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山里的一个采药的妇人,今日是来寻药的,刚刚是震慑于贵人的威仪,并不认识贵人。”林燕染说话的时候,喉间振颤传到穆宣昭的手上,麻麻痒痒。
穆宣昭低笑一声,新奇地收回手指,相互捻了捻,却再没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再看林燕染的眼神,不由更深幽了一分。
“山野妇人?粗布罗裙倒是符合,只我却从未见过你这般水灵的村妇,你这扮相可是不符。”穆宣昭轻嗤一声,眼神放肆地游荡在她裸露在外的面容、颈项、手腕处,肤如凝脂、皓洁如玉,这般容貌哪里像个村妇。
林燕染心里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似悲似叹,似不甘又似解脱,让她心里一阵酸楚又一阵苍凉,她努力仰头,忍下眼里的泪水,终于她仿似听到了一声幽幽的叹息,心头一阵清明,这股情绪烟消云散了。林燕染一怔,知道嫣娘留下的最后一抹执念彻底湮灭了,因为穆宣昭根本没有认出她,在他眼里,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贵人明鉴,奴家原不是深山里的妇人,只是这世道混乱,奴家的夫君没了,奴家和小儿不幸遭了地痞垂涎,为了保这一身清白,奴家只得带着小儿进了这深山,在野兽利爪下,讨得一日过一日。”既然穆宣昭没有认出她来,林燕染放了一半的心,一改之前的冷静,柔柔弱弱的哭诉起来,从贫乏的记忆中得知,穆宣昭最不喜荏弱无用的女子。
“你嫁过人,还有孩子。”出乎林燕染意料,穆宣昭并没有厌恶地将她抛开,反而脸色阴沉地重复她嫁人生子的字眼,语气寒厉,仿似她犯下了滔天大罪。
“是呀,只可惜奴家无福,早早地没了夫君,呜呜。”林燕染努力想着前世不得见的亲人,心中酸痛难当,眼泪便掉得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她这模样,看在穆宣昭眼里,便是思念亡夫,痛不欲生、肝肠寸断,心里便涌起一股恼怒,恨不能捂了她的眼,堵了她的嘴。
穆宣昭心烦之下,厉喝一声:“闭嘴。”
林燕染觑着他的神色,止了哭声,只勾起了心中伤痛,真情投入之下,清亮俏媚的杏眼微微红肿,喉间仍有细细哽咽之声。
穆宣昭心情不虞,精致的下颌绷起,带出一身威严气度,翻了翻袖里,发现身上没带绢帕,眼眸一扫,便伸手将林燕染腰间系的淡黄色绸巾抽出,扔到了她脸上,“将你这一脸的泪水给擦了,丑死了。”
林燕染藏在绸巾下狠狠地剜了穆宣昭一眼,再三告诫自个要忍,想来知道了她嫁人生子之后,穆宣昭对她的诡异兴趣全消了。等林燕染拭干眼泪,打理好了之后,惊讶地看着穆宣昭从地上捡起装有曼陀罗粉的药包,轻轻地捻起里面的粉末。
“曼陀罗子磨成的粉,有大毒,使人昏迷麻痹,甚至陷入幻觉呼吸衰竭而死。”说道这里揶揄地看着林燕染,似乎是在等她的答案,看她再如何狡辩。
“奴家的夫君是位大夫,临抛下奴家娘两时,留给奴家防身用的。”林燕染作势用绸巾抹着眼角。
穆宣昭一听她又提起了那个短命鬼,不由拧眉,冷哼一声,将曼陀罗粉塞进了衣袖,眼神扫视了一遍她腰间袖里,终究没有做出搜身的举动,林燕染才轻轻地吁了口气。
穆宣昭刚刚摸过她的筋脉,知道她不懂武功,而且手心绵软,不是以色惑人再动手的刺客,对她的警惕便去了大半。至于那包满满的曼陀罗粉,不仅没有让他生疑,反而让他更信了她几分。原因不是别的,只是因为在冀州曼陀罗极为难得,若是刺客杀手,有此毒药在手,必得十分珍惜,谨慎使用,怎么会拿出如此一大包,只有如她所说,不懂得这种药物的奇用,才会如此浪费且毫无用处。
只能说穆宣昭分析的十分合理,正常人的确都会如此,可是林燕染有空间,里面曼陀罗花常开不败,她不缺原料,便大手大脚不会珍惜了。不过,不管如何,这是个对林燕染十分有利的美好的误会。
穆宣昭虽然不满她嫁过人生过子,但看在他对她有丝兴趣的份上,将她带入府中做个侍婢,衣食不缺、性命无忧,还是可行的。穆宣昭语声清淡地将话讲清之后,便见她整个人都僵化了,以为她是欢喜过头以致人有些呆傻了,很是满意,便屈尊降贵地等着她回过神来谢恩。
林燕染自确认自己不是幻听之后,心中已将穆宣昭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得是多么自信到自负的人,才能认为自己会为了个侍婢的名分,对他千恩万谢。她林燕染前一世出身书香门第,被捧做掌中珠手中宝,从不曾受过一丝一毫的委屈,而不幸穿越到了这乱世之后,虽然因为孤弱无依,吃了不少苦头,但她有一身医术和空间在手,足以成为她立足乱世的凭仗,心中傲气不曾减了半分。
可现在在穆宣昭居高临下的注视下,在他轻飘飘降下入府为婢的恩惠下,林燕染气怒攻心,只觉她所有的骄傲和尊严,在穆宣昭的权势霸道之下,通通化为齑粉。
“呵,真是多谢您了,不过,对于我来说,自由才是最重要的,卖身为奴这事情,更是想都不曾想过。”林燕染克制着在穆宣昭俊美的脸上划一刀的欲望,浓长的眼睫如蝶翼般低垂着,努力维持她柔弱无能的形象。
穆宣昭眼眸幽深,“欲迎还拒、吊人胃口,你做的不错,可你得记住过犹不及,本将……我带你入府已经是对你的天大恩赐了,不要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记住自己的身份才能活的久。”
“真是天大的恩赐,可我不需要,我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今日之事我会忘得一干二净。”林燕染不顾右手腕的疼痛,双手撑在地上,站直了身子,仰着头对比她高了许多的穆宣昭说道。
“不识抬举。”从未被人如此拒绝的穆宣昭冷声一笑,伸出一指点在林燕染粉润的唇瓣处,心中所想昭然若揭。
眼前场景让不得不来回话的王士春大吃一惊,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却又不敢距离太近,故意站在一块岩石旁,清了清声道:“爷,三小姐来了,有个小孩冲撞了她,三小姐下了死手,章奎拦了几下,惹怒了三小姐,要连着他一块打死,眼下挨了几十鞭了……”
王士春下面的话林燕染都没有听得下去,她耳边只回荡着一句话,她的儿子林安谨被人毒打,还是下了死手,担心愤怒之下,林燕染一把推开穆宣昭,向着山下冲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敢伤害林安谨的人,她林燕染要她百倍偿还,以血还血,以命抵命! 岩壁陡峭,林燕染冲下山的速度又很快,身体平衡掌控不好,腿脚一软,整个人都要滚落下去,恰好在王士春身边,他眼尖手快,伸手一捞将林燕染拉了过来。不过,片刻之后,王士春背后一寒,忙不迭地放开手里的衣角,林燕染眼前一花,便落到了穆宣昭的怀里。
“放开我,我要去救我儿子,那个恶女人打的孩子是我的儿子。”林燕染咬牙切齿,用力掰开穆宣昭结实的胳膊,浑然不顾手背上擦伤的血迹染红了他的衣袖。
“住手。”穆宣昭一时不察,被林燕染一胳膊肘捣在胸口,闷闷的疼,便不再放任,修长有力的右手牢牢箍住她纤细的腰身,左手将她的两条胳膊背转到身后,就着这个姿势,在她耳边沉沉地命令道:“老实趴在我背上,若是再不听话,我将你扔到山涧里,明白了吗?”
见林燕染乖乖地点了头,穆宣昭放开拧着她胳膊的左手,右手在她腰上一转,再托起她大腿根部,稍一用力,林燕染便稳稳地趴在了他后背上。穆宣昭武艺高超,在陡壁上行走如履平地,林燕染焦心地看着身周的树丛飞速地倒退,不一会就到了平坡处。林燕染眺望着前方林安谨等她的草坪,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但她又仿佛从吹来的风里听到了林安谨的哭声,心如刀割。
“安谨的声音,在那边,快过去。”林燕染再受不住,焦急地在穆宣昭耳边说道。
勉力跟在后面的王士春,听到她带着指使之气的声音,眼睛都瞪大了,自他跟在穆将军身边的四年里,不要说女人,连楚王都十分客气,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穆将军对她如此纵容,王士春想不明白。
穆宣昭本是满腹怒火,却被热热地吹在耳边的带着馨香的气息一吹,散了。
林燕染所有的心神都在林安谨身上,穆宣昭的情绪变幻,她完全没有注意到,等穆宣昭几个起落,耳边隐隐绰绰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甚至听到林安谨愤怒尖利的呐喊:“你乱说,我才不是小偷,我有娘教的。”
而当林燕染看到眼前的场景时,她更是心疼难当,只见林安谨小小的一团团在地上,背上踩着一双华丽精美的鹿皮女靴,身旁还有一个婢女死死地压制着他的双手,阻止他的反抗,但是,林安谨仍然奋力地扬起小脸,护着他最后的一点尊严,冲着踩着他背还侮辱他没有教养的恶女人高声叫喊。
“安谨。”林燕染痛楚的呼声惊动了前方的一群人。
一脸狰狞之色的崔明菱,回身看到一向冷酷不容人近身的穆宣昭竟然背着一个美貌的女子,心头便似打翻了醋缸,滔天的嫉妒几乎淹没她的理智,狠狠地抽回踏在林安谨背上的脚,咬着压根斥骂道:“贱人,狐媚子。”
崔明菱翻身上马,一脚踢开想要为她牵马的马夫,打马奔到穆宣昭身旁,唰地抽出腰间的宝剑,眼里带着阴毒的恶意,劈手向林燕染砍去。
崔明菱虽然骄纵任性,心狠手辣,但她自小受宠,她的父亲冀州节度使崔威为她延请名师,一手剑术很是不凡,她又骑在马上,更是有利施展,且劈下的这一剑,用了十分的力气,毫不留情,这一剑若是真的落到了林燕染身上,不死也要重伤。
“荒唐。”在剑尖堪堪落到林燕染胸前,穆宣昭伸出中指弹在锋利的剑锋之上,他的动作看似轻巧,但自他一触之下,厚重的剑刃大幅度偏离,歪歪地卸到一旁。崔明菱只觉握剑的手上传来一股大力,震得她手腕酸痛,几乎握不住剑柄,震惊地抬眸看向穆宣昭,耳边偏又传来这两个冷冷的斥责,当下更是恨透了林燕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