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士兵们的脚步声和喊叫声就已经出现在了牢中。
她甚至还未来得及知道那少年的遭遇,就被一股大力拖着往营外的方向而去。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竟不觉得害怕,跟着那人的动作,继续在这洞中往前爬去。
许久,终于出了洞。原来另一头,连着城外的田野。
月光下严豹的背影看上去精壮而有力,她不知道刚刚若不是他,自己现在是否已是另一种遭遇。
“你,不是和奉孝一起出征了?”
严豹转过身,脸上出现一种她不太见到的表情,“我不放心你。”他这样说道,然后转过身去,往月色中走去。
有那么一刻,她因为他的不寻常反应有些愣怔,但只是片刻,然后随着他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这月色中。
常胜终究还是这样死在了狱中。
而那个少年呢?
荀攸的府上花鸟鱼虫,样样齐全,因为照看的好,在这春日将逝的日子里依旧可以看到百花齐放的场景,不像郭嘉的府邸,竹林青松,惟一的几棵桃树也感觉有些冷清。
赵雪前往的时候,荀攸正在花园里摆弄自己的鸟儿,就算主公在前方战事紧急,他这儿却好像还是优哉游哉的样子。
赵雪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开口,荀攸倒是先说话了,“赵姑娘,好久不见。”
赵雪忙接口道,“荀大人,几日前的事情……”
荀攸却并不等她说下去,只是道,“你看我这里的花花草草,是不是比奉孝那家伙的杂草地漂亮多了?”
“是……荀大人,我……”
荀攸却背过身去,盯着自己的鸟笼,“你看这只鸟,它叫喜胜,它很听话,是只通人性的鸟。”
她并没有心情去看那只鸟,心想能在这时候还有这等闲情逸致的,就只有荀攸这样的人了。
“荀大人,我此次前来,是因为……”
“我知道,我知道。”他突然接过话,独自道。
他这么一说,反而令她不明白这话里的含义。荀攸并不转过身,只是继续逗着鸟,玩心未泯的样子,“他已经自尽了,不会透露一点点消息。”他说着,又垂下眼看着地面,“他一向很听话。”
赵雪这才明白过来,在他看似不问外事的表面下,其实早已明白了一切。荀攸,终不愧是曹操身边一方得力的能士。想起之前他替自己所做的种种安排和后路,她这才感觉过去自己对他的看法,是那么浅显无知。荀攸,虽不如郭嘉那般才思敏捷,或不像程昱那样机智灵活,却是一个石中藏玉之人。
她由衷地感激他,又因为那少年的事情感到内疚和抱歉,心头思绪颇多,不知一下子从何说起,万般话语最终竟只说出一句淡淡的谢谢。
荀攸摆摆手,意思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她也知道,此事就这样了结比较好,但是曹操呢?曹操会不会发觉?要是曹操向她要人怎么办?要是他彻底调查这件事,会不会连荀攸都扯进去?想到这里,她又不禁有些担心。
而又是谁杀了常胜?还是他自杀?这一切她也不得而知。
她虽有种种疑问和担忧,但荀攸不提,她也不再说了。隔墙有耳的事情,是谁都知道的。
闲聊了几句,她就如同一个寻常访客一样向主人告辞。临走的时候,荀攸却突然转过来对她说,“赵姑娘,也许这是在下最后一次帮你了。对不起。”
她不知道他说这话的含义,也来不及追上去问他,因为荀攸说完,就回身进屋了。
之后的日子,她回复往日的宁静生活,偶尔会传来战场上的事情,但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也从未听到过郭嘉的消息。当严豹偶有一两次问她要不要去战场上时,她也拒绝了他的好意,只是心头仍旧有些担心郭嘉的近况,和曹操又是否依旧如往。但当凯旋的队伍归来时,当她远远地望见郭嘉与曹操同坐一辆车中谈笑风生的时候,当她听见曹操在庆功宴上对他的此战所做谋划的赞许的时候,她才明白,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她看着他坐在那儿,春风得意,慨然自得的样子,似乎心里也和着他一起快乐,过往的种种早已抛在脑后,她甚至感觉那些不过是一些误会罢了,她和郭嘉从未分开过,正如当时初见。
只是有一件事情,是她始料未及的。
庆功宴上的曹操喝了很多,大家都很高兴,都有些醉了。然后她听见曹操大声说,“奉孝,孤今日想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奉孝肯不肯赏个面子。”
“主公这是何话,但说无妨。”郭嘉还没开口,一旁已经喝得大醉的许褚接过话茬大声道。
不知怎的,赵雪心里居然莫名地咯噔一下。
她看了眼郭嘉,郭嘉居然也望着她。
只是一瞬间,她似乎看见他的眼神略带歉意。
随后她听见曹操的话,“奉孝与孤行军数年,却从未听过奉孝奏琴,不知道今日是否有幸?”
大家听了,都不由得起哄起来,荀攸还算清醒,忙向前道,“主公,奉孝好像不会奏琴,要不主公换个别的……”
曹操似乎有些喝多了,双手一摆,拒绝了荀攸的提议,“孤就是要听,就是要听!来人,拿琴上来。”
“主公……”荀攸还未来得及阻止,就被周围的起哄声掩盖了。
赵雪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她看着曹操,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看见郭嘉悄悄将手放在嘴边,向她做了个暗示。随后,郭嘉莞尔一笑,拂袖扬手,“主公要听,那在下就献丑了。”
琴弦波动,琴音倾泻而下,如珍珠落玉盘,又如瀑布直入河川,时缓时急,时高时低,她从不知道,郭嘉居然会弹琴,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奏琴的人是周瑜,那个精通音律的,琴声能够令人难以忘怀的人,但郭嘉的琴声,相较而言,少了几分婉转和修饰,却多了几分激扬和傲视之感。
一曲罢,众无声。
曹操从案台后站起,走向他,赵雪背对着曹操,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看见他拍了拍郭嘉的肩膀,随后高兴地说着什么。
她心里一松,感觉也很高兴,但之后她却看见郭嘉脸上的笑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