,别人只能练到七八重的绝学,他就能练到第十重。这才厉害呢。”

“原来如此,”桑香听着他说的倒有几分道理,世上成大器的有哪个不爱读书?万卷书、万里路地修习了,才能更上一层楼、更渺一层风景罢?桑香想着,倒有心瞧瞧这同安镇的景象,推窗看外头,只见远远依稀见得那河上冰船上灯笼火,一众河夫想必要熬夜,还在卖力地打冰。再远看那南山,雪白山岭如练层叠,月光浸染,寒云悠聚,月在云上,云在月下,云在山里,山在云里,白茫茫,清亮亮的,愈望愈远,山色与天色融作一团,竟辨不清哪个是哪个了。见景生情的,她不由淡淡吟道:“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齐三公子听她吟来这句,略放下书,瞧见窗外皎皎月轮当空、漫野积雪映辉,不由道:“谢灵运这句诗也真是好了,初看也没用什么奇字,但清冽空远之境尽在眼前,大巧则拙了。”

桑香听了略一沉思,抬头只笑道:“你怎么什么都懂?”

“那大概是因着我是你夫君罢?”齐三公子又举书看着,说话虽淡,隔着书也看不清眉眼,唇畔却尽含着笑了。

却说宋昭去打探这于小香的死,宁、阮、薄三人也没闲着,也摸消息去了,从来这样含冤的不平事,他们断不会置若罔闻!各各打听去了,略一理清了,宁晓蝶就敲了三公子的房门细禀来了。

齐三公子请他自个儿推门进来时,却是三公子在床上看书,桑香临窗赏景,无法言喻的清闲悠然,他俩做一处时,总令宁晓蝶生了这感受,倒像神仙眷侣作尘世一游,万般可羡。

宁晓蝶定了定神,一五一十道:

“打听清楚了,这家客栈的掌柜铁如意是半月前死的妻子,他妻子叫于小香,死的那晚上,是铁如意、于小香、还有厨娘张胖婶、烧火丫头小珠一块用的饭,当晚吃的是河虾,可能是供着客栈里客人吃剩的,不新鲜,四人都中了毒,店里伙计忙请了镇上李中医过来瞧了,余的三个人吃了几帖药就好了,就于小香疼了半宿,当晚就死过去了!下葬时倒也没人怀疑,若不是这冰上结凌子,冲坏了她的墓,又遇着宋昭这个捕头,谁也不晓得她是中了砒霜含冤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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