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冒言下之意显而易见，董无佘心中自惊了一声，压低声音，道：“黑三，你这是怀疑纪小兄弟？”
“确实是有些嫌疑！”
“你这脑袋向来没我灵光，怎么这次却显的如此精明？”
“江湖经验罢了，你当我在江湖上走那几年是白来的！”于冒略微轻笑，脸色又转沉重，“苏楠是御史之子，又是阁老之孙，毕竟不同于平常人，其中利害关系你肯定比我清楚，到底怎么做主意还是你来拿。”
董无佘拿住画鞋印的纸张，来回踱了几步，忽然走到于冒跟前，推搡了一把，颇带玩味的笑着，道：“黑三啊黑三，你什么时候也学得奸猾了，连我你也要防一手。你让我拿主意，是想看我会出卖纪小兄弟么？”
“我这是近墨者黑。”
两人是多年生死兄弟，相视一笑，已知彼此注意，片刻后董无佘道：“你我已将纪小兄弟视作朋友，不管他是否杀人，都要通知一声，让他有所防范，这也是你往常说的江湖侠义之道。此事刻不容缓，我这就去找他。”
董无佘自有一种商贾世家出身的精明，找到纪言也未直说，只说是上面来人查找杀害苏楠的凶犯，以嫌犯的足印拿来比对，他本属兵卒并无足印相似之人，想请纪言帮着找找。只如此简略说了几句，将拓有足印的纸张交给纪言，便托故要核实昨夜本属阵亡兵卒姓名的名单，离开了。
纪言面色一直平静，心中却早已经波澜大作，待董无佘走后，长长的喘了一口气。本想着此事风声已小，无须再多注意，没想到足印却被拓了下来，若非董无佘来知会这一声，恐怕事情终要败露。
而董无佘现在已经当上千夫长，手下兵卒也有近千余人，却偏来找他帮忙，显然是心中起疑，特地来通知他的，帮忙之词不过是虚言巧饰。他心想这回董无佘不怕担下包庇罪责，倒是很讲义，自然将木牢之事彻底忘了。
到下午时，曹文宗的亲随果然拿着足印拓本过来。纪言事先得知消息，早换了双比平常所穿略大半寸的鞋子，因而也比对不出什么，便再躲过了一劫。当然，也是因为曹文宗将属下亲随大部分都抽调去处理军营断粮的事，只留下二三人追查此事，这二三人任务繁重，并不十分上心，查的非常疏忽。
躲过这一劫，纪言仔细思量了一遍，觉得除足印以外并未留下其他可查痕迹，而现在足印也已经比对过，便觉得这事以后要成为无头悬案，心中自然更轻松了许多。
至夜，纪言如常到王黎大帐前值守。其实，王黎不在大营之中，值守只是为显将帅威严、军营森严气度，因此他并不像从前那般专心一志，按剑站着，眼神飘忽不定，思索了一会儿苏楠的事，便又在心里揣摩起剑谱口诀。
长夜漫漫，纪言站的有些怠倦，心神渐而恍惚，不自觉的垂下头打了个盹，等醒来时已经是二更时分。这时，军营的火把燃起的光也不十分明亮了，在王黎营帐外面的篝火早燃尽成灰了，整个大营寂然无声。
纪言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对着整个寂静的大营，他心里忽然涌起一点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脊背发凉，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哆嗦。这似乎是经历过生杀的兵卒对危险来临的直觉，他觉得今晚可能又有事情要发生，只是仔细扫视一周，没有发现异常之处。
“是今晚有会有敌兵来袭，还是我杞人忧天了？”
纪言并不是很自信，微微皱起眉头，转看与一同当值的兵卒，他们似乎浑然未觉，还正在打盹甚至说了几句呜咽不清的梦话。
“这……是错觉么？”
他觉得不像，因为这种危险将临的直觉让他心惊肉，好像随时都会有一柄利剑从不知名的黑暗处飞来，刺穿他单薄的胸膛，在一瞬间里结束他幼小而卑微的生命。
那夜差些被苏楠从背后一剑刺死的事，历历在目，使他心中栗然，不敢有丝毫放松，弯腰捧雪擦了把脸，打起十二分精神，依照剑谱上口诀澄明心神，手按铁剑，做出严谨的防御姿势，警觉的面对着周围庞大的黑暗。
片刻后，他进入了剑谱口诀所说的空明状态，心灵清空，不染纤尘浊气，渐渐地模糊感知到周围空气的流动，四周气氛的变化。又半盏茶的功夫，忽而心神灵动，隐隐约约感觉到周遭多了几股幽冷的气氛。这种气氛就如同一条毒蛇潜藏在不知名处，以怨毒的目光紧盯着他。
而他不知此时自己也在发生变化，身上的驳杂气息就像尘埃般慢慢被风吹去，消融在雪地之中，消融在苍茫夜色，使他整个人化成月下的泉石冷竹一般，交融着天然的气息。
正在这时，空气里突然出现了几丝细微搅动，但见几点寒光从他北面、西面、南面出爆射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他与正当值的兵卒。而在寒光之后，三个黑影从三个方向跟随而来，他们的速度似乎并不比那几点寒光慢多少，可见其身手何等迅捷，绝非是平常庸手。
一切都在电石火光之际，让人措不及防。
而寒光所向，正是纪言与那些值守兵卒的咽喉，似乎下一瞬间他们就要毙命。只听，“嗤”的几声尖锐铁器刺入皮肉的声响，其他兵士应声而倒，连叫喊一声都没有。但是，也有另外一声响了起来，那是金铁交错的清越声音。
是纪言，他持剑将那点寒光拨开，在空中留下一点铁器碰撞的火光。
“果然不对！”纪言一面撤剑去挡从北面来人的攻击，一面叫喊道，“有刺客！快抓刺客！”然而，西面、南面那两个黑影已经就势一跃进了王黎的营帐之中。
与纪言缠斗这人使的是双手剑，且都是短剑，兵器者一寸短一寸险，因而此人招招不离纪言的要害。而且此人的招数极为精细，每一步的步法和出招的力度都像是计算好的，没有丝毫的多余，就是旨在以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取下纪言性命。
相比而言，纪言就显得大开大合，每一招都是竭尽全力，出招时候喊还出战场搏杀之声，在气势上是盖过对方一头的。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完全处于劣势，他看似凶猛无俦的剑招，对方躲的很轻易，而对方随意使出一剑都令他险象环生，若与苏楠武功比较，这人恐怕还有更高出一筹。
只是经历苏楠一事，纪言的心理又有所沉淀，剑招并未有所慌乱。
黑衣人这时却有些急躁了，他们几人受聂壁之命，昨夜趁己方女将厉花房袭扰混进王黎军营，为的是要刺杀王黎军中将官，可现在却被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缠住，而且这少年已经惊动兵营其他兵卒，恐怕刺杀不成，反是要丢了自己性命！
转眼之间已经是十二招过去，纪言的左臂和脖颈各留下了一条伤痕，甲衣也被利刃划破了四道，若非躲闪迅速，恐怕就要就要毙命。但心里渐渐明悟，这黑衣人就像是静盘着的蛇，身上蓄满了力，讲究后发制人，一击毙命；黑衣人的招数轨迹也像蛇那样并非一条直线，而是以刁钻的弧度攻击过来。
“这些弧度会不会暗合某种规律？会不会有恰到好处的破解方法？”纪言一面格挡剑招，一面心里暗自思忖，面色越发沉静。
“抱守空明，顺势而为……”
纪言的脑海忽然浮现出剑谱上的几句口诀，心里觉得似乎抓住了一点奇异的东西，身体猛然一颤，一股清爽凉意通达经脉，瞬间心静神空，犹如“万物与我为一”，整个世界在眼前仿佛清晰了很多，而他手中的剑在这时突然停了下来。
“临敌走神，真是自寻死路，小子我就早点了断了你！”黑衣人见纪言神色恍惚，觉得机不可失，当即使出杀招，手中短剑直刺向纪言咽喉。
黑衣人的剑招乃是全力一击，速度快如闪电，短剑只在空中留下一丝残影，人的目光根本无法捕捉。
纪言也根本没有看清楚这一招如何攻来，但感知了另一种东西，气息，一条伸出牙齿向自己扑过来阴冷而狠毒的毒蛇的气息，他能够十分清楚的感知到这条蛇锐利的牙齿，滑腻令人无从下手的蛇身，当然还有它最薄弱的七尺之处！
“是这里了！”
待黑衣人短剑攻到离纪言咽喉还有四寸的时候，他忽然手腕翻转，使出剑谱上“红袖撷梅”一招，剑刃上撩，剑柄下砸，这一下不偏不倚正砸在黑衣人手腕上内关穴上，使得黑衣人手腕一麻，短剑当即脱落。
“小子，你——”
黑衣人也是成名已久的剑士刺客，被少年打落短剑，不禁心里恼怒，想着今夜即便死了，也要跟这少年拼个同归于尽，省的死后也被人嘲笑，因而口上冷哼一声，手上继续出招且再无留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