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日就是贺兰战下葬之日,而在将军府,灵歌俨然已经以贺兰夫人自居了。
姜凉月到将军府时,到处都是一片缟素。未接近灵堂,便听到了一群人低声啜泣的声音。贺兰府没有多少亲戚,想必应当是贺兰府的下人。
走的近些,发觉果然是那些下人在哭。灵歌穿一身孝服坐在中间,看起来也是伤心欲绝,神情隐隐有些憔悴,不似初见那日,是一个神采奕奕又楚楚可怜的少女。如今的她,已经在说出怀孕之后,便换做了妇人的发髻。本来一头发辫不见,灵歌那张异域面庞,梳做妇人发髻。乍一看,还是有些别扭的。
也不知是不是这几日里,因着守孝哭的时间太久了。姜凉月走近了些,发觉灵歌虽然在啜泣,可是眼睛干涩红肿,却早已无泪。
姜凉月不动声色的笑了,然后接过贺兰府下人递过来的白布,系在了自己胸前。她在来之前,已经在头上带了白花。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装饰。
绿萝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妥,却又不敢说出来。就像现在她们宫中,挂满了丧幡。虽说这是对逝去之人的怀念与尊敬……可是挂在公主这里,总是不好的吧。可是这些,绿萝还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灵歌注意到姜凉月的时候,姜凉月已经站在一旁,冷眼看了她许久。
不知怎么,灵歌每次见到姜凉月,心里总像是有什么东西挠着一样,让人不能安心。灵歌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可是她表情看起来极为难过,笑容跟着也就难看了几分。
大约是真的太过伤心了吧,灵歌那本来带着小麦色健康肤色,现在看起来竟苍白了许多。
贺兰老将军坐在一旁,双目无神的看着眼前的火盆,然后任由旁边的下人,往那火盆里扔着纸钱。过了许久,他才重重叹着气,然后把目光放到了灵歌身上。不……他看的是灵歌的肚子,那眸子里带着疼痛和怜爱,放佛那里,寄托着他所有的希望。
也就是这时,贺兰老将军才发觉姜凉月到了。
他擦擦有些酸涩的眼睛,然后起身走到姜凉月身边:“老臣愚笨,望公主恕……”说着,他就要跪下去。
姜凉月伸出手,十分迅速的扶起贺兰老将军:“您老不必多礼,这里不是宫廷,不需诸多繁文缛节。”
贺兰老将军站起身,摇了摇头。
只是过了很久,姜凉月还站在那里,放佛她也是贺兰家一份子。
贺兰老将军心中一痛,强忍着道:“不知公主来这里,还有何事?战儿他……”话未说完,想起往事难忍,泪水转眼又流了出来。
姜凉月点了点头,然后附在贺兰老将军耳边说了一句话。
贺兰老将军听着,眼睛瞪的极大,尔后他情绪激动的回道:“公主,请您自重!”
绿萝看着贺兰老将军有些生气的脸,心中也忐忑起来。因为她知道公主即将做什么,而这件事情,对贺兰老将军来说,无疑是耻辱。
姜凉月却含蓄的笑了:“老将军,我来不止代表自己,还带了父皇的意思。贺兰战……为姜朝牺牲自己,姜朝不会让他不明不白的去的。所以,希望您能理解。”姜凉月说到一半的时候,脸色有一瞬有些难看。
贺兰老将军涨红了脸色,他拄着自己的拐杖在地上狠狠的敲着,灵堂上所有人都静了下来,用着悲痛的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家老爷。只要姜凉月,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
不过很快的,贺兰老将军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用力敲了最后一下,才恨恨开口:“罢了罢了,我贺兰家为了朝廷鞠躬尽瘁……也不在乎……就由公主去吧。”
姜凉月这次来,带来了一名宫内的老太医。这太医专为宫中妃嫔检查诊治孕事,是很值得信赖的老太医。
可是带着太医来“照顾”灵歌,无疑是一丝情面也不给贺兰老将军。因为姜凉月带他来,并不是为灵歌好生诊断一番,尔后开些安胎药,让她在日后的生活里,切莫要过度操劳。相反的,正是因为这太医经验丰富,姜凉月要他仔细诊断灵歌究竟有没有怀孕,而这怀孕日子,要极为精准的推断出来。
方才姜凉月附在贺兰老将军耳边,说的便是这些。
放在任何一个正常人身上,怕是都无法接受他人怀疑自己血脉的吧。尤其是自己的孙儿已经永远闭上眼睛,再也看不到这美好人世的时候。
贺兰老将军心中有气有怒也有怨,但姜凉月把昭顺帝搬了出来,他也不得不从。在贺兰将军身上,有的是铮然傲骨,真金不怕火炼。他招招手,脸上带了慈爱的光,要灵歌到自己身边来。
说实话,第一次见到灵歌的时候,贺兰老将军心中并不喜。一则孙儿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军中怎可跟着女子行兵打仗?这传出去,岂不是叫同僚笑掉大牙,一介男儿,却只知道儿女情长。虽说他心知自己孙儿人品,但这放在明面上,终归是不好看的。由着这个原因,贺兰老将军对灵歌心有芥蒂。二则这灵歌毕竟是塞外女子,单看外貌就看的出来。贺兰老将军的儿子就是与突厥交战之时逝去,贺兰老将军纵然心中再为豁达,对这塞外之人,终归都是厌恶的。
只是这灵歌偏生不知趣,贺兰战给她买了一所小院子,可她却一定要在贺兰府当一个丫鬟,说要报答救命之恩。几次三番好说歹说,没想到这灵歌竟以死相逼。贺兰老将军一生光明磊落,自然是不会和一个女子计较恁般多。见自己孙儿对这女子并未任何兴趣,始终以礼相待,贺兰老将军也放心的点了头,准了这灵歌的要求。
可以说,在知道灵歌有了贺兰战的骨肉之前,贺兰老将军对这女子一直都是不大喜欢的。可是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就像是一盏明灯,照亮他即将暗淡的人生,他是多欢喜,多感激。
灵歌不知出了何事,脸上带着泪痕,我见犹怜般走了过来。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了姜朝女子的礼仪,右手端在腰间,朝着贺兰老将军福了一礼。
贺兰老将军忙伸了手,心疼的把她扶了起来,唯恐任何不小心,就会伤到她肚中的孩子。
姜凉月看着这一幕,无声的笑了。
当灵歌听到贺兰老将军讲出缘由之后,脸上露出的委屈神情,总让姜凉月觉得好笑极了。
她吸着气,想在掩饰准备掉下的泪水。方才已经干涩发胀的眼睛,此时里面又充满了水汽。就像是姜凉月带来太医,是真的在侮辱她。
贺兰老将军看着,心里也着实有些不是滋味。他以前对这女子再不喜,可现在她肚中怀着的,也是他贺兰家的血脉。看着她强忍着泪的样子,贺兰老将军也觉得有些心疼。他轻轻拍了下灵歌的肩膀:“好孩子,爷爷知道你委屈。但是你放心,不管出了什么事情,爷爷始终都站在你这边。”
已经拿着爷爷自称,看来是已经承认了灵歌的身份,姜凉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绿萝站在一边小心看着,还是觉得公主此番来就是拆台的。
灵歌得了贺兰老将军这么一番话,心中稍安,感激的点了点头。
尔后,灵歌跟在太医身后,略有忐忑的走进一间屋内。姜凉月他们几人,便坐在屋内等待。
那些守灵之人和府内的丫鬟小厮注意到这边的变化,都不漏痕迹的看了过来。贺兰老将军不喜被他人这般看着,一个眼神看过去,那些人便都很快的散了。
姜凉月坐在那边喝着茶,贺兰老将军平日里不大与人走动,这茶也没什么好茶,闻着便觉得是放了许久。泡茶的水平也不高,杯口还浮着茶末子。但姜凉月坐在那,气定神闲,喝的怡然自得。
相比较而言,贺兰老将军却没有那么平静。他的右手放在腿上,却有些不受控制的一直敲着右腿。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老太医和灵歌终于都走了过来。贺兰老将军有些激动指挥着站在一旁眼皮都要合上的丫鬟:“快,快去扶着。”
真是唯恐受到一点伤害。
老太医脸上是见惯了的淡然,他拱拱手回道:“回公主的话,这女子是怀了身孕没错。据臣推测,应该有两月有余。”
听着太医的话,贺兰老将军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