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真的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远山?”我望着轻描,心里涌起一阵怅惘,这、是怎样的爱情啊!
轻描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见她的手痉挛地绞在一起。
这时,走廊里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一些咳嗽走动的声音也多了起来,
“涟漪,我一定打搅到你休息了。”轻描恍然醒来似地,看了看电脑,仰起脸温柔地看着我,有些抱歉地说:“天快亮了,我让你陪了整整一夜啊。”
“没有关系!”我舔了舔嘴唇,有些着急地说:“那你是怎么知道远山在北川的呢?他为什么会在北川呢?”我想,我已没有了睡意,我的心早沉浸在她和远山的故事里。
轻描的眼神闪了闪,随即冲我温柔地笑了笑,她的两颊依然苍白,却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一些浅浅的绯红:“涟漪,谢谢你愿意听我倾诉。”她轻轻地说:“你看天也快亮了,明天还有许多行程,我不能再耽搁你休息了。”
也许是看见我失望的表情,她伸过手握了握我,我感觉她的手凉凉的:“如果你愿意听,我答应你,明天告诉你一切。但是,你现在必须休息了、涟漪!”
我还想说什么,却看见她眼里不经意闪过一丝疲惫。是啊,她看起来很虚弱,应该休息的是她啊。
当我回到自己床上躺下时,她在一边轻轻地笑着说:“我到博客加你好友了,涟漪!明天见!”
“明天见、轻描!”那个夜晚的梦乱乱地,一刻不停地闪现奔流的水花,还有模糊粉红的杜鹃花···
第二天,因为北川地震遗址景区实行了严格的限制和管理,我们直到中午才换乘景区专用旅游车,带着异样的心情向北川老城飞驰而去。
轻描又恢复之前心无旁骛的安静。她紧紧抱着哪台电脑,面无表情地、紧紧盯着窗外。我不知道她心里正在想着些什么。但是北川,那里有她最幸福最难忘的记忆,那里有她长眠的爱人。在她一眼看去的安静中,我心里涌起深深的悲戚和伤感。
渐渐地,坍塌的山体,摇摇欲坠的楼房民居入眼而来。车内安静下来,人们渐渐变得屏声敛气。一些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实。空气中似乎氤氲了那场灾难冰冷的魔魇。我望了望轻描,她紧闭双唇,一动不动地紧盯着窗外,脸上现出少有的苍白。
车停下后,年轻的导游站在车门前拍了拍手,大声地说:“大家都拿好自己的号牌。进入景区后,你们可以自行参观,也可以跟随我一起,我会为大家做详尽的介绍。但是,”小伙子摇了摇手里的小旗,严肃地说:“参观的时间为两个半小时,大家要记得准时到这里来换乘回去的旅游车。提醒大家一声,一定要按时到这里集合。这里每天只有一趟班次,漏过了,那就麻烦了。”
对我来说,这是个陌生的地方。站在北川扭曲变形的街道,一阵冷冷的山风随着哗哗跳动的水声铺面而来。这就是湔江了,轻描描述过千遍的湔江!它正穿过一城废墟,越过倒塌的山体,欢快无忧地向前奔流。响亮的水声和高高翻卷的浪花里,仿佛没有一丝前尘忧郁。
轻描不见了踪影,我茫然徒劳地四下窥望,不知她去了哪里。
我想,她一定是去找她的记忆去了!那些茉莉花、那些烟味、那些金黄色的南瓜粥、那些牵手的漫步···这就是她来这里的目的吧。但是,如果我和她一起去就好了。带着一丝懊悔,我讪讪地跟随众人向一片废墟走去。
隔了很久很久,当我们屏声敛气站在挂满百花的死难者墓地,听导游小廖低声解释时。我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喘息声:“涟漪,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轻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她双颊浮起桃色的红晕,眸子晶莹闪亮。气喘吁吁地,好像刚刚小跑过来:“我找到了!”她压抑的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惊喜,我张嘴正想询问,她却把一样东西塞到我面前,迫不及待地说:“请帮我拿一下,涟漪!”
说完,在我错愕的呆怔中转身向一边跑去。转眼就消失在残垣断壁之间。我看了看手里,是她每天紧紧抱在怀里的电脑。
当我回过神来跟上前去,街上已没有了她的身影。
“怎么回事?”导游小廖皱着眉头,从车尾走到车头,一边伸手点数一边念念有词:“怎么还少一个!”他大声说道:“大家看看,是谁的亲人或是朋友还没有上车?”
车里的人动了动,大家都诧异地扭头东张西望。
我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我看见轻描的座位上空着。难道她忘记了时间?
“小廖,是轻描,轻描还没有上车!”我站了起来。
“下车时我就说过,大家要准时来这里,怎么回事!是不是还在卫生间,你快些下车看看,不要耽搁了大家!”导游小伙有些不太高兴。我连忙下车,一阵风吹来,我打了个寒战。
附近的卫生间,周围的街道我都小跑着去找了一圈。哪里有轻描的踪影?
天色有些迟暮,北川的风就像轻描说的那样,冷冷的有些挟人。我的额头渐渐冒出汗珠,心里无缘无故慌乱起来。
“怎么,还没有找到吗?”导游跳下车,脸上也现出吃惊不安。他看了看天色,回身对车上的乘客说道:“大家帮帮忙,帮忙分头找找···,这可是独班车,撂下一个人在这鬼地方可怎么得了!大家帮忙找找吧。”
阳光早已回到暮云之上,傍晚的北川,一城废墟空寂清冷地默立着,消失了人声的街道歪斜着楼宇,显得有些阴冷慑人。车上的旅客纷纷跳下车,围在一边窃窃私语,没有谁愿意再走进那些街道。
小廖苦着脸,把小旗夹在手里,犹疑地停了一下,硬着头皮向街道走去。我心里咚咚乱跳,紧紧地抱着电脑,跟着奔进那些废墟:“轻描!”我大声叫喊着,心里悔得发狂,我若是当初跟着她就好了!
一幢幢破碎的残骸在渐渐暗淡的暮色里现出让人害怕的安静。空气里除了我急促的呼吸声和小廖空落的呼喊,寂静得可怕。
我们回到车场时,车前人们的议论声已经非常热闹:“你们怎么回事!”司机开始不耐烦起来,渐渐暗淡下来的暮色也许也让他感觉到一点慌乱吧。他伸出脖子,一边长按着喇叭,一边嘟囔着:“这鬼地方,有啥好呆的,真是!这是啥人还不出来!”
小廖的惊惶已经和我一样,他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问我:“你也没有找到吗?”
我的两腿开始忍不住战抖起来,轻描啊,你究竟怎么了?
景区的工作人员和民警渐渐多了起来,我脑袋乱哄哄的,一句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看见越来越多的人向城区跑去。没有思想地,我满身大汗,哆嗦着跟着跑进街道小巷。
湔江的水在暮色里泛着微白的浪花,哗哗的江水啊,不知你有没有想起岸边那个美丽的小镇,看到那对曾经在江边漫步的人儿?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涟漪!”我眼前一遍遍出现她最后的样子,回荡着她惊喜的声音。轻描啊,你究竟找到了什么?是从前的小院,还是远山?你在哪里?我一声声粗重地呼吸着,转身向着旁边一个民警飞快奔过去:“警察同志,这里有没有一个小院,旁边盖着一幢两层的小楼!她应该在那里!”
这个矮矮的的民警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盯着我,回身指了指后面一片堆积的废墟,苦笑这说:“这里,还能找到小院楼房?都是一堆残骸废墟,谁能分清啥跟啥?”
车门关上的一刻,我大声叫了起来:“停一下,请停一下!”我飞快地跳出车外,向一边的一个看起来是头儿的民警飞奔过去。
“麻烦你了同志,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失踪的是我朋友,有消息请第一个通知我!”我哆嗦着掏出手机。
“好,你放心,有消息我准第一个通知你!”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瞅了瞅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朋友是不是有什么亲人在这里啊,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说······”他没有往下说,而我也默默地回到了车上。
一路上,车箱里人声鼎沸,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各种猜测,各种故事像泡沫一样在空气里漂浮着。导游也坐在前边摇摇晃晃地和司机不停地议论着····我坐在那里,屏声敛气,汗水打湿了了衣服。车窗外,黑魅魅地看不见任何景物,只有偶尔一两点灯光飞掠而过。我没有说话,就是紧紧地,就像轻描一样抱紧了电脑。