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在偷偷收拾行装,我在院子里放了烟花回来:“姐姐,烟花我放了,快走。”
见她神色迟疑,我有些担心,生怕她改变主意:“姐姐,你不会不舍得走吧?”
姐姐说:“飘絮,你还记得吗?我说过会教你‘雪飘人间’,但只怕没有这个机会了。”说着她递给我一本书册,“我花了三天已把招式心法全都默在上面,你收着吧。”
我接过书册,眼神无波无澜地看着她。
她又拿出几套贵重的衣裳和胭脂:“我走后,以后就不是东瀛女子,而是汉人女子,这些东瀛的衣裳和胭脂我也不能再用了,你若喜欢就拿去吧。”
我笑道:“这么漂亮的衣裳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姐姐心事重重道:“飘絮,我走以后,你就是爹爹唯一的女儿,柳生家唯一的传人,你不能再耍性子了,要听父亲的话。每天早晨,替我向哥哥的灵柱上香,每年到神社的时候也替我向哥哥祷告。还有,母亲身体不好,你要多陪陪她。”
看着她姣好的面容,黑玉珠似的瞳仁清澈无暇地倒映着肮脏龌龊的我,我的内心涌出一股冲动:大错未铸,我要制止她,阻止这一切。
然而我终究站在原处,握紧了拳头笑了笑,看着她像阵风一样轻轻离开,黑长的秀发披洒在纯白的雪罩上,纤柔美好,修长的身姿泠泠,渐行渐远。
如风一样的佳人。
这一面,是永别。
第二天,我匍匐在堂下,战战兢兢,抖如筛糠:“姐姐不见了,父亲息怒。”
父亲“刷”地立起,怒而咆哮:“看来我真嘀咕了那个中原小子。追,给我去追。”
井上面无表情地瞪了我一眼:“是。”
七天后,东瀛的西南边界已下起纷纷扬扬的大雪。我在雪中踽踽而行,前方已传来厮杀。风沙迷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但风雪中传来的微弱打斗声像一股蛮力推着我前行。我的木屐被雪水浸湿,走过的雪地留下一排深浅不一的脚印。
厮杀声突然消失了。整个天际,延绵的群山中,唯有风声,肃静地可怕。
前方有一个身影躺在雪地里,灼烈的鲜血大片地流淌,像盛放妖异的玫瑰。我拂去黏在睫毛上的冰凌子,定睛一看,是父亲。我慌忙跑了过去。
他像一只没有生命的枯稻草人,呼吸微弱,两眼无神,死死盯着飘雪的苍穹,眼角是哭干的泪痕。我觉得就算是看到十兵卫的尸体那一刻,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破败萧条过。他的后背有一个深深的刀口子,里面潺潺涌着血,如果及时止血,这也不是致命的伤口。但他却仿佛死了一般没有动作,放任自己的生命在这冰天雪地里流逝。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很害怕他会死亡。他现在是柳生新阴派唯一的依靠,也是我柳生飘絮唯一的依靠。
“父亲。”我唤他,他不应我,我扯下自己的衣裳为他止血。
他大概感觉到了什么,终于转了转冰冻住的眼珠子看向我。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变得比冰雪还冷,像只冷箭一样嗖嗖穿过我的心。我毛骨悚然,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父亲,我们快回去吧。”
他的喉结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怎么会在这?”
“母亲担心你和姐姐的安危,让我赶过来”话音未落,一个迅猛的巴掌拍在了我的脸上,疼的我整张脸都要散开。我直接歪倒在地上,头埋在了雪里,粗粝的雪粒子蹦进我的鼻腔,呛得我窒息。
父亲冷眼看着我挣扎:“人贵在善良。飘絮,你,终究不如她。”说罢,他歪歪扭扭站起了身,整个人已是用尽力气的虚脱,却将手中鲜血淋漓的武士刀指向了我的脖子。
我躺在雪地里微笑,嘴角已经笑出了血。
父亲盯着我嘴角留下的血迹,目光变幻,仿佛纠缠着无尽的恨,又包含着说不出的爱。但他终究扔了刀,再没有说什么话,捂着自己的伤口,向来时的驿站走去。
我趴在雪地里笑着笑着,眼睛里莫名流出了泪。
(第一卷童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