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起地面落叶的时候，天空突然降下一场雨。
细细绵绵的雨，好似在描摹着周围景致，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淡淡如雾般的雨帘中。
深秋的第一场雨，在许昌。
“奉孝！奉孝！”
郭嘉分散的思绪收敛回来，见荀攸正瞪着凤眼瞅着自己。
他和荀攸正打算去主公那里，一路上荀攸和他说话，他听了两句无关公事便没了兴趣，心里想刚刚认识的公达并不是这个样子，难道男人年龄大了也会变得很女人一般罗嗦起来。于是只是看着荀攸不住点头，其实完全没听见他絮絮叨叨在说些什么。
不过见公达一脸有些动怒的表情，他立马附和道，“善，善。”
荀攸的眼珠子瞪得更大，语气分明有些愠怒，“我方才说近日来肠胃有些不适。”
郭嘉听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但立马转换话题道，“怕是你老兄又贪嘴了。”
荀攸摇摇头，脸上满是无奈的神色，“你是不知，我家那位知我胃不好后把酒都藏了起来。我是连闻也闻不到。”
郭嘉不由一笑，指着荀攸道，“有人关心还觉不好么？若不是令夫人，我只怕你少活十年也不止。”
荀攸也笑笑，只是颇有些无奈，“有人关心，又怎比你来得逍遥自在。”
郭嘉笑容顿敛，眼神一瞬间有些落寞，但随即又恢复了那张笑脸。只是荀攸早已看到他的细微变化，叹了口气道，“郭奉孝，只怕不是我过去认识的郭奉孝。”
“公达兄是否觉得嘉越发智谋过人，已非昔日可比？”郭嘉依旧是那副轻松自得的口气，得意地看着荀攸。
荀攸见他这副样子只好摇头道，“我倒是觉得奉孝脸皮嘴皮长进最快，比起往昔已精进不少。”
“公达兄此番话，嘉无话可接，可见公达兄的嘴上功夫定然在嘉之上。”
荀攸的话被原封不动还了回来，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话来驳倒，只好再次苦笑。
“只不过，我荀攸与你相识多年，实在想不到有朝一日也会有令君如此牵肠挂肚在意之事。但事到如今……”他凤眼瞥向郭嘉，没有说下去。
郭嘉没有接话，他实在不愿意去想。
本以为那是自己对她最好的保护，却不想她居然一个人能独自逃走。他所求，只不过是她的安全，但她偏偏倔强又不喜欢乖乖待在府里，当初喜欢她，是因为这种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特质，离开他，只怕也是因为她这种性格。
怕自己这次真的失算了。
得知消息后，他第一时间派了所有保护自己的士兵去那附近勘察，丝毫没有看见的踪迹，甚至连一点衣料与毛发也不曾找到。可一个女子形单影只，能到哪里去？他心里有种感觉，她应该还在这世上某个角落，可如今一个半月已过去，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连严豹也没有回来过。他突然有些想笑，一直自诩算无遗策，可如今满腹计谋一寸也用不上，只恨自己不能亲自跋山涉水去寻她，就算把半个天下都翻个遍，都希望能有她的消息，哪怕一丝也好。
雪儿……
思虑间已来到曹府，曹操坐于正案，荀彧与程昱均已到来。曹操笑笑，随后让他们都按位置坐下。
“去沏茶。”他手一扬，一侍女已翩然而出，曹操又想到什么似的，道，“奉孝不喜味重，茶多倒一次，泡淡些。”眼神落到郭嘉身上，郭嘉立马拱手道，“多谢主公。”
其实，他并不希望主公无论何时都这么在意他。主公身边谋士并不止他一个，公达是他的好朋友也许不会有什么芥蒂，但谁又知他人会不会这么想。
茶上毕。曹操立马切入正题，是关于吕布。
记得当日和陈登相谈，郭嘉便早料到有这么一天。吕布连自己手下的心都收买不了，又怎能妄想收复天下。他的帅旗早晚要被魏营的铁骑踏过。
这便是战争，便是天下所归。小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能够过上和平安逸与世无争的日子，只是懂事后他便发现，和平永远是战争的产物，矛盾若未消除，弭兵消战终究只是一种奢望。
所以天下，需要有一个人来重新统领。只是这之前，必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所有的伤亡，都好似重生前的痛苦，破茧而出的挣扎，是一种必然。既然无法避免，自然用最小的代价来换取便是最佳。所以，他选择了曹操。
他认定只有他才能在最短时间内，一统天下，还所有百姓一个平安。
其实文若也这么想，也希望能够给百姓一个太平天，只是他太相信汉朝，太过忠于汉朝，这忠心甚至掩盖了他原本可以更加深入，洞彻更加清楚的目光。郭嘉有些为他遗憾，但从不未他感到可悲，荀彧虽然与他不算朋友，但他依旧很敬重他，欣赏他的严谨与不苟，也很了解他的想法。
有一种人，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你的知己，但就算没有任何相谈互通的时刻，却还是能够产生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仲德则不同，他总是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出最好最周全的安排方式，主公在前线的日子，最喜欢将他留在后方。若是许昌有什么动静，仲德一定能第一时间将它压下去并且妥善处置，几次西凉军趁机来袭，无一不是他的奇策所破。只是他锋芒毕露，又喜好显示自己的临机应变，往往不等主公命令下达，早已将自己的计策和盘托出。平日里又善于言辞，经常将周围人捧上了天。不过心情好的时候，郭嘉还是也很愿意和他呆在一起。
剩下的公达。他抬眉望了眼凤眼微眯的荀攸，其实他不得不承认，公达在很多地方还是胜于他的，比方好色。
席间曹操几次向他询问，郭嘉都对答如流。毕竟此役他心头也早有想法，此番又将那日靠陈登口述所描摹的徐州地界图拿了过来，众人于是借着地图的便利各献奇策，直到月上柳梢方才各自散去。
走出府门的时候，荀彧依旧只是轻轻拱手后便登上马车而去，程昱不忘打趣几声再拜别。郭嘉自然不会就这么回去，借着顺路总要去荀攸那里讨几杯酒喝。
二人来到醉红楼，满满三坛竹叶青端上案台，荀攸的脸色已经有些变化。
“你知道我这几日肠胃不好，偏偏还要诱我喝酒，不是太残忍了些？”
郭嘉自斟一杯一饮而尽道，“这酒是你请我喝的，自然我喝你看，你若要喝，我定会阻止，不能眼睁睁看着朋友就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荀攸不禁摇头苦笑，“我也真是自作孽，偏偏还要请你喝酒。”
郭嘉停下酒杯望着荀攸。若不是荀攸一直愿意陪着他，只怕这寂寞是要将自己吞噬。
烟笼寒水月笼沙，这月夜本充满意境，可不知何时开始，他最怕这种夜晚，越是明亮的月色，反而越是像要将人的心思都看透。
荀攸轻咳一声，拍了拍手掌，一个娇俏的身影晃然而过，施施然停在他面前，巧笑道，“二位可是有什么需要么？”
荀攸凤眼一挑，道，“老规矩。”
“是。”话语毕，女子正欲脱身而出，郭嘉一扬手道，“我不必了。”
荀攸望着他，好像有些不认识的样子，“奉孝，这可太不像你了。”
郭嘉没有回答，只是笑笑，又仰头喝罢杯中酒，看着荀攸道，“我的就留给你慢慢享用，也算是还了你的美酒。”
荀攸没有接口。不多久两个女子莲步轻移进入帐内，坐在荀攸两旁，眼神却不住偷偷往郭嘉身上飘。
荀攸道：“听说这几日主公有一从女会来，闻言也是貌似天仙那。”
“哦。”
“听说其母乃是江南之人，其女也是正宗江南女子。我也想一睹芳容。”
郭嘉笑了两声，端着酒樽的手对着荀攸道，“公达莫不是想做护花使者吧？善，我祝你马到功成！”
荀攸连连摆手，“我随口说说，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其实郭嘉心里也清楚，这家伙每次都只敢想不敢做，谁叫他家夫人的厉害。前些日子去外面逍遥，莫不是自己帮着遮掩，只怕又要几天见不着他，也难怪总是这么心甘情愿的请他喝酒。
只是这酒不知从何时开始，越喝越不是滋味，越喝越有些苦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不知今宵又将酒醒何处，只怕醒来再见那屋依旧空无人迹。
雪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