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张嫣的眼神太过直白,刘盈心中一突,随后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当张嫣的视线收回时,她垂下眼眸,唇角扯出一个浅笑,道:“陛下太看得起阿嫣了,阿嫣年岁尚幼、见识也浅,怎能与陛下比肩共同俯瞰这大汉天下!?”
刘盈脸色刹那变白,沉吟良久之时,张嫣已经意欲再次抬脚离去。
这一次,刘盈也不再急切,他只是眼神黯然,状似无意,却言语中透着破釜沉舟的绝然、还有一抹自嘲道:“甥舅之姻并非在五常人伦之内,阿嫣为何不认为我坚持迎娶于你,是对阿嫣有情呢!?”
张嫣彻底僵硬,一只脚踏出未及收回,生生落至殿门之外,却是无法将另一只脚跟随着踏出殿外。
刘盈的心顿时有些鲜活,他缓了缓神,对着张嫣的背影,却是认为不能再多些言语。
他与她年岁相差不少,且她自小就唤他阿舅,刘盈觉得还是要给她一些时间以慢慢调整。殊不知,张嫣的愣然,并不是刘盈想的那样。
她没想到自己这一生还能被刘盈倾心,想想自己现年才十三,而刘盈却有二十有余,难道两世前刘盈喜男色的重口味,在这一世因她这个蝴蝶效应,而变成了喜幼齿!?不过,再仔细想想,十三的年龄,放在这个时代,好像也还不算是幼齿!?那么,是不是应该算得上老牛啃嫩草呢!?
思绪几经变换而定格在殿门槛的身形,不知不觉间,让后面一直凝视她的刘盈,心情在鲜活的同时也越来越忐忑。
当第二天的黎明依旧遵循自然规律而升起时,好不容易入睡的张嫣于晨时却是再次被鲁元公主唤醒。
“阿母,可有急事?”张嫣与往常醒时迷糊相反,这一次眼睛睁得很大,语气也带着些微紧张问道。仿佛是知道些什么,却又害怕着什么发生一般。
鲁元公主感觉到张嫣的异常,不由眉头蹙得更加深道:“阿母只要阿嫣一句话,阿嫣可是心悦陈家公子?”
“啊?”张嫣微讶道:“发生了何事?”
“你阿舅昨日拒了陈家的提亲,昨日席间,陈家大公子再次叩请你阿舅收回诣意,且于众贵公子面陈述于你的思慕。也不知怎地,引得齐王次子刘章恼怒异常,当场不等陈家公子言毕,就以酒猛灌。你阿弟本要上前劝阻,却被曹窑拦下。”鲁元公主忧心的看着张嫣道:“今日一大早,陈家就遣了人上门再次提亲,你阿父将其劝回之后,陈家父子又亲至府上,现下里正候于宣平候底外间,你阿父见陈家公子言辞恳切,又思及昨夜你阿弟带回那刘章之言,此时正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只好使人于宫中相询于你阿婆。”
什么时候,她成了香馍馍!?
张嫣心中有一些囧了!
“阿嫣莫羞!”鲁元见张嫣窘迫的神情,还以为她是小女儿心态,当下和缓脸上焦虑神情,安抚道:“阿嫣只管告知阿母,心中……”
鲁元公主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尖细传唱。是宦者传诣的声音。
在鲁元公主的惊讶与张嫣的镇定中,吕后的诣意传到。
“怎么会?”鲁元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才不过须臾,她才从吕后的殿中走出,急匆匆的行至阿嫣处还未探得她的心意,吕后那边就将张嫣许配给了自家阿弟、当今天子!?
讶意还未过去,她转头看向一脸平静与木然的张嫣,突然间胸中涌出一股悲哀,想到张嫣的抗拒,想到多年前吕后的打算,与近些时日吕后的言语,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无能为力,哑着嗓音,鲁元公主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对着张嫣道:“阿嫣,你稍候,阿母这就去寻你阿婆。”说完,也不等张嫣做何反应,一转身就又匆匆的离开,直奔吕后寝殿的方向。
当鲁元公主的前脚才一跨入吕后的殿中,迎向她的并不是吕后,一干宫人也早已全部清退出殿,面对她的只有浅浅笑意,像是等候她已久的帝王刘盈。而吕后根本就是避而不见,任她站在原地四处环视都没瞧见她的影子,当下心里也就清楚这至亲的两人早前就已经商量好了,心中一片恼怒之意顿时涌现,脸上也就跟着不太好看了。
“阿姐,何事如此着急?”刘盈明知故问,让鲁元公主更是心情抑郁了几分。
“阿弟,莫要装了。”鲁元公主平日里对于刘盈的语气一向亲切,此时很明显的传达着她的强烈不满:“你可知阿嫣素来就不喜这宫庭,为何还要强逼于她。”
“阿嫣过了今年就要满十四之龄,如若再等下去,我恐届时要生事端。”
“生何事端?”鲁元公主当下反驳道:“阿嫣一向温婉,从不着惹事非,虽偶尔任着性子,言辞不饶人,可作为贵女,可论脾性,有哪一个及得上她善意体贴的!?”
“阿姐难道不记得阿母经年前所提之事?”刘盈不温不火的为她倒了杯茶水,推至她的面前,提醒道。
鲁元公主心中一惊的同时,胸中那股冒出来的怨气仍旧不减,于是少有的继续不客气,道:“阿母这些年来,与我所提事何其多,不知阿弟所指何事?”
刘盈脸上浅笑不减,不过眼中坚定的神情却渐渐清晰,两人不禁陷入沉默。
鲁元公主在沉默中,胸口起伏渐渐平稳,待她感觉到心绪好了许多之时,刘盈开口道:“我知晓阿姐疼爱阿嫣,不瞒阿姐,阿嫣的身世,我于早些年就已清楚。”
不出所料,鲁元公主的双眼因为惊讶而逐渐睁大。
刘盈在她的目光与审视中,继续道:“当我知晓阿嫣的身世时,原本焦臊之心渐平,余下的只有喜悦。”
“阿弟之意……”鲁元公主下意识的眯起了双眼,惊疑不定的看着他,喃喃问道:“并非为了张家权势,也并非为了吕氏一族之利?”
“我娶阿嫣,非阿母之前所意,也非阿姐当前所思。”刘盈抬眸直视鲁元道:“阿嫣乃我心中所喜,至于何时起的心思,我也不甚清楚,只是每当听闻有人遣媒至宣平候府,胸中总是意难平复。”
鲁元公主有些呆愣当场:“阿嫣与你年岁相差……,平日里对阿弟也是言辞不敬居多?阿弟怎会……?”
刘盈笑的有些无奈,收回视线,摇头轻笑,却是带着一丝戏谑道:“帝王之喜好,怎能以常人心猜度之?”
鲁元公主恢复正常表情,只问道:“阿弟难道不曾考虑阿嫣可愿否?”
“如若昨夜,陈买不直陈心意,亦或今日曲逆候不亲自登门。”刘盈收起笑意,严肃的脸上有着少有的毅然,道:“又或者……”刘盈从吕后平日端坐的桌案下的空匣里抽出一卷竹简,放至鲁元公主面前,继续道:“齐王不写此奏陈,我可耐心再等她几月,可现下里,我却是不能再等了。哪怕阿嫣怪我、怨我,诣意已发,正如阿嫣之前所言,君无戏言。我怎能中途改之呢!?且,我也不愿有所更改。”
刘盈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鲁元公主的嘴张了几张,最终还是闭上了,她垂眼,拿起齐王刘肥的那卷笔竹简,不出所料的看到其中内容:请求吕后下诣成全刘章对张嫣的思慕,于张嫣满十四岁,封刘章为候,以迎娶张嫣翁主。
双手无力,竹简重又落至桌案上,发出一声脆响。
而刘盈已经起身,淡然的瞥了一眼鲁元,自顾理袖离开。
吕后缓缓自后殿帐幔中行出。鲁元公主眼中泛起泪花,语气哽咽的唤了一声:“阿母……我,我,舍不得……阿弟将来宫中妃嫔定然众多,我……不想阿嫣……将来委屈……”
吕后含笑看着鲁元,移至她身前,和蔼亲近的看着她,轻启双唇道:“莫要管了,阿嫣现下能得你的慈母之心,又能得你阿弟帝王用尽心力迎娶,将来的一切,还未为可知……”
操持婚礼的依旧是审食其,还有那十二匹骏马,无数的赏赐。
都差不多与两世前的聘礼相当。
张嫣平静的躺回榻上,闭眼补眠。
而鲁元公主也正如张嫣所料,无功而返。
只是与前两世不同,那个时候鲁元公主是一脸惧意,而现在却是一脸矛盾与纠结。
没过几日,宣平候府再次派人至宫中,这次是单独向鲁元公主传话,因为刘盈也单独下了一份诏书给宣平候底张敖,封张家两个庶子为候,且又赐封了鲁元王张偃城阳郡周边两处城池为封地食邑。同时让传诣的宦者传话,要张家诸子齐心,不要让皇后娘娘忧心家中之事。一席话说的宣平候府张敖心中又是明朗又是模糊。、
只有张嫣心中清楚,刘盈给予张氏一族的荣耀,全部都是在变相的告诉张嫣,她嫁,一切都好说,不嫁,那么想想荣耀的相反一面。换言之,张氏一族的荣耀,根本上来说,并不只是靠着吕后与鲁元公主,更关键的是她张嫣。
公元前189前晚春,帝后大婚,宣平候府嫡女张嫣正式嫁予大汉天子刘盈为皇后。
帝王刘盈曾经的男宠宏籍孺失宠,居于深宫,与未央宫其她宫人一般境遇,几月间不见帝王身影一面。
而帝王每每下朝之后,除却宣室议政之外,进得内宫之后,均敢往椒房殿中与皇后共用晚膳。
一时间,宫中上下、朝野内外均传帝后和谐、琴瑟和鸣乃大汉黎明百姓之福。
其实张嫣一直没想明白,那些溜须拍马以附合此等传言,只为博得太后与帝王舒爽的人,是如何将帝后和谐生活与黎明百姓的福气有逻辑的挂钩上的。
但是刘盈的确是在人前人后摆出了一副和乐满足的神情,对于朝中一些纷争也时常心情极好的不予追究。
“阿嫣,今日晚膳想用些什么?”刘盈早已换下帝王朝服,身穿一身锦绣青衫常服至椒房殿,脸上和乐融融的随意问道。
“什么都行!”张嫣放下手中铲花的锄刀,头也不回的边擦拭双手边淡然回道。
刘盈也不见恼怒,反而很是愉悦的行至她身旁,看着眼前已经绽放的姹紫嫣红的花朵笑道:“这满园的花儿草儿,在阿嫣的照料下尽比之前匠人照料的更显好了。”
“多谢陛下夸赞了!”张嫣脸上微微上扬唇角,以示对帝王称赞的喜悦之情,却是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别扭。
刘盈挥退身边宫人,自后靠近张嫣,轻声道:“我心知阿嫣恼我当初相逼,可……时至今日,阿嫣也该想通了。”
“陛下言重了。”张嫣心中冷笑,口中却依然清浅淡然道:“阿嫣能有如今富贵,家中阿弟能有如今权势,多亏陛下为我思虑周全。”
刘盈闻言下意识的蹙紧双眉,脸上也露出尴尬之色。好在张嫣背对着他,无法看得真切,刘盈也就没有过多的去掩饰什么。
一阵轻风吹来,面前的花草随风摇曳,夕阳印照下别有一番妖娆。
两人就这样沉默的看着前方,落在外人眼中,更是一副帝后宁静赏花的美好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