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兢兢业业地忙活着,一边应着我:“啥?”
我说:“姜太公钓鱼啊,直钩。这钓钩上应该长出些倒刺来。”
他就乐得直不起腰来,他本来就要直不起腰来了,会停下歇一小忽儿,任凭着我动。
我的动,就是在他的身子底下打圈,画半圆,找那条小鱼儿,没有能力上下动,上面是他的一百五十斤,像他坐上车一样,车子都要呼哈下陷半截,所以,床垫子也压到了极限。他经常会动着动着就停了,我正品着好滋味呢,他就那么也不打个招呼就停了,说:“你听,床叫。”
我用胳膊使劲勒他一下,其实是打他的意思,但我的手本就环着他,没有办法抬起来再落下,只好这样意思一下,说:“前半部床叫,后半部叫床,你还这大片还挺全乎。”
他说:“幸好住在一楼,要不楼下好用棍子捣屋顶了。”
我笑,说:“声音是从下往上传的,所以,其实你骚扰的是楼上。”
他说:“楼上天天在唱诗,原来是在教育你。”
我楼上的老太太信上帝,每天不是去聚会就是自己在家唱经,见了我就要拉我入伙,可是我真的很忙,她就会露出无限悲悯的神情,让我觉得无地自容。
天很快就冷了,每天回来,我都会问问他又蹭车了没,孙青问你要去哪儿打扑克了木。他说孙青不常来,他哥常来,总是很自觉地把他放在院门口,什么也不问就走。有一阵子潘安连续几几没坐他哥的车,他哥就问怎么最近不去那个地方了?我问:“那你怎么说?”
他说:“我说我待走走。”
就是说,他已经对他哥默认了他还去那个地方,那个地方一定有一个人在等着他,他哥可是知道他没有在那个地方莫名其妙地买套房子。
我就颠颠地去给他泡茶了。
天冷了。这年寒流来得早,刚进11月气温就降到了冰点,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政府决定提前送暖气,冬天里的第一天的供暖总是让人惊喜,每天下了班就急急往家赶,但是这天晚上,等了好久,快九点了潘安才回来。我问:“你报社的活不干了?”
他说:“干,说好了晚一会儿。老太太高血压犯了,刚吃了药睡了,看看不要紧才敢走。”
我说:“天冷的原因吧。”
老太太住在老房子,没有集中供暖,空调又舍不得开足了马力,潘安为这事叨叨了好几天了。现在的事实就是,老太太的四个儿女全部住着集中供暖的房子,惟独她老人家的房子,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建的,只有生炉折的烟道,没有暖气片。
我说:“安阳你们这些好儿女,好孝顺的儿女,这冷的天,接谁家去过个冬不行,非得让她自己在家来。”
潘安说:“老大老二老三都让去,可她谁家也不去,那年潘康刚买了房子,老太太要去住几天,孙青说,你来就抱着自己的被,老太太恼了,管哪会都不去了。”
我说:“人家孙青有儿子撑腰,不怕得罪婆婆,连男人都是怕得罪她的,俺可不一样,所以,只有请老太太到咱们家了。”
八字没有一撇,老太太还不知道我是谁呢,还肯定不认我呢,但该我说的话,我得说,靠谱不靠谱,就不关我事了。
小安子不说话,一夜无话。
第二天,依旧到点没来家,回话说依旧高血压,比昨天更严重。我就说你快打个车拉来家吧,老太太不换个暖和地儿好不了,要不我去接。小安子说等会看看吧。
我就在家等着,这时候我已经知道这婆婆上门是分分钟钟的事了。小安子天天回家找老太太吃饭,那三位只在周末回来看看,和尚多了没水吃,没有人考虑把老太太接回家过冬,这眼前的一晚上都过不去了,却只有潘安在跟前,只有他来解决。空调的取暖效果不能指望,老太太又疼电钱,生炉子还得有人拨拉火,潘安原来的小房子也没有暖气,除了把老太太接来家,别无选择。
果然,十几分钟后,潘安来电话:“打上车了,一会到了。”
我的天。我学着楼上的老太太,双手合十,向天祈祷,祈祷着自己能变成一个丑媳妇,丑媳妇好赖还能见上个婆婆,这又老又丑的媳妇儿却是被婆婆逼上门了!
我披件衣服跑下楼去,出租车停在了门口,老太太下了车,在地上打转转,一连串地问:“这是哪这是哪?”我上前搀一下她说:“不关我事啊,是嫩儿不让我去见嫩的。”
老太太没有反应,回到家后潘安告诉我说,她聋。
婆婆媳妇的这种见面方式,只有潘安能干得出来,恐怕也只有这样,才能见得上,否则,我怀疑潘安一辈子都不会让我见这个婆婆,拿不出手。
我也并不是很想见好不好,我要的是潘安,并不怎么想去朝圣蹦出来潘安的那块石头,因为在他们眼里,我完全是一个盗窃犯,一个窃取者,我占了他们老大的便宜,我,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完全负数,一个见不得人、没法与外人言的存在,何苦?我何苦去找这些不自在?
现在是不自在找上门来了。
前呼后拥,进了屋,老太太茫然四顾:“这是哪?谁的房子?”
潘安咧着嘴笑,把他妈推进他蓄谋已久收拾收空置出来的屋子,推在床上坐下,说:“怎样?暖和吧?”
我刷刷木头的洗脚盆,倒上热水,用手试试温度,使出吃奶的劲端过去,我做这些很自然,照顾老人,是我应当应份的。
老太太很意外,局促地往里挪挪,说:“这是干什么?”不认同我当媳妇,并不说明和我不客气。
潘安笑:“怎么,没享受过这待遇吧?”
老太太还穿着棉袄棉裤,我一一帮她脱了,蹲下来,又帮她脱袜子,她赶紧收起脚,说我自己来。脱了袜子把脚放进盆里,这才打量一下屋,又看我,我赶紧出了屋,留他娘俩在屋里啦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