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射下来的光线似乎变暗了好些,使得紫娟更能看清向龙葵的脸。那是一张和银龙差不多的脸庞,俊俏优雅、白净而瘦削。但是,脸上荡漾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笑容,犹如春风吹过湖面泛起的微微涟漪,但是幽静的湖水下面潜藏着什么却难以认识。
向龙葵也看着紫娟,还有身后的雪瑜,她们两个都是那么美,但又和城中那些俗气地方的胭脂女子截然不同,并非是让男人热血沸腾的美,而是一种透过薄冰看到的感觉,内心能够不禁升起凉爽、安宁的气息。但是以为紫娟就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那就错了,她可是被称为“命娘紫娟”的人。
向龙葵喉头滑动,表情稍微一滞后立刻从欣赏的神情中走出来。他隐藏起心中那份莫名的感情,装成感兴趣而又不屑样子,“原来紫娟小姐,可是一位美若天仙,敢叫花儿羞涩,月牙也暗淡无光的大美人啊。”
紫娟听出话里的讥讽之意,她不甘示弱地说道,“你下面还要说,可惜红艳自古多薄命?”
“这可不敢,谁不知道命娘的厉害。”他故作谦虚状,还向紫娟点点头,像要弯腰鞠躬的样子。
紫娟看着他淡淡地笑笑,想不到如此年轻却是只狡猾的老狐狸。
文松听着这种含沙射影的客套话,像是有十面鼓在心里同时擂响,无用而又折磨人的客套话,文松向来不太适应这种山路十八弯式的对话。他指了指向龙葵,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还没有打完,看我的鞭。”
难缠如无处不在的藤条般的鞭子又出动了,向龙葵抿抿嘴,微启的嘴唇浮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他手中扇子再次打开,拨开哮牙鞭的姿势像是在牵引吹过的微风,鞭子最后犹如树叶轻轻掉落在水面上一般。
不过,一片又一片的树叶落向湖面,一阵鞭子之舞在空中闪烁着优雅的弧线,而向龙葵不多不少的防御看起来则是巧妙的配合。
文松收回哮牙鞭,一脸得意的看着向龙葵,心想他这次总该知道哮牙的厉害了吧。而向龙葵的额头上也竟然渗出了汗珠,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绣着一株青色植物的方巾擦了一下,倒是有几分佩服文松的蛮劲。
文松又欲出手,却被紫娟及时制止。她变换了语气,客气地说,“龙公子,你我并无仇恨,为何突然造访,又以毒针相送?”
看上去文质彬彬、但又眼神锐利的向龙葵并不接受这种客气话,“你们姐弟几人差别真大,有一上来就开打的,有时不时下黑手的,有的又故意客客气气。”他看看紫娟脸上变僵的表情,满意地转移到云桥身上,他补充道,“还有一直躲在后面不肯出来的。”
云桥走到紫娟身边,完全把雪瑜挡在身后。对于白衣男子的挖苦,他只是无所谓而又嫌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什么事都没有做。
向龙葵呵呵地笑着,看到文松银龙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他们同时看了云桥一眼,那个双棍同使的云桥已经在过去的十年里快要消失殆尽。
云桥脸上隐约泛起了红晕,尴尬地迎接银龙文松投来的灼热目光。不过这种尴尬只隔一会儿就随着自我安慰的心理消失了。有文松和银龙在,又何须他去劳心费神。
银龙打破毒信子制造出来的怪异气氛,替云桥解围道,“有我和文松在,何须劳烦二哥。”文松也在一旁唱和着,“对,想再尝尝我的哮牙鞭,是不是?”
向龙葵露出害怕的神情,“还是不要了。”他再往后退了退,决定不要再和他们纠缠下去。他一个转身脚下步伐轻快如飞,他快速走过院子,进入到拐角的狭窄巷道中。
紫娟他们先是一愣,接着才反应过来。银龙眼珠一动,示意文松去追,他向大姐投去征询的目光,得到点头答应后也转移而去。
雪瑜走到大姐紫鹃的右边,挽着她的手臂,“大姐,这个叫向龙葵的人好古怪,为何欲言又止,躲躲闪闪的不肯道明来由?”
大姐眉头紧蹙,在心里极力思索答案。我们没和他有过一点瓜葛,也不曾和别人有过仇怨,今日孤身前来,故意显露敌意,之后却转身离去,实在令人费解。她侧身看着雪瑜,心中的思虑吹得一干二净,“不要管他,有你三哥四哥在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大姐,我们回屋去。”云桥在一旁说。
“既然出来了,就在院子里走走。”大姐说完,就和雪瑜走下石阶。云桥不情愿地跟了上来,顺着大姐所指的方向,看到一排绿意盎然树木在阳光下反射着金黄色的光辉,再远是木头房屋,以及延展开去的蔚蓝天空,天空里漂浮着团团相互重叠的白云。
“那些云层里会住着人嘛?”雪瑜又开始在脑中幻想不一样的世界。
紫娟注视着那个地方,像是要看清那里的所有细节,但是除了白云和浅蓝的底色外没有任何东西,“这个,我倒是不知道。”看到雪瑜失望的表情,她又改口,“或许有”,她停了停,“因为我没有到过那个地方,所以我也不确定。”
雪瑜捡回一点希望,脸上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在她模糊的梦里,她曾踩过飘摇的树梢,踏过流动的湖面,在山峰之间不停的跳跃,或者脚蹬虚空飞上高高的城墙,不过那些仍然不是真正的飞翔。她学着大姐的样子,发出一声轻轻的哀叹。
银龙和文松出去有一会儿。
他们在得到大姐允许去截住向龙葵问个明白。不过,身轻如燕、武艺非凡的向龙葵岂是轻易被追到的。银龙箭步如飞地跑在文松前面,总能看到向龙葵白衣飘拂的身影,可是转瞬间有消失在拐角的地方。文松收好哮牙鞭也紧紧追随,他们志在必得,一个弯拐过一个弯,一条街又潜入另一条街,即使跑遍春罗城也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银龙眼睛忽地一定,向文松投去一个眼神示意他去另外一个方向,自己也一溜烟似地向前疾驰而去。
向龙葵在一个拐角的地方突然刹住,又钻入了一旁的窄巷之中。那是文松所去的方向,银龙心喜,脚下步子迈得更加轻快。
不过,向龙葵也并非没有注意到银龙和文松,他时而加快,时而放缓,恰到好处地选择他们之间的距离,而这种做法显然也达到了使银龙和文松对其穷追不舍的目的。他此时留意到身后只有银龙,但也没有放多少心思在这上面。
再拐过两条街,就进入一个偏僻的街道,此时街上空无一人,泥土地面因为连续的晴朗天气而干燥发硬,留下一条条车辙像是向前爬行的蛇,街道一边是低矮的木头房屋,在下午的阳光照射下像是放光的木头盒子,檐下是静静生长的墨绿色杂草。而街的另一边是一块低矮的斜坡,坡上长着十数株树木,枝干灰色纤弱,可是叶子却绿意盎然、繁茂异常,并泛着一阵阵白光。
银龙和文松的合围没有成功,汇合在一起后来到这条街上,他们停了下来,口里喘着粗气。空荡荡的街道里弥漫着天空投射下来的金灿阳光,一阵细小的风吹过脸颊带来凉爽的感觉,但银龙丝毫没有享受的想法,他向左看,又向右望,迅速而机警。
没有向龙葵的半个影子,难道跟丢了,银龙在心里思忖。
就在这时,街两边响起隆隆的马车声,席卷黄色的烟尘而来,透过烟尘可以隐约地看见驾驶马车的壮汉,一副黑色上衣、青色裤子的打扮,他们挥舞马鞭,鹰一般的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他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仿佛前方没有对面马车的存在。
他们渐渐逼近,在快要到相撞的地方骤然停下,同为暗褐色的骏马高声嘶鸣着停了下来。驾驶马车的人相互看了看,交换了一个难以捉摸的眼神。
银龙和文松在离他们一两丈的巷口边静静地立着,有点没有回过神来。他们看到从两辆马车上下来的几个同样装束的汉子,魁梧挺拔、膀大腰圆,脸上露出邪气的笑容,双方彼此靠近,带着意气风发、气质慑人的模样。一场春罗城普通的斗殴似乎在秋日艳阳下就要开始了。
银龙听惯、也看惯了这种武徒之间的厮斗,没有心思欣赏拳脚乱飞的混乱场面,而且,此时寻找向龙葵才是当下应该做的事情。
“我们走,这种无聊之人的争斗不管我们的事。”银龙对身边的文松轻声地说,不想惊动斗意已起的黑衣青裤的汉子。
文松用手肘碰了一下银龙,紧张而警觉的神情在脸上浮现。“恐怕管我们的事。”话刚说完,心明眼快的银龙也注意到了眼前情景与平常斗殴的场面极为不同。表面上彼此仇视的目光相接后,这些黑衣青裤的汉子走到一手臂可达的距离后停下来,还是不吐一言、脸上挂着邪气的笑容。
这些人冷静而又平和,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身材和手指突出坚硬的骨节都说明他们是经常练武之人,但是从神情看去又并非受意气所致的街头斗殴。
莫非也是来找他们的麻烦,银龙心中升起一股担心。看来今天是祸不单行了。
武徒眼神再次短暂地交接后,仿佛达成了一致意见,但是显然并非偃旗息鼓、止息彼此争斗的那种,他们动作一致地转过身看向他们,目光锐利而灼热。
黑衣青裤,暗褐色犹如在燃烧的马毛,缓缓招摇的绿色树叶,以及天空一片蓝底白色团聚的天空构成了一幅像溪流般静静流动的柔和画面,时间也在此刻逐渐放缓,几乎停止。
在阳光的照射下银龙脸上泛出淡淡的金光,他无声地呼吸着,有一瞬的时间仿佛沉静在午后斜阳的烂漫光景中。不过战争前一切看似静止祥和的世界皆是假象,银龙两眼汇聚,眉毛稍稍一紧,从微启的嘴唇中可以看到和脸庞一般颜色的白牙。
武徒的拳头逐渐紧握,和刚下来的两名马夫一字排开,犹如天际处展开的鹰翅。银龙和文松心思暂从向龙葵转到眼前,警觉地调动身体的各个部分,血液和力量再次从身上燃起。
银龙心中一动,语气和婉地说,“在下和愚弟文松挡了几位壮士的路,实在抱歉。”说完拱起双手做道歉状。一旁的文松也唯唯诺诺,脸上堆起笑容不住地附和。
挺立如松的黑衣青裤壮士似乎有些意外,相互传递诧异的表情。马夫手中握着的马鞭也是轻微一动,像是有点不知所措。
银龙心想,先用言语稳住这些武徒,然后再折身回到巷道中。可是巷道另一头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清冽如泉水,“你们没有挡他们的道,倒是他们会挡你们的道。”说完笑了出来,笑声中传达出成竹在胸、掌控一切的决意。
文松回过头,一个面如白玉、笑若冰风的白衣男子映入眼帘。“向龙葵”,他愤愤然地冲白衣男子大喊,带着一种被玩弄的难以抑制的怒气。
向龙葵脸上表情依旧地说道,“正是在下。”话间三个同样黑衣青裤的男子突然出现,站在他的身后。
银龙注意到他们的打扮,心中一惊,两件怪事合为一体,心下的疑问正被拨开云雾。
向龙葵的意外造访,故露敌意而又隐藏实力,问其来意时三缄其口,之后又带着他们大街小巷地乱串,时而消失时而出现,最后穿着相同的武徒在这个冷僻之地聚集,合围不成却遭反合围,一切只为,一切只为。
调虎离山!!
“我还要和你大姐谈谈,就由他们来招呼你。”向龙葵的话表面隐晦,实则赤裸裸,也让银龙的疑问得到了最为直白的回答。他说完后消失在巷道那头的白色强光之中,犹如展翅而去的白色蝴蝶。
身后的武徒补上,堵上了银龙后退的去路。
文松吼声如雷,仿佛要撕裂蓝色的天空,“向龙葵,可恶的向龙葵。”说完还在嘴中嘟哝着可恶可恶。银龙眼神镇定,褐色珠子透露出镇定和锐利,“文松,速战速决。”是决心,也是对两人的命令。
接着一人身形移动,两人背靠背地站在巷道口,接受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大姐,你一定要坚持到我们回来的那一刻。”银龙暗暗地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