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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夜莺

文/曹兮

1991年出生,江苏徐州人,是一个拥有双重性格的双子座女生。曾获第十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喜欢在午夜泡一杯无糖咖啡,一边听伍佰的歌一边写东西。最大的梦想是能狠狠地睡个觉,然后将梦里的东西写下来,再去睡,醒了再去写……重复多次,直到写不出任何东西。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你……是谁?”连莲的眼前掠过鸟的赤褐色羽翼。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不知什么声音,像一台坏掉的录音机一样,古老的声音,听不清楚。

“记起来了吗?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不,你到底是谁?”她突然觉得自己也很无聊,居然会问这样的话。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声音淹没在雨声里,她明白自己已醒过来。

“啊……下雨了……”她无意间瞄了一眼窗外,雨水笼罩了整个城市,吞没了宁静与嘈杂。

她继续躺着,心想反正也无事,今天就准备耗在床上了。

咚咚……烦人的敲门声。

咚咚……

咚咚……

“谁呀!”外面的雷声混合着雨滴落在物体上的疼痛充斥着耳膜,使她不自觉地加大嗓门,当连莲推开门的一刹那,她后悔了,门口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男子,被雨水打湿赤褐色的头发别扭地粘在脸上,单薄的身躯,蒙眬的褐色瞳孔里传递着惹人怜惜的神情。

“路过避雨。”

那人歪了下头,惨淡地笑着。

连莲双手颤抖,有些掩盖似的摸起鞋柜上的移动电话。“要打电话给刘然吗?她很想你。”可那人并不理会,侧身进了屋。

“不用,我吸根烟就走。”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搭在椅子上的毛巾擦头发,屋内光线阴暗,突然冒出的火光照亮那张苍白的脸庞,紧接着一缕青烟徐徐升腾,那人就像是深埋于黑暗一般,只留下那一星半点的光源,苟延残喘地闪烁着。

连莲放下了手中的电话。

“去看看老师,他还以为你失踪了。”

他不理会连莲,仿佛只专注于吞云吐雾。

“你以前……是不是喜欢我……”

瞬间,沉默控制住了咽喉,连莲尴尬地站在门口,想着怎样应付这样一句唐突的话。

“林哥,开玩笑要有个限度,连莲都有男友了,别说得她跟没人要似的。”同屋的廖延闻声起来,趁势打破僵局。“臭烟鬼,吸完烟没,搅我好梦!”

“小子!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原本安静的屋内顿时吵闹了,连莲闪过斗嘴的两人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

你以前……是不是喜欢我……

那人的话在连莲脑海里绕了很久,她苦笑一声躺在床上,知道今天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好过了。

连莲怔怔地盯着模糊的天花板,以为自己会哭出来。

高三集训,高一放假无事可做的连莲埋在画室里,没日没夜地对着石膏,模特,黑白,色彩,她都觉得自己快疯了,竟没想过还能忍耐至今。

最近连莲都感到特别的累,身体犯懒,连抬手拿画笔的力气都不想使。

夜莺快上大学了。夏日的炎热让连莲的脑子无法思考。

她无意识地停下笔,盯着涂满青莲色底调的画纸发呆。

“去他妈的情人节!”连莲听着这话就知道是谁了,紧接着喝得微醉的廖延大骂着踢开画室的门。

她猛然醒悟,今天是农历七月初七,中国的情人节。

画室里放着Karen Mok的《电台情歌》,声音不大,没能盖过廖延那看似无休止的谩骂。

“轻点!老师在里面,能听见。”连莲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无奈地搅动越渐发干的颜料。廖延有些醒了,如临死敌般对着被他虐待过的木门连连作拜,但还是听见老师在内屋里轻咳了一声,连莲对着廖延指指他身后的速写本,他才连忙反应过来,搬了椅子拿着铅笔假装画速写。

老师走出来,涂底色的连莲顺便瞥了一眼迎面走来睡眼惺忪的老师,老师只环顾一下轻念了几声夜莺又转身进了里屋。

而刚开始她对夜莺的理解,仅仅局限于画室里的一台二手CD机。

她也是后来听别人讲的,之所以CD机叫夜莺倒不是因为是“夜莺”牌的,其实这CD机别说牌子了,连商标都没有,只有用白色的粉笔在上面写着的两个大大的艺术字:夜莺。夜莺是绘画老师的得意门生,比连莲大一届。

他的原名叫林夜莺,画室里大部分的人都管他叫林哥。

只有连莲会叫他夜莺。其实她根本也没叫过他也没真正见过他,只是心里这样想过。

隔日午后,连莲有些疲倦,刚一进门就见到一个人低着头在地上找些什么,看了他手中紧握着的图钉,连莲才知道这家伙在找图钉。

“用胶带吧,图钉太小不容易找到。”她把自己的胶带递到那人面前,那人抬起头,连莲只得无奈地笑一下,接着她就见到他面无表情地撕开胶带将发黄的素描纸固定在画板上。

一会,画室里留有崔健的摇滚音乐。

天气热得出奇,连莲有些困意,无意间松开手,黑炭似的橡皮滑落后七扭八歪地滚没了,她慌忙起身寻找,发现橡皮掉在一堆画板与墙的缝隙间,刚一伸手,指尖感到刺痛,她再仔细地一摸,摸到了橡皮和一枚跟那家伙画板上一模一样的图钉,她看了看那人,将那枚图钉扔进了自己的画袋里。

“小林,帮我代下课。”老师说完就消失在摔门声后。

“噢。”声音并不沙哑,她一时心血来潮,突然转头。

声音的主人正是进门时见到的男生,连莲打量起这个叫林夜莺的人,她觉得他的眼睛有些特别,尤其是下午射进画室里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眼睛会有赤褐色的一层底色,过了一会,夜莺笑了,连莲纳闷他为什么会笑,突然发觉他们正四目相对。

连莲没有立刻转过身,她知道那样很傻,于是又随意地瞅了一眼别人,自然地转回画前。铅笔整齐地在纸上游走,闷热又使她胡思乱想,她觉得夜莺很符合自己的理想型。

“型很准,明暗关系也对……”连莲正乱想着,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禁不住身体一颤,“抱歉,吓着你了吗?”她又看到了那双赤褐色的眼眸。

连莲摇摇头。

“你看,整幅画里这个地方太黑,画过了。”骨感的手的落处,正是连莲出神时的“杰作”,她的脸发热,支支吾吾地应了声,便拿起可塑橡皮细心地将那一块“瞎想”提亮。

从此以后,连莲尽量选择人多的时候来画室,虽然画室会变得很嘈杂,但连莲知道自己会跟夜莺离得很远,夜莺永远都喜欢在洒满阳光的一角独自画画,连莲却常在一层层人的包围里临摹夜莺的画。

连莲的暑假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枯燥里濒临灭绝。当她觉得夜莺差不多忘记自己的时候,第一次晚上上课。

当一天渐渐走向死亡,血色渗入了天空,接着就像是血液冷掉后的颜色,一只她从未见过的赤褐色的鸟划过血海宣告夜的降临。

刚进门,连莲就看到夜莺在CD机旁惆怅地盯着窗外。她装作若无其事,选择一个靠门的位置,静静地盯着画板发呆。

怎么就他一个人?她想。

“你来了。”

画室里除他二人以外再无别人,她应了一声,回过神来拿起画笔。

“我教你画油画。”夜莺转过头,有所乞求地看着疑惑的连莲,“你愿意吗?”

连莲不知该说些什么,张着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算了。”一声拒绝,她继续沉醉在黑白的世界里,塞上耳机,任这个世界都淹没在Enigma的魔幻与神秘之中,连莲感到自己身体的一种不同,仿佛与咫尺间的夜莺相隔两个世界,她喜欢这种感觉,在夏日中有点叛逆,放纵,甚至自己潜意识里的邪恶都粘身上,但有一句被封在心底很久的话她不知道是什么。

啊,啊,我……我是不是喜欢夜莺呀?连莲不知是不是夏日那使人致幻的炎热搞得自己中毒了,最近总是在想一些超乎寻常的事,她瞥了一眼夜莺,发现他正拿着速写本看着自己。

“还有一点就画好了,别乱动。”她又只能再转回去,尴尬的定格。

连莲看着自己临摹的画,那是一张夜莺的自画像,似乎有些丑化了,脸庞故意画胖,眼睛无神,突出耳朵,头发却整齐得像是鸟翅膀上的羽毛。

她想起了在黄昏时融化在血色天空中的赤褐色身影。

“夜莺,教我画鸟吧。”她移动身子坐在夜莺面前,瞥见自己的画像,她能感受到夜莺画得极细心,连自己后颈上一处不太起眼的羽毛状疤痕也在画中。

“你喜欢赤褐色的夜莺吗?那种只在傍晚飞翔与歌唱的鸟。”夜莺并未停笔而是反问着连莲。

“我喜欢。”连莲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么,你会喜欢上我吗?”带些嬉皮的话,和那张阳光帅气却又透露着可怜的脸,深深地感染着连莲,她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于是转过身去开空调,她当夜莺的那句话是中暑的产物。

连莲背对着夜莺,冷风沁入心脾,却毫无知觉。

“天太热了。”

“是呀……”连莲回到画室的另一个角落,拿起画板一言不发。

他们继续干着各自的事,那一句看似玩笑的插曲就此封锁在恼人的蝉鸣中了。

高二开学,连莲便以功课紧为借口减少了去画室的次数,即使是这样,她每节课仍能见到夜莺,也再没有什么接触,不再说话,形同陌路一般。

连莲想想,觉得这样就很好,和她所见过的那些漂亮的人一样,凭借自己的脸任意妄为地和其他人玩似的交往,再嬉笑着和那些人分手,她只叹自己没有重覆那些人的后辙。

一个多月后,当她觉得夜莺差不多该开学后,去了画室楼下的礼品店,买了一件夜莺标本的仿制品。

晚上到了画室,连莲刚一进门就见到很多女生围着他在送临别的礼物,连画室里不常说话的刘然都在夜莺的身后拿着一套全新的画笔,准备送给夜莺,但她明显地感觉到夜莺脸上的僵硬和那种不耐烦,又偏偏今天廖延翘课根本就没有人帮他解围,连莲可不想惹什么麻烦,而且自己的礼物还没送出去,她想想,干脆就这么算了。

“连莲!约好的去看电影你怎么现在才来!”正当连莲想放下礼物准备画画,被女生包围的夜莺瞅见了她,如救命稻草般,连拉带拽狂奔出了画室。

连莲边跑边为自己不值,凭什么刚一进画室就被当做女生的公敌。

她被带到街对面的咖啡厅里,点了两杯拿铁,调匀彼此的呼吸。

“跑够了?”连莲烦闷地搅着,身旁放着还没来得及搁下的礼物,她知道自己真是交友不慎。

“哎呀,帮个忙啦,这不是请你喝咖啡了吗?”

“告诉你,我和那些女的可差不多……”

“差不多什么?喜欢我吗?”夜莺又露出那种孩子气的表情,搞得连莲差点忘了下面该说什么。

“喜欢你”和“爱你”如今已成了多么泛滥的词汇,爱也因为这种泛滥贬值得厉害。

“给你的!”连莲烦了,拧过头,沉默着喝着咖啡。

她能想象,那赤褐色的夜莺被凝固在展翅飞翔的一瞬,张开的嘴,仿佛在宣告黑暗到来。

“不错的工艺品,不过……”这句话使连莲转过头,“我更想要另一件礼物。”

“喂,别贪心不足,这东西就花了我两个月的零花钱。”她又想起了暑假那一晚,他跟她说的玩笑话。

“能喜欢上我吗?”

她看见了夜莺脸上无奈的苦涩,她对这种喜欢感到麻木,太多的人重复着这样一句话,也从没有人知道这句话是来自于声带,还是来自于心底,他只是想夜莺已经上了大学,大学里有各种各样的人,他的“我喜欢你”不知要重复几遍,也不知道那些喜欢会有多少的女生接受,连莲也明白自己不会也不敢。

这样的年代,没有天长地久的结局,有的只是令人哀伤的背叛,而这种背叛不过是为了寻找下一个爱情猎物所作的借口罢了,她强烈地遵循着背叛,所以一直将恋爱封为禁忌。

“如果我说‘好’,你觉得你有能力不背叛吗?”她笑了,肆虐与狂妄讲述着即将开始的宛如游戏般的感情。

这是一场以背叛为结局的游戏……连莲心想。

“我喜欢你……”夜莺依旧是孩子般的笑容,“真的。”

两个人就这样在拿铁的陪伴下,尝试着“恋爱”,以一只赤褐色的夜莺为约定:当彼此觉得厌烦时,将至死不渝的坚守那条“禁忌”。

连莲觉得可笑,这样子的约定不知背叛时会是怎么样的一番场景。

“小莲!”连莲听到这句话时,满画室的人鸡皮疙瘩掉一地,她抄起黑乎乎的可塑橡皮狠命地向廖延砸去。

“滚。”

“行!够狠!那家伙哈你哈得要死,怎么,从小到大的哥们叫一声能死呀你!”没有老师的画室,没有夜莺的唠叨,就只剩下一个麻雀样的廖延天天在画室里和连莲斗嘴,要不是廖延又提起夜莺,她都快将他遗忘了。

记住一个人还真是种磨难。连莲无奈地拾起橡皮,她真的真的快忘记夜莺到底是什么样子,只记得一头赤褐色的头发。

没有崔健的摇滚,没有大群女生的笑语盈盈,没有油画颜料特殊的香气,没有阳光下绘画的身影,没有更多的人叫自己的名字……

连莲突然发现自己失去很多东西,有时她都想要是没有约定多好,总觉得自己像是被预订过的物品一样。

“连莲,你的画呢?”

正当她发愣时,一双手摁住了她的画板,连莲抬起头看到了刘然的笑脸,和夜莺的笑容相像。

“噢,画在那边架子的第二个画带里伏尔泰的那张。”托夜莺的福,她的画常成这画室里的范画。

连莲喜欢静静地看着刘然,她觉得如果夜莺和刘然在一起算是才子陪佳人的那种,如果是和自己的话……

“连莲,你有夜莺的画呀!”刘然边翻边说道,廖延听后,也靠了过来。

“这,不可能吧,临走前他的画都带走了。”她被迫收回幻想,应付着答了一句。

“你看。”

她一眼望去,是暑假那晚夜莺画的速写,右下角签着名且有一只赤褐色的小鸟。

连莲忽然很想见到他,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见他一面,见到那赤褐色的头发和那孩子气的笑容。

而她所能做的仅仅是等待。

连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强烈地想着一个人,她明白自己是喜欢上一个叫做夜莺的人了,可她分不清自己是喜欢那张脸还是他本人。

她宁愿自己喜欢的是那张脸。

连莲有些僵直地站起,嘴唇轻划过廖延的脸颊,她立刻就看他那张脸上浮起一层红晕。

如果是这样,就没必要痛苦了。她笑着握住了廖然的手,她知道自己已俘获了眼前的人。

可她期盼着下一个假期,她不知道这种和死党的“玩”能坚持多久,但已经厌倦了。连莲没有等来一个假期就和他分开了,在一个雨天,冷漠地用自己一贯的语调说分手。

廖延很沉默,他只递给她一把伞,转身走了。

她没想过玩弄一个人的感情,这样的轻而易举,雨淋在身上,也不觉清凉,反倒体会了身体中的一股躁动,她皱皱眉,知道以后都会在这种怪异心境的笼罩下度过。

在这种焦躁不安的等待里,日子一晃就到了十月。

夏日遗留的炎热,加上漫长的等待,换来的只能是对分手时的幻想,她漫步在画室附近的小花园里,背倚着树,手里拿着她刚寄来的信。

她幻想分手那天是个晴朗的下午,她在树下等他,他笑着,略带有胜利意味地说分手,连莲在想那时的自己会不会心痛。

绘画考试即将逼近,连莲终于请下假不用再去学校上课。

天气趋于寒冷,连莲很少再见到傍晚有夜莺歌唱,她突然想起他从来没有唱过歌,连莲想想他唱歌一定很好听吧,就像夜莺一样。

走在街道上的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带有些幸福的感觉。

她却突然驻步脑海里又开始了没有由来的幻想……她想着和他相遇在熟悉的画室门口,他的身边站着刘然,如此的相配,完美得像画一样,明明看见了自己,却笑着擦肩而过,剩下轻轻的谈笑,将停留着自己耍弄一番。

像是故意的,把连莲晾在原地,让她一人停在马路上盯着川流不息的人行道发呆……

可笑,太写实了……她摇摇头,拽了拽衣领继续走着,接着孤身一人去看了场午夜电影。

她还记得那次电影的内容,女主角有过一次失恋的经历,然后又同时和两个男人相爱,不过她并不知道结局,因为在最后一幕之前,她闭上了眼,捂着耳朵,不知道女主角再次付出的爱情是收回了,还是被两个男人的其中一个接受了,但她知道现实中的爱情却一旦付出就收不回了,等她再睁开眼时,荧屏上打出结束的字幕,布帘拉了下来,那时她后悔了,后悔自己没看到结局。

因为她不敢,即使每个结局都有50%的概率,但仍不愿面对,选择其一就代表着令一方就将离自己远去。

如果……是已经知道的结局,那这场电影还会有谁想看呢?所以,没有结局,这样应该也算是种完美的结局吧。她淡淡笑着并将这些想法一笔笔地抹在画布上。

一月刚到,她听廖延说大学已经放假了,连莲舒了口气,她不知道这种长距离的恋爱游戏到底是谁输了,但她情愿输的是自己。

二月十三日的傍晚,连莲感到这一天的生命极为短暂,天空没有留下过多的色彩便转变成了冷色调,老师被其他学生请去吃饭,连莲借口略感不舒服,回了画室。

空荡荡的房间,惨白的荧光灯让他觉得凉意倍增,她冲了一杯黑咖啡没放一点糖,连莲就这样手捧着热咖啡呆呆地盯着窗外。

“就你一个人吗?”连莲转过头,夜莺靠着墙笑着看自己,“我回来了,莲。”

连莲以为自己会有多么激动,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哭泣,或者狠狠地抱住他,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肢体的表达,心灵上的,似乎更加遥远。

“别那样叫,很恶心。”连莲转过头,继续盯着窗外。

“你也不帮我冲一杯,这么绝情!”夜莺转身去了老师屋内,拿了一个茶杯悠闲地冲着咖啡。

她怎么还是这么冷?夜莺边走向连莲一边心疑。

他拿起一块方糖,没有将它搅进咖啡里,而是往嘴里一扔,大口地咀嚼,他喜欢糖粒在舌间那种轻微的摩擦声。

“别吃那么多糖,会长蛀牙。”连莲无奈地端起茶杯。

夜莺不负责任地笑了,从嘴角处挤出几粒糖渣贴在发白的脸上,连莲用手指黏走那些不起眼的糖渣,毫不犹豫地放进嘴里,或许因为太少的缘故,只尝到了一丝甜蜜便又被随之而来的苦涩覆盖。

“只有恶魔才会那样吃糖。”她喝了一口黑咖啡,看着仍在咀嚼的夜莺。

“别说得你像个天使似的。”

“至少我不是恶魔。”褐色的液体在白瓷里旋转着摇晃。

“是吗?”夜莺那张方正的脸慢慢靠近她的嘴唇,柔软的双唇和夜莺特有的温度她感受得很清楚。可是没有心灵的颤动,没有脸红,她以为会发生些什么,她以为会有爱情。

原来,我真的只喜欢他的脸。亲吻过后,她自嘲地笑了,带着些许的失落。

“怎么样,你也被恶魔玷污了!”夜莺又那样笑了,食指轻轻地指着连莲的胸前做了个一击命中的姿势,“甜吗?想不想再来一次?”

连莲摇摇头,灌了一口咖啡进肚。

他从未尝过如此苦涩难耐的吻,像是甜蜜过后寂寞和孤独酿成的苦,一种只有不懂情愁时才有的苦。

“我们还是别玩了……”

“为什么?”

“因为……”

“背叛”两个字连莲没有说出口,她真的怕想好的结局会像电影一样一步步地演下去。

连莲以为夜莺不懂,以为在夜莺看来一切都只是一场游戏。

她不知道他们彼此都是这样想的。

你之所以这样说,就是害怕我背叛你,对吗?连莲想起夜莺生气地说了这句话后便离开了,她疑惑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游戏,原来彼此都付出了,却没想到因为一个害怕,深深地伤害了彼此。

二月十四日,西方的情人节。

连天空里飘的雪都带有爱意,连莲有些紧张地去了空荡的画室,她也只知道在那里她会见到夜莺。

当她刚想进门时,无意间听到了刘然和夜莺的声音。

“刘然,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连莲惊讶听着,她设想了各种各样的背叛,至少是他背着自己的或是蓄谋已久,就没有想到过这背叛就在自己的面前,心中的疼痛,难以言喻。

“嗯。”刘然的声音不大,但她却听得一清二楚,连莲明白这场游戏,夜莺赢了。

赢得多么悲惨凄凉,就为了证明一个所谓的“爱情”。

连莲故作平静地推开画室的门,看到那两人相拥在一起,她迅速地转过头,拿了自己的画册转身就走。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打扰了。”关上门的一瞬,她毫无停留地抱着画册飞奔到银白色的世界里。

冰冷可以让她感到冷静。

她以这是场游戏来安慰自己,一种被掏干的空虚在她奔跑的途中越加的明显。

都结束了……她擦掉额头的汗水,打开那本画册。

那本画册上每一页都是夜莺,每一张都用赤褐色的炭精条勾画。

十五日,画室里人渐渐地多了起来,连莲依旧照常来了画室,夜莺早已在画室里阳光能触及的一角画着油画。

他在连莲生命里狠狠地划过一笔,宛如夜莺在破晓之时的最后吟唱,宣告黑夜终了。

连莲还记得他曾在画纸上划过的一笔:印象强烈的红,脱出于一切似跳跃在纸上,灼烧着视线,犹如枯萎玫瑰内还有生命存在,同时拥有生与死的美丽,在阳光的暴晒下如此耀眼,他的老师也讲过,这幅画中只有这一笔是最精彩的。

连莲一直觉得自己不适合画画,连莲清楚夜莺比自己更适合画画,恰到好处的身高,纤细的手和信手拈来的绘画灵感,着迷于色彩的绚烂,黑白的完美搭配,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地适合夜莺,但,连莲毕竟不钟情于绘画,当她回到了自己的归属之地,并不断地成长,那样的夜莺看着很让人敬仰,那一瞬间,连莲打了个寒颤。

或许就是从那时起,她已感到他们身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夜莺一直在画室里,所在阳光能触及的一角,视野追寻着天空里的鸟,涂抹着惨白的画布,直到在无人能画出与他相似之处,画面里色彩的绚烂与美丽,仿佛高不可攀,无法触及。

直到傍晚,画室的人渐渐稀少。

“夜莺,我走了。”刘然似乎并未注意到所在阴暗角落的连莲,那一句轻声的“夜莺”在她听来是如此的刺耳,接着连莲似乎又听见亲吻的声响,她不禁攥紧了手中的画板。

幸好,我背对着他们……连莲不住地安慰自己,幸好,幸好……

刘然从她身边走过,她感到了冰凉和一种瞧不起,连莲明白她在责备没有离开的自己,搅扰了他们的好事。

她默默地弯起嘴角。

当刘然走后,画室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人,连莲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窗外恰如其分地下着雪,衬着青莲色的天空,会使人感到心情低落。

“我画了一幅油画,看看吗?”夜莺说完后起身去泡咖啡,她走向靠窗的角落拿起那幅画。

和连莲所想的相同,他只会画夜莺,但这一次夜莺却只有很小的一个角落,满画面都是海与天融合的色彩,被水波扭曲的夜莺划过天空,落下羽毛,画的最底端一抹鲜艳的红,与画面的蓝呈强烈对比。

“你画了多久?”

“从十四号到现在。”她接了夜莺手里的咖啡,是她所喜欢的没有一丝甜蜜的苦咖啡。

“怎么想起画这个?”

“夜莺的回礼。”

“什么?”连莲有些听不清楚,她又问了一遍。

“我走后,这幅画就交给你了。”

连莲还是没有听懂,灌完咖啡后,放下杯子收拾东西。

“在逃避什么?”夜莺突然转过头,没头没脑地问连莲。

“什么?”

“在畏惧什么?”

“什么?”

那一晚,连莲几乎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有阵阵耳鸣搞得她接近崩溃。

“小林,下午组织一下去公园写生。”老师又在一声交代里消失了。

连莲提前走了,她觉得自己和这些人不是那样融洽,连廖延都厌烦地拎着画带嘟嘟囔囔地陪着连莲离开画室逃去网吧,玩最近很流行的暴力游戏。

华丽的招式,凶狠的残杀,使得连莲心中某些不适得到了宣泄。

“喂,说是逃课,咱们还是去写生吧,老师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廖延对她的行径略感奇怪,好端端的一个“乖孩子”为何突然想起了来网吧居然还会玩暴力游戏,连莲不语,只是靠着椅子,盯着屏幕发呆。

她拽着他到了公园,拣了处人少环境清幽的地方。

他抽出烟,刚要点燃,就一把被连莲夺过去。

“哎呀,坏事,忘了你在这了。”廖延懊恼地挠挠头,却见到连莲熟练地点烟,轻轻地吸一口,吐出几串烟圈,“你……你还是连莲吧?”

“怎么,我成年了,吸烟可算不上违法。”她晃了晃手里的香烟,拿出画袋里的随身听悠闲地将左耳塞递给廖延,她则开始写生。

为什么我要不断辗转四方颠沛流离

我要被埋在云里我要死在你的心里

你已不是我的最爱我对你早有防备

低沉的男声让他想起了夜莺。

“……你已不是我的最爱,我对你早有防备……”她记下了这一句,和现在自己的心境很相符。

连莲不经意地抬起头,她看见了夜莺……和刘然挽着手走在公园的小路上。

空旷的心突然又被不知名的难过填满,且像气球般越加膨胀,她见他们就要走过来,也不言语,掐了烟,戴上眼镜和遮阳帽,安然走在同一条道路上,她不相信,曾经在别处的预见会在这一刻实现。

连莲略带些傲慢地,显然有些故意地要与他们相遇。

她站在原地,侧着身,眼睁睁地看夜莺笑着瞥了自己一眼。

我在噩梦中醒来

没有人相信没有人在我身旁

她的脑海里快速地闪过了这句话,夜莺的左手与她轻触的一瞬间,她以为彼此的手会握在一起,连莲停了下来,画册僵直地摔下散开。

夜莺转过头,看了看捡起画纸的路人,奇怪那人的背影如此像连莲。

“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夜莺依旧笑着与刘然走在小道上。

那之后,连莲变得很忧郁,没再和夜莺说过话,也不理任何人,那时候她的脸色绝对是前所未有的,让自己想到奢望飞走却又逃不出去的叹息着的鸟,瞭望着窗外一动不动的样子。虽然仍每天都在一起,却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这样的时候增加了。

连莲突然想起自己很不安,为什么?最近她找到了答案。

有道伤痕在身体上虽极力压抑着确有什么从里面溢出,痛楚与日俱增,它的残像不曾消退,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如果放弃那一切,或许就会从这无边的痛苦里解脱吧。

如果说出来剩下的与自己的最后一点联系可能也会被切断,那太可怕了。

但,也许这种解脱正是自己想要的。

寒假过去得很快,转眼,夜莺又该走了。

“考G大吧,和我一个大学。”临走时,夜莺对连莲讲道。

她没有太注意,因为她已想好以后的生活,不想再和他,和绘画有任何瓜葛。

那天晚上她疲惫地回到家,一封信意外地插在门上。

连莲:

看到这封信时,我想你已对我死心了。在那样一个日子我选择了背叛你,没想过会当着你的面。

你难道真的相信我和你之间只是玩玩而已?我一直都觉得你在默默地享受着这份感情,没想到你一直想着我会不会背叛你,一场恋情若只想着悲惨的结局,那么这场恋爱一定会很悲惨,现在我尝到了,我想你也是的。

但你知道吗?我喜欢你!我并不想就此结束。

你却淡漠得一句话都不说,直到我离开,你什么都没有说。

就一次,一次就好,真正的喜欢上我,不要再想着什么背叛。

我已经和刘然分手了……

夜莺

当连莲读完后,信纸早已湿了。

她正准备将信撕掉时,一双冰凉的手阻止了这个动作,她一抬头,夜莺正疑惑着看着自己。

“为什么要撕它?”

她将泪水硬生生地阻拦住,她知道自己还不曾如此脆弱过。

“够了,别再玩下去了……”声音僵硬,证明这场游戏的结束。

她目送着夜莺离开自己的视线。

这是游戏,没有升华为恋情的必要。

从此后她再也没收到夜莺的信,她知道即使没有说出剩下那句话,他们已经结束。

若问这世间什么最容易让人产生错觉,那恐怕就是时间了。高考那段日子过的,让她都分不清什么是黑天白夜,也就更没有空去画室。

她最后还是和夜莺考了同一所大学,她想着他们又会再相见,觉得命运真是会捉弄人。

她向老师问了夜莺家的地址,连莲一直都想将那句话说出口,于是便将那枚图钉和橙色的信纸放进信封里,蓝色的图钉和橙色的纸那样的耀眼,她满意地笑了笑,觉得一切都真正地结束了。

林夜莺:

这是我第一次叫你的名字。

有一句话现在来讲是很晚了,但还是说出来的好。

我们还是结束吧。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竟然想过你会选择在那一天背叛我,也曾想过你身边不停地再换人,而我永远不会在你身边,因为我永远都明白这不过是场游戏,如果想要赢你,就只能在你背叛我之前将你背叛。

对,没错,我早就背叛了你。

在你跟刘然告白之前,廖延和我交往过。

最后,祝你和她的长距离恋爱有一个唯美的结局。

连莲

“连莲,刚刚我看见林哥找你。”廖延一直在摆弄自己的板寸,这让在自习室的连莲觉得很无奈。

“哪个林哥?怎么听起来像是黑社会?”

“还能是谁,夜莺呗,一听说你考进来就拼命地找你,你倒好,不停地换班,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廖延话音未落,连莲已从后门逃走了。她走在林荫下点支烟,不紧不慢地吐着,与许许多多的红男绿女擦肩而过。

“吸烟的可不是好孩子。”她停驻在这个声音发出的地方,她看见了刘然。

“你……”

“惊讶吗?”她歪着头,抽掉她的烟,扔在地上碾灭。“我要结婚了,和夜莺。”

连莲还没反应过来,刘然就走了,半天,她才想起重拿支烟叼在嘴里,好像若无其事地走了。

关于她的一切,连莲觉得陌生,更不想了解那种人会爱上谁,和谁度过一生……

那晚,她在昏暗的酒吧遇见了夜莺,纸醉金迷中,两个灵魂借着寂寞的玻璃杯向过去敬酒。她无意间遇到了他,并以学长和学妹的身份喝酒。

“结婚了?”

“哪这么快。”夜莺咽了口酒,“不着急。”

他们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像原来同处一处却各自想着各自的。

“那个标本……你还留着吗?”

“嗯。”

连莲舒口气,晃晃杯里的威士忌。

后来,他们都不知道彼此说了些什么,也不知怎么喝完了一瓶威士忌的。

出了酒吧,他们朝着相反的方向走着。

“留个电话吧,改天请你吃饭。”

连莲转过身,她微笑着看着已喝得微醉的夜莺,她看到了他们年轻时代的轻狂,她不知道这么多年她依然喜欢他。她还是用那种冷冷的语调,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变的,动了动嘴,夜莺便快速地记着。

她也记了夜莺的手机号,并互相交代了几句后分离,转身后她随即就删了那个号码,然后合上手机。

回到家,头还没沾到枕头他就收到夜莺的简讯:“我们重新开始吧。”

“哦。”

她记得她是这样回答夜莺的,但她其实并不想这样,但她早已将年少时的事忘记,她以为那些事在心里这样一直放着会发霉,不知什么时候心就会坏掉,于是她选择完全抛弃。

连莲拿掉手机电池,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不过是一场不经意的尝试,恍若毒解后所残留的伤痛,见一面疼一次,却永无法消除,留下刻骨铭心的让想要分开的人又不得不再见面……

是夜,她戴上耳机,听起那首一直没能删掉的歌。

为什么我要不断辗转四方颠沛流离

我要被埋在云里我要死在你的心里

你已不是我的最爱我对你早有防备

我在噩梦中醒来

没有人相信没有人在我身旁

我在挣扎但是我感觉疲惫

我想我不是争强好胜的那一群

我以恶之名从你的爱中重生

什么时候才有个了结呢

也许之后我们会堕落成为朋友

我在噩梦中醒来

没有人相信没有人在我身旁

我在挣扎但是我感觉疲惫

我想我不是争强好胜的那一群

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我才能够不担心这些

但是你已经离开我很久了

我们会变成怎样

我不知道我还留恋过去

但是它们都已经变得模糊陌生了

“我们会成怎样……”她将这条短信发了过去,等待回信。

没有回信,没有结局,就像这是似而非的爱情……不知不觉,连莲感到眼疼,不知不觉,泪,湿了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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