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常识！”火箭愤愤地说，“你们忘了，我是很不平常，很了不起的。不是吗？只要没有想象力，谁都能有常识。可是我有想象力，因为我从不按事物的本来面目去想它们；我总是把它们当做另外的东西去想。说到保持干燥，这里显然没人能够欣赏一个生性多愁善感的人。幸运的是，对我来说，我并不在乎。别人都比我差很多，这个念头是唯一能让我活下去的动力，我一直培养的就是这种感觉。但你们都是些毫无心肝的人。你们在这里欢笑取乐，就像王子和公主刚才没有结婚一样。”
“可是，为什么不可以呢？”一只小的焰火气球叫道，“这是个普天同庆的时刻，当我升空时我还打算告诉所有的星星。在我跟他们讲起美丽新娘的时候，你们会看到他们一闪一闪地发光。”
“啊，你的人生观太浅薄了！”火箭说，“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你毫无内涵，你的内心是空洞的。难道你不知道么？也许王子和公主会住在乡间，那里有一条很深的河；也许他们会有一个独生子，这孩子长得就跟王子一样，有一头金发和一双紫色的眼睛；也许有一天他会跟保姆一起出去散步；也许保姆会在一棵接骨木树下睡着了；也许那孩子会掉进那条很深的河里淹死了。多可怕的灾祸啊！他们失去了独生子，这真是太可怜了！这真是太可怕了！我永远不会再快乐了！”“可是他们没有失去独生子。”罗马花筒说，“他们根本就没遇到什么灾祸。”
“我没说他们已经失去了儿子，”火箭答道，“我只是说有可能。如果他们已经失去了独生子，就没有什么可多说的了。如果牛奶已经打翻，哭又有什么用？我最讨厌那样的人了。可是一想到他们可能失去独生子，我就被打动了。”
“的确，你是我见过的最‘做作’〔5〕的人了！”孟加拉焰火叫道。
“你是我见过的最无礼的人了。”火箭说，“你无法理解我对王子的友谊。”“可是你根本就不认识他。”罗马花筒吼道。“我从没说过我认识他。”火箭说，“我敢说如果我认识他，我就不会成为他的朋友了。了解你的朋友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你最好还是保持干燥，这是件要紧的事。”焰火气球说。“我相信，对你来说这是很要紧的。”火箭答道，“但只要我想哭，我就哭。”他真的流出了眼泪，泪水如同雨水般顺着他的棍子流了下来，还差点淹死了一对小甲虫，他们正在找块干燥的地方，打算住进去成家立业。
“他真的生性浪漫。”凯瑟琳车轮炮说，“因为根本没什么可哭的，他却哭了起来。”她长叹了一声，又想念起松木箱子来了。
可是罗马花筒和孟加拉焰火很生气，他们一直在高叫着：“骗人！骗人！”他们都是很实事求是的，只要他们反对什么，他们就说这是骗人。
这时月亮就像一面美丽的银盾升了起来；星星开始闪亮；从宫殿里传来了音乐声。
王子和公主在领头跳舞。他们跳得是那么美，连那些长得高高的白色百合也从窗口偷窥他们的舞姿，红色的大罂粟花也点着头，打着拍子。
时钟敲过了十点钟，十一点钟，然后是十二点钟，在午夜最后一声钟声敲响的时候所有人都来到了露台上，国王也派人召来了皇家焰火师。
“开始放焰火吧。”国王说。皇家焰火师低低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庄严地行进到花园的另一端。他带着六个副手，每人都手持一根长竿，在竿头绑了一支点燃的火把。
这确实是个壮观的场面。嗞嗞！嗞嗞！凯瑟琳车轮炮升起了，在空中旋转着。砰！
砰！罗马花炮也燃放了。随后高升到处乱飞，孟加拉焰火又把所有东西都映成鲜红色。“再见！”焰火气球叫道。他一边升空，一边射出蓝色的小火星。啪！啪！爆竹们回应道，他们都开心极了。所有人都极为成功，除了那支了不起的火箭。他哭得浑身湿透，根本放不起来。他身上最好的东西就是火药，可是火药一旦被泪水浸湿就没用了。他所有的穷亲戚，他平时除非嘲笑他们，不然是不屑跟他们说话的，这时都像金色的花一般升入空中，迸放出了花朵似的火焰。“好哇，好哇！”宫廷里的人叫道。小公主快乐地笑了。
“我想，他们是把我留到某个盛大典礼时才用。”火箭说，“肯定是这意思。”他做出比平时更高傲的样子。
第二天工人们来清理花园。“这肯定是个使团。”火箭说，“我要用庄严得体的态度来接待他们。”他把鼻子翘到天上，并且严肃地皱着眉，好像在思考某个重大的问题。可是工人们没注意到他，直到他们快离开时，才有一人瞥见了他。“嗨！”那人叫道，“有支哑火箭！”他把火箭往墙外一扔，火箭就掉到沟里去了。
“哑火箭？哑火箭？”火箭一边在空中回旋一边说，“不可能！那人说的是好火箭。‘哑’和‘好’听上去很相似，不，它们听上去常常是一样的。”他掉到烂泥里去了。
“这里一点也不舒服，”他说，“但肯定是个时髦的矿泉疗养地。他们送我来，想让我恢复健康。我确实精神不振，需要休息。”
这时一只小青蛙向他游了过来。他长着一双宝石般发亮的眼睛，还穿着一身有斑点的绿色外套。
“你是新来的吧？”青蛙说，“是的，没有比烂泥更好的地方了。只要有雨和一条水沟，我就很快乐了。你觉得今天下午会下雨吗？我希望会，可是天很蓝，一丝云也没有。真可惜啊！”
“呃哼！呃哼！”火箭说。他开始咳嗽了。“你的声音很好听！”青蛙叫道，“它跟蛙鸣声真的很像，而蛙鸣声自然是这世上最富音乐性的声音了。今晚你就能听到我们合唱团的表演。我们在农夫家旁边那个老鸭塘集合，月亮一升起我们就开始合唱。所有人都醒着躺在床上听我们合唱，这太叫人感动了。昨天我还听农夫的老婆对她妈妈说，因为我们的缘故她一晚上都没合过眼。看到自己这么受欢迎，真是太让人满意了。”
“呃哼！呃哼！”火箭气哼哼地说。一句话也插不进叫他很生气。
“你的声音确实很好听。”青蛙继续说，“我希望你会来鸭塘。我要去找女儿了。我有六个漂亮的女儿，我很害怕狗鱼会碰见她们。狗鱼是个可怕的怪物，他会毫不犹豫地拿她们当早饭吃。好了，再见吧。告诉你，跟你对话真的很快乐。”
“这叫对话吗？”火箭说，“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在说话，这可不叫对话。”
“总得有人做听众啊。”青蛙答道，“我喜欢把所有的话都一个人讲掉。这节省了时间，预防了争论。”
“可我喜欢争论。”火箭说。“我的想法不是这样。”青蛙自高自大地说“，争论太粗俗了。
在上流社会里，所有人的意见都是一致的。再说一次再见吧；我在远处看见我的女儿们了。”小青蛙说完便游走了。
“你真是个讨人嫌的家伙，”火箭说，“而且很没教养。
我讨厌你们这类人：在别人，比如说我，想说说自己的时候，你们却只顾讲你自己的事。这就是我说的自私，而自私是最可憎的东西了，尤其是对生性像我这样的人，因为我是以富有同情心出名的。事实上，你应该以我为榜样；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模仿对象了。趁现在有机会你最好利用一下，因为我马上就要回宫廷去了。我是宫廷的宠儿；其实，昨天王子和公主就是为了让我高兴而结婚的。当然，对这些你一无所知，因为你是个乡下人。”
“你现在跟他说话已经没什么用处了。”一只蜻蜓说，他停在一支很大的水烛上。“一点用处也没有，因为他已经走了。”
“那么这是他的损失，不是我的。”火箭答道，“我不会单因为他不注意听，就停止跟他说话。我喜欢听我自己说话。这是我的一大乐趣。我常常独自进行很长的对话，而且我太聪明了，有时我连自己讲的话也一句都听不懂。”
“那你真的该去做哲学讲演。”蜻蜓说。然后他把一对美丽的薄纱似的翅膀一振，就飞入空中去了。
“他不留在这里真是太傻了！”火箭说，“我敢肯定，这样提升自己境界的机会，他不是经常有的。可是，我才不在乎呢。像我这样的天才，总有一天会有人欣赏的。”火箭又在烂泥里陷得更深了一点。过了一会儿，一只大白鸭游了过来。她有一双黄色的腿，两脚都长着蹼。因为她摇摇摆摆的走路姿势，被认为是个大美人。
“嘎，嘎，嘎！”她说，“你的形状真是很奇怪啊！我可以问一句吗？你是天生就这样，还是因为经历了某种事故才变成这样的？”
“你显然一直住在乡下，”火箭答道，“不然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但我原谅你的无知。要求别人跟你自己一样了不起是不公平的。要是我告诉你我能飞到天上，然后化作一阵金雨降落下来，你肯定会很吃惊的。”
“我可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鸭子说，“这对任何人都没什么用。要是你能像牛一样耕地，像马一样拉车，像柯利牧羊犬一样牧羊，那才有点用处。”
“我的好人，”火箭用了极高傲的声音说，“我看出你是属于下层阶级的了。像我这样地位的人，从来都是没什么用处的。只要有些才艺，就已经足够了。我个人对任何形式的勤劳都没有好感，尤其是你刚才似乎赞许的那几种辛苦的工作。事实上，我认为辛勤的工作只是那些无所事事的人的避难所而已。”
“好吧，好吧。”生性平和的鸭子说，她从来不跟任何人吵架，“个人的品位不同。不管怎样，我希望你会在这里住下来。”
“老天，才不呢。”火箭叫道，“我只是个来访者，一位尊贵的来访者。但是我发现这里很无聊。既没有社交，也没有孤独，基本上是个郊区。我很可能会回到宫廷，因为我知道我命中注定会轰动世界的。”
“我一度也有过从事社会活动的想法。”鸭子说，“有这么多东西需要改革。不久前我担任过一个会议的主席。我们通过决议，谴责一切我们不喜欢的东西。但这些决议似乎没有什么效果。现在的我照顾家人，回到家庭生活。”
“我生来就是从事社会活动的。”火箭说，“我所有的亲戚也是，包括其中身份最卑贱的。只要我们一露面，就会引人注目。我还没在公众场合露过面，但要是我出场的话，那一定会是个壮观的场面。至于做家务，那会让人很快变老，还会让人分心，不去追求更高的理想。”
“啊！人生中更高的理想，它们是多么美妙的东西啊！”鸭子说，“这让我想到我肚子饿了。”她一边叫着“嘎，嘎，嘎”，一边顺流游走了。
“回来，回来！”火箭尖叫道，“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呢。”但是鸭子根本没睬他。“我很高兴她走了。”火箭自言自语地说，“她的想法完全是中产阶级式的。”他在烂泥里又陷得更深了一点，并且开始思考天才的孤独，这时突然有两个穿着白色罩衫的小男孩沿着河岸跑了过来，手里拿着柴火和一口水壶。
“这一定是使团了。”火箭尽力做出尊贵的样子。
“嗨！”男孩中的一个叫道，“看，这里有根旧棍子。不知道它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他把火箭从沟里捡了起来。
“‘旧棍子’！”火箭说，“他说的不可能是这个。他说的是‘金棍子’。金棍子是种很高的称赞。事实上，他把我错当成宫廷里的尊贵人物了！”
“我们把它放到火上去吧！”另一个男孩说，“它会帮着把水烧开的。”
他们堆好柴，把火箭放在最上面，然后点着了火。“这可了不得。”火箭嚷道，“他们要在大白天燃放我，这样所有人都能看见了。”
“我们去睡一会吧。”男孩们说，“等我们醒来时，壶里的水就烧开了。”他们在草上躺下，闭上了眼睛。
火箭很湿，要过很久才能点着。但最终，火还是烧到了它。“我就要升空了！”火箭叫道。他把身体挺得笔直，“我知道我会飞得比星星还高，比月亮还高，比太阳还高。我会飞得高到——”
哧！哧！哧！他笔直地飞到空中去了。“太让人开心了！”火箭叫道，“我要永远这样飞下去。
我真成功啊！”可是没人看见他。这时他感到浑身刺痛。
“现在我要爆炸了。”火箭嚷道，“我会让整个世界都燃烧起来，我发出的巨响将成为一年里人们唯一的话题！”于是他真的爆炸了。火药发出“嘭！嘭！嘭”的爆炸声。他毫无疑问地爆炸了。
可是没人听见他的爆炸声，连那两个小男孩也没有，因为他们睡得很熟。
爆炸之后他就只剩下那根棍子了。这根棍子掉在了一只正在沟边散步的鹅的背上。
“我的天！”鹅叫道，“老天要下棍子了！”她赶忙跑进了水里。
“我知道我会引起轰动的。”火箭喘息着说，然后他就熄灭了。
〔1〕又称风向标，在西方常常做成公鸡形，故名。
〔2〕今位于苏丹境内，并已消失于阿斯旺大坝建成后形成的纳赛尔湖底。
〔3〕埃塞俄比亚王，特洛伊战争英雄，为阿基里斯所杀，宙斯赐其永生。
〔4〕古埃及城市，现位于黎巴嫩境内，那里有许多古罗马神庙的遗迹。
〔5〕原文affected既有“被打动”的意思，又有“做作”的意思。孟加拉焰火在这里有意利用了它的歧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